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人常說,“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意思是這個故事很長,不能一次講完。若是想知道后面發(fā)生了什么,還望顧客下次再來照顧小店的生意。
這是為故事留下懸念,也是告訴聽眾結(jié)局還未到來,一切皆有可能。
墨小桃彈完第二闕,停了下來,倒不是她忘記第三闕了,也不是她累了,只是這個曲子的第三闕不同尋常。
這出折子戲的前兩闕是固定的不變的兩闕,這一點毫無爭議,但是第三闕的曲子和故事的結(jié)局并非只有一種。
這出折子戲的作者本是一對恩愛夫妻,前兩闕乃是二人共同創(chuàng)作,意見一致并無差異。
只是后來二人因故分開,離別時相約各自創(chuàng)作第三闕,待得重逢時交換,再決定將誰的定稿作為結(jié)局的第三闕。
出乎意料的是分開的二人將結(jié)局的走向以喜悲劃分,分別創(chuàng)作出了第三闕。一喜一悲,圓滿和遺憾的兩種結(jié)局,故事不同,那么譜曲自然是天差地別。
二人雖產(chǎn)生了分歧,但并未引起感情上的矛盾,只覺得緣分妙不可言,遂做決定將這兩闕分別譜曲,由樂師來決定第三闕的喜悲。
這也是墨小桃停下來的原因,這出戲的第三闕她雖會彈奏,但不知該如何取舍結(jié)局。
墨小桃抬頭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程瑛玥,不知如何開口。
還沉浸在曲中的程瑛玥聽到琴聲停止,只覺意猶未盡,少了圓滿的意境,回過神來卻見到墨小桃目光灼灼的盯著自己看。
“怎么不彈下去了?”
“這《云水謠》第三闕分為兩種結(jié)局,作曲人曾說,只希望聽曲者聽一種結(jié)局?!蹦√矣X得有必要征求一下程瑛玥的意見。
“這作者倒是有趣,一首曲子竟有兩種曲目,我只聽過第一闕,倒不知這后續(xù)之事,你同我講想必是要我選擇吧?!?p> 程瑛玥不是什么蠢笨之人,墨小桃的話并不難猜,第三闕的決定權(quán)在她,這也將是這場燈會在她記憶中最后的曲調(diào)了。
試問一個多愁善感的人,是更喜歡圓滿些的結(jié)局還是空余遺憾的結(jié)局呢?
她自小生活在程府,自然是衣食無憂,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只可惜程老爺子與云州城的每一個生意人都沒有什么不同,生意和家庭之間總要有一個取舍,而他的選擇也沒有什么讓人意外的地方。
商人之間進行著財與物的往來,他們更愿意稱之為交易。
易者,實為交換。
無論多么精明的商人都會因此深陷其中,他們將生意和家庭放上了交易的天秤,以時間為賭注進行著交易并為此樂此不疲。
小時候程瑛玥很抗拒程老爺子這個“陌生人”的關(guān)愛,無論是他身上的酒氣還是別的什么氣息,她都覺得陌生,她和程老爺子的關(guān)系甚至不如將她帶大的奶媽好。
她不明白門外的云州城究竟有多大,值得程老爺子為此奔波,連家都不回。
她對云州城的情感,是來自兄長帶他在城中的集市上閑逛,城中的一草一木,繁華的街道,還有那些此起彼伏的吆喝聲。
小時候她心情不好,不愛吃飯,她的兄長常常為她講述各種不同故事來哄她開心。
只可惜好景不長,她的兄長騎馬趕赴了禹??さ囊粓霰﹣y,此后便留在了軍營之中,一路摸爬滾打不斷升遷,往往幾個月才能回一趟家。
她兄長參軍的消息她自然也會收到,只可惜后來滿城風雨,說軍營之中多了一個殺人如麻的年輕將軍,那個她熟悉的名字無法逃避的鉆進了腦海里。
她成了那個殺人如麻的年輕統(tǒng)帥的妹妹,她只覺得一切來的太快,快的得像有人波動了時間的轉(zhuǎn)輪一般。
就像兄長曾經(jīng)牽著她的手走過云州城的街去,看形形色色的人時,曾豪言壯志的指著從街上騎著高頭大馬過市的軍士,說有一天自己也會如同那軍士一般,建功立業(yè),衣錦還鄉(xiāng)。
程瑛玥曾以為那不過是玩笑話罷了,現(xiàn)在看來那時的想法該有多么可笑。
她本應(yīng)該能注意到兄長如何苦練武義,對兵法是何等的癡迷,有著多么高強度的訓(xùn)練和堅持不懈的意志,才最終化作一匹軍馬被她的兄長騎著離開了云州城。
此后她才不得不自己一個走在云州城的街上,直到她被云州城的百姓們指指點點。
她知道,那是因為她遠在戰(zhàn)場的兄長,她也知道那些人其實是懼怕自己的兄長才會裝作一副與自己很親近的樣子,說上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來敷衍了事。
后來一隊訓(xùn)練有素的兵士圍住了程府,他們沒有說明來意,只是憑著一封她未讀過的信,成為了程府的第一批護衛(wèi)。
圍觀的群眾掃興而歸,他們沒看到期望中的一幕,那就是她的兄長領(lǐng)兵不當,程府被抄家。
此后她走在云州城的街上時,身后便多了幾個護衛(wèi),毫無疑問他們是守在程家的她的兄長手下的軍士。
她只覺得這般行為很是無趣,但卻又無法去擺脫。漸漸的便失去了在云州城走走的興趣。
還好她將整個云州城都化作了一段記憶,留在了心底。
有一天她突發(fā)奇想想去看看她許久未曾見面的兄長。
她在幾個護衛(wèi)的護送下平安的到往了軍營。
見到了云州城中流言蜚語的源頭。
她的兄長。
回到程府的第一夜,她徹夜難眠,她覺得有些虧欠云州城中老百姓。
沒人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只知道最后,她很少再出門了。
她和云州城的緣分就像是緣盡于了。
前后用了十四年,那個在她腦海中的關(guān)于云州城記憶,永遠停在了徹夜難眠的夜里。
自此,她對云州城的情感,空余了遺憾和愧疚。
想到這里,程瑛玥看了一眼岸邊的燈火,還有期待著答復(fù)的墨小桃。
“一個人的記憶何必是他最美好的選擇,更何況我對于云州城來說,本就稱不上什么美滿。我又何必自欺欺人呢?!?p> 如同下定了決心一般,看向了墨小桃。
“既然故事本就是遺憾的,我又何必去粉飾它呢?”
“你想好了?”
“嗯?!?p> “那么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