汪撫貧臉色慘白,迷糊的雙眼有了些許光芒,喃喃自語道:“我已殺富濟(jì)屠龍多年,作惡多端,試問還有何臉面存活于世?不如一死百了,免了受害者的你追我趕,免了受利者的冷言惡語,從此恩怨兩清。”
想起當(dāng)年江湖群豪冤枉、圍攻白天宇之事,汪撫貧曾參與其中,丁氏兄弟、魏豹等人身為白天宇的手下,且親如兄弟,雖知白天宇安然無恙,但對汪撫貧多少還有些舊恨未除。見汪撫貧真有求死之心,不免為之高興,就想言語相激一番,幸災(zāi)樂禍一把。
丁開說道:“汪撫貧,你作孽太多,要想免了世人的冷言惡語,一死了之,真不失為明智之舉。”
汪撫貧眼前一亮,仰天一個(gè)冷哈哈,隨口道:“是??!”疾速一掌拍向自己的印堂,早已蓬亂不堪的鬢發(fā)被掌風(fēng)吹得直往后楊。若不是白玉天相隔甚近,且內(nèi)力深厚,出手阻止及時(shí),真就要如丁開等人所愿,定腦漿迸裂而亡。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留心空大師豎掌于胸前,雙眼微微一閉,轉(zhuǎn)而睜開雙眼,看向眾人說道:“諸位俠士,江湖之中,說到是非善惡,被稱為俠客豪杰的,哪一個(gè)生平?jīng)]殺過人,沒犯過惡行。若是一做了錯事,或一犯了惡業(yè),就一死了之,不知悔改行善,世間豈不多的是惡,少的是善。明明知錯能改,明明能將功補(bǔ)過,卻要一味求死,豈不愧對了悔改之心?阿彌陀佛!”
眾豪杰給留心空高僧這幾句話說動了心,紛紛想起自己一生之中所犯的過失,頓時(shí)全都啞口無言。
賀景榮不也微微一怔,心想自己二十來年身為地方父母官,懲治的那些人,若非貪官污吏、土豪惡霸,就是奸商巨惡、負(fù)義薄幸之輩。雖說是依大宋律秉公行事,但終因先入為主作祟,就算再明察秋毫,有時(shí)也難免有所疏忽,有所差錯。
白玉天朝留心空大師合十一禮,道:“大師所言甚是。想那世人,若真能活得逞心如意,誰不愿意活個(gè)談笑生輝、情真意切?誰愿意活個(gè)橫眉冷對、千夫所指?既不是人人都能活得稱心如意,為了活個(gè)自認(rèn)為美好,偶爾犯錯在所難免。若能有錯必糾,知錯就改,還有什么比這更難能可貴的呢!”
汪撫貧輕嘆一聲,雙腿一軟,盤膝低頭而坐,數(shù)十年來的往事一一涌向心頭,五味雜陳。
想起師父昔日的教誨,想起師父在病榻上傳授幫規(guī)遺訓(xùn),諄諄告誡該當(dāng)如何愛國為民,那時(shí)的自己是多么的虔誠欲醉。哪知自接任幫主后,年歲漸長,武功漸強(qiáng),越來越與本幫護(hù)邦濟(jì)民的宗旨相違,陷溺漸深,幫眾流品日濫,俠義之輩潔身退隱,奸惡之徒蠭聚群集,竟把大好一個(gè)丐幫變成了藏垢納污、為非作歹的盜窟邪藪。
往事不堪回首,一抬頭,烈陽在天,雙眼刺痛難耐,低下頭來。見“殘虹劍”蕭郎一雙眸子微張,目不轉(zhuǎn)睛地盯住自己,猛然間醒悟,自殺跟被殺毫無區(qū)別。瞬時(shí)覺得,既知悔改,就當(dāng)行善補(bǔ)過,一死了之乃懦夫行徑,非大丈夫所為。陡然間雙掌合十,沁聲說道:“多謝大師開導(dǎo)。汪某差點(diǎn)一錯再錯,過不可恕。”
留心空大師見汪撫貧雙眼慧明,微笑道:“汪施主生前大徹大悟,真乃可喜可賀,可敬可佩?!?p> 白玉天上前一步,扶起汪撫貧,好聲相問道:“汪幫主,你今日為何在此,可以說說了吧?”
汪撫貧說道:“白少俠,你可知趙明秀為了對付你們,已派過烏志為去說服江玉郎對你們下毒?”
白玉天答道:“不知。烏志為說服了江玉郎沒有?”
汪撫貧道:“沒有。江玉郎持身正,不僅沒有被烏志為說服,還從烏志為手上騙走了趙明秀最后一瓶化功散之毒。烏志為發(fā)現(xiàn)不對勁,想奪回那小瓶毒藥,背后偷襲江玉郎未遂,反被張鳳翔、李夢陽等人逼死于山神廟中。趙明秀不敵于謝慕白、鮑大雷、古槐等人的圍攻,不僅損失了五個(gè)得力助手,還損失了四名入室弟子,可謂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p> 五山道人一旁說道:“烏志為等人死在應(yīng)天府,他趙明秀要報(bào)仇雪恨,也是去攻打正義山莊,讓你們等在這里干嗎?”
汪撫貧答道:“趙明秀雖吃了大虧,心中痛苦不堪,但也不是無腦之人。想著此時(shí)攻打正義山莊,好如半斤戰(zhàn)八兩,頂多兩敗俱傷。氣惱之下,帶著我們連夜趕來,打起了賀景榮大人的主意?!?p> 白玉天問道:“賀大人身為朝廷官員,從不插手江湖紛爭,他趙明秀為何如此?”
汪撫貧答道:“最近幾日,屠龍獲知了一個(gè)消息......”
事關(guān)父親,賀俊偉甚是關(guān)切,問道:“什么消息?”
汪撫貧說道:“聽聞賀大人這次回京述職,是宰相呂夷簡的意思,朝廷有意讓他出任這次武林會盟的盟主之位。屠龍深知賀大人對屠龍會熟悉,為消除后患,便想在進(jìn)京途中截殺賀大人。前邊派人去伏擊賀大人,一來不知道賀大人會武功,二來又剛好被白少俠撞見,以致功敗垂成?!?p> 五山道人插話道:“即使如此,今兒怎么還派你們幾個(gè)人來,屠龍是腦子進(jìn)水了?”
汪撫貧說道:“道長誤會了,我等不是來截殺賀大人的?!?p> 柳青道:“不是來截殺賀大人,那你們來干嘛?”
汪撫貧道:“趙明秀上次一著不慎,敗于白少俠之手,賀大人有你們護(hù)送,那敢輕易動手。派我?guī)兹嗽谶@里相候,不過是惹起糾紛,跟你們大打出手,好給剛才那些假和尚創(chuàng)造機(jī)會,假借少林的名義將白少俠帶走,再在官道上伏擊賀大人?!?p> 轉(zhuǎn)而又說道“趙明秀深知純陽門系出道門,由類屬佛門的少林寺出面,白少俠定會給上幾分薄面,不與其相爭相斗。一旦白少俠被那些假冒的少林僧人帶走,屠龍?jiān)僭谇斑叺墓俚郎下穹耸郑R大人要想脫困,談何容易。趙明秀雖算無遺策,哪知荊守明一個(gè)道人,竟然與留心空大師相熟,真是始料未及?!闭f到這里,朝地上的殘虹劍蕭郎看了一眼,嘆息道:“唉!早知這樣,他何至于這般不自量力,白白送了性命。”
白玉天道:“前邊埋伏了多少人手?”
汪撫貧道:“由屠龍帶隊(duì),少說也有四五十人吧?!?p> 五山道人道:“既有這么多人手,直接出擊就行了,何必拐彎抹角的整這么多名堂?!?p> 汪撫貧道:“其實(shí)一開始屠龍也是這么想的??哨w明秀就是死活不同意,說截殺朝廷命官,若不能一擊而中,必將后患無窮。且聽前邊在應(yīng)天府外伏擊過賀大人的人說,賀大人身手不凡,要想拿下賀大人,非趙明秀與屠龍親自出手不可。見賀大人有你跟白少俠同行,趙明秀、屠龍對先前之事心有余悸,怕事兒不成變成打草驚蛇,自是不愿輕易出擊的了?!?p> 五山道人笑道:“他趙明秀真是越老越膽小,越老越糊涂,注定不是什么做大事的料。本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勝券在握。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可惜了這般謹(jǐn)小慎微,白白錯失良機(jī)。屠龍會有這樣的主子做主,若不能被鏟除,真是天理難容?!?p> 白玉天道:“汪大俠,依你看,屠龍他們還會在前面設(shè)伏嗎?”
汪撫貧道:“白少俠,若是我做主,定不會再在前邊設(shè)伏了?!?p> 白玉天問道:“怎么說?”
汪撫貧道:“事情已敗露,你們已有了心理準(zhǔn)備,要想加害賀大人,怕是良機(jī)早失,實(shí)難如愿。再者,朝廷若真有意促成武林會盟,只要是忠于朝廷的官員,誰出任盟主一位都一樣。就算趙明秀他們能伏擊成功,除了引來朝廷的警惕,毫無任何益處,得不償失?!?p> 事情既已明了,也沒什么再多好說的。白玉天想著時(shí)間緊迫,問了汪撫貧最后一個(gè)問題:“汪大俠,依你對屠龍會的了解,他趙明秀父子,于京城之中有多大勢力?”
汪撫貧答道:“按說也沒多大能力。不過朝堂之上,有著兩黨之爭好些年,趙明秀父子又善于鉆營,左右逢源之能還是有的。要說他動用一切關(guān)系,想不讓賀大人出任這次武林盟主一職,我看還是有可能。畢竟大宋自建國以來,地方上多有暴動,且大多都有江湖豪杰們從中推波助瀾,朝廷對江湖豪杰的忌憚,勝過對屠龍會的忌憚?!?p> 白玉天道:“這是為何?”
汪撫貧笑答道:“屠龍會再強(qiáng),稱其量不過一個(gè)邪惡組織,人人深惡痛絕,再有野心也成不了什么氣候。真正的地方豪杰就不一樣了,一遇到天災(zāi)人禍,百姓苦不堪言,只要他們振臂一呼,地方每每群集響應(yīng)。若不是大宋持行守內(nèi)虛外的國策,地方勢力被嚴(yán)重削弱,天下現(xiàn)在,還真不知是姓趙,還是姓李、姓劉,還是姓別的。”
五山道人一聽,深覺再說下去就是議論國家大事了,于現(xiàn)在的當(dāng)務(wù)之急不合,甚覺沒這個(gè)必要。于是想著向留心空大師話別,合十行禮道:“大師,來日方長,就此別過,有緣再會?!北姾澜茈S之上前行禮。
留心空大師合十回禮道:“諸位俠士一路保重。”
五山道人同著眾人微微一禮,跨上馬背,趕往汴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