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了“救我”那兩個字之后,3179便頓時不見了蹤影。我驚慌失措地想要向她撲過去,不料撲了個空,趴到了沙發(fā)上。沙發(fā)上,她剛才坐過的地方現(xiàn)在多了一個方形的小東西,像是沒有拆開包裝的條狀口香糖。
就在我想要撿起那東西來看時,突然就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睡在床上。這回就與上次一樣,我和3179是在夢中相見的。
床頭的小柜子的煙灰缸上有半根還燃燒著的香煙,簡直像是我剛才在夢中抽的那一根。
既然如此……
我連忙轉(zhuǎn)臉向沙發(fā)望去,才發(fā)現(xiàn)沙發(fā)上還真的放著一根“口香糖”。我小心地撿起了那玩意兒,仔細觀察了一下,才知道那竟然是一個U盤。
那么,我假設(shè)現(xiàn)在的情況對3179很不利。但既然她讓我救她,那就是說她的情況還有救。
一切的關(guān)鍵都在她所遺留下來的這個U盤上。我連忙打開電腦,將U盤插了進去一看,只看到里面有一個沒有擴展名的文件。而且,那文件名是一段奇怪的字符,就像是亂碼。
我嘗試用幾種語言的編碼來翻譯這個文件名,但全是一塌糊涂的亂碼,完全無法翻譯。然后,我又將這個文件復(fù)制到了我的電腦上,將該文件加上擴展名,讓其變成一個筆記本文件。打開一看,還是一堆亂碼。
這堆亂碼不像是系統(tǒng)語言不匹配所致,而是一種加密。因為那堆亂碼連一個空格都沒有??傊?,這玩意兒不是我這樣的外行人能解讀的。
如今,我即便是個無業(yè)游民,卻一點都不空虛。在我的面前既是荊棘滿途,同時也是能讓我感覺到自己仍舊活著走在康莊大道上。
一個程序員對于現(xiàn)在的我來說非常重要,即便田青不給我下命令,我也會馬上去找的。況且,我在為老東家工作的時候也認識幾個這樣的人,這時正好能派上用場。
萬萬想不到,我含冤入獄的這件事的后遺影響竟然綿延至今。撥打了幾個電話,完全沒有得到應(yīng)答??磥恚抑荒艿却锴嗄沁叺南⒘?。可是,我就這么無所事事地等田青嗎?3179剛才可是在向我求救。所以,我忍不住給田青打了電話。
“你是有什么事情嗎?”田青有點不耐煩地在電話那頭說。
“呃……我是想問問那個程序員,我這邊是找不到了?!蔽艺f。
“嗯?剛才分手前,你還是很有把握的呀?”
“嗯,我想,他們現(xiàn)在大概有點怕我。”
“原來如此?!?p> 田青就這么接受了我的解釋,竟然也不追問一下他們到底為什么怕我。我本以為她還要說話的,可是我等了足有半分鐘,她什么話都沒有說,只聽到那邊傳來了一些吮吸和舔舐的聲音。
我的思想太過污穢,無法自控地問:“你在干什么?”
“嗯……”她咽了一口唾液,說:“吃冰淇凌。你這電話也太會挑時間了,是想我的冰淇凌化掉嗎?”
“啊,原來是這樣?!蔽宜闪艘豢跉?。
“放心吧。程序員什么的我心里已經(jīng)有人選。”
“是嗎?那我們什么時候會得到消息?這很緊急?!?p> “很緊急?”田青疑惑地問。
“對?!?p> 我沒有多說,田青也打住了追問,因為協(xié)會成員的一種默契。她說:“那我們找個時間再談。”說完,她就掛掉電話了。
不料,這一通電話一掛就過去了兩天。這晚,我站在樓房的天臺上,仰望這被城市的燈光染紅了的天際,想象著3179就被囚禁在這片天空上的某個角落里。這兩天里,我想得很清楚,她的求救不會是來誆騙我的。她沒必要那么做。
那么,要害她的人到底是誰?大概不是系統(tǒng)就是那些被稱作“管理者”的人。
讓我有些躊躇的,只有3179的身份。她是個人工智能,而我們?nèi)绻人脑挘蟾艜爸撤N危險。為了一個沒有生命的智能,我們值得那樣冒險嗎?
我將我自己定義為一個人的時候,并沒有考慮我自己的軀體,而是考慮我所做的事情像不像一個人,我是否擁有人的靈魂。
所謂人的靈魂,其實是什么?我燃起一根煙,仍然抬頭看著天。
靈魂這種事情見仁見智。3179對我的幫助,已經(jīng)讓她自己遇到了危險。她是以有可能犧牲自己的前提之下來幫助我的,她有擁有人的靈魂也并不過分。即便是一個有著人的軀殼、野獸的靈魂的家伙,我也得去救助,更何況是一個有著人的靈魂的人工智能呢?
我這么胡思亂想,無非是想說服我自己下定決心去救3179。即便其中有些歪理,我也并不會在意。反正最后我已經(jīng)達到了目的,那就是我認定了必須去救她。
現(xiàn)在只剩下了能力的問題,而這個問題我無法解決。就在這個時候,我又“噗通”地掉入了深海。實際上,我掉入深海是并沒有跳水的這個動作。這大概是我的大腦為了這個過程不太過突兀,便在我的控制之外,自行腦補了一個過度的場景。
我之前已經(jīng)沒了或減輕了沉溺的癥狀,而在3179向我求救之后,這種癥狀又死灰復(fù)燃。那就是說,之前是3179幫我控制住了那種癥狀,現(xiàn)在說明她的確遇到了麻煩。
沒有了她的保護,我可能在下一秒就會被“和諧”掉。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掉,或者被轉(zhuǎn)移到另外一個地方成為另外一個人。若是如此,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再去救3179了。
盡管我想逃,在“深?!敝袇s根本就無法動彈。就算是我在外面,又能做些什么呢?就在我有點泄氣的時候,手指突然感到劇烈的疼痛,猛然又從深海回到了現(xiàn)實中,發(fā)現(xiàn)原來是香煙已經(jīng)燒到了我的手指。
我連忙將煙蒂丟掉,拼命地向手指吹氣。再看看那煙蒂,已經(jīng)燒到了濾嘴處。我的手指一般會夾在香煙的濾嘴與煙草的交界處的??茨菬煹俚臓顩r,我已經(jīng)被燒了好一會兒。可是,我的手指還是好好的,并沒有被燒焦。這也就是說,我在沉溺狀態(tài)的時候并不會受傷,也不會感到疼痛。
這時,天臺上也并沒有人。即便有,大概也會認為我不過是一個在光污染中尋找星星的神經(jīng)病。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掏出來一看,原來是田青的來電,并且在我準備接通的時候,她卻掛斷了。這時我才看到一大串的未接來電,全部都是她的。這讓我感到一陣惶恐,連忙想給她回撥。誰知就在這時,她又打來了。
“怎么了?”我焦急地問她。
“哦,沒什么。通知你現(xiàn)在趕快到白河馬酒店大堂左邊的一張沙發(fā)?!彼坏卣f。
“沒什么?但是你打了好多電話,肯定很著急吧?”我一頭霧水地問。
“嗯,你沒接電話,所以我一直打。這很正常?!?p> 我當場啞口無言。經(jīng)她這么說,讓我又覺得那不過是我自己神經(jīng)過敏而已。我吐了口氣,說:“所以,那個地方是真空?”
“沒錯。程序員也在這里。”
“那我馬上來?!?p> 能不能救3179,這個程序員是其中一個關(guān)鍵。而另外一個則是林中幽。
我連忙出了門,直向那只白河馬奔去。我上了一臺計程車,只用了十幾分鐘就去到了指定的地點,縱使我覺得走了有半個小時。
白河馬酒店是一家五星級的酒店,大堂的燈光和裝飾都格外有情調(diào)。歐式的家具,簡約風格的燈飾,那打在桌子和墻壁上的射燈,讓人以為這里燭火滿堂。
田青這時竟然脫了鞋,把雙腳放到了沙發(fā)上,占了兩個座位,還拿著一本書來看。
在沙發(fā)的另外一頭坐了一個帶眼鏡的胖子,大概是在用手機玩游戲。那胖子皮光肉滑的,卻禿了頭,只有幾根頭發(fā),或許因靜電而豎了起來。實在無法讓我猜到他的年齡。
我來到這兩個聚精會神的家伙旁邊干咳了一聲,卻被他們聽而不聞。所以,我輕輕地拍了拍田青的腦袋。她抬眼瞧了瞧我,湊到胖子旁邊拍了拍他。
她為我們兩人做了介紹,我這才知道那胖子是田青以前學(xué)校的師弟,不同專業(yè)的,名叫張瑯。不知道這張同學(xué)的父母與他是不是有什么仇恨,為他取了這么一個名字。不過,田青和他自己卻對此不以為意。
田青將自己往一邊挪了一點,讓開中間的位置給我。其實我并不想坐到中間去,但看他兩人的模樣,似乎都和我有同樣的想法。我急于想知道事情的進展,也顧不得那么多,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大堂的其他椅子上也有別的人坐著,我只能壓低了聲線對張瑯說:“田青有對你說過,我們到底想讓你做什么嗎?”
“嗯,說了,非常有趣。”張瑯輕松地說。
“難道,她沒有跟你說那件事的危險性嗎?”我說著看了田青。
田青那家伙看著我們,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的樣子。
“她說了。”張瑯回答道。
我以為田青是說得太過輕描淡寫了,以致于沒有引起張同學(xué)的足夠重視。于是,我連忙說道:“這事會死人,你知道嗎?”
“嗯,我知道的?!睆埇樳€是一臉輕松地說。
“難道,你就不怕死嗎?”
“怕,當然怕了?!彼f,“可是,我們橫豎都是要死的。最悲慘的死法是什么?那就是當我老了,要死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輩子什么都沒干?打工?生孩子?養(yǎng)家?那又算干了些什么呢?”
“不,我覺得能完成那些已經(jīng)算不錯了?!蔽疫B忙說。
“喂,師姐,你的男朋友也太奇怪了,明明是來勸我上船的。”張瑯對田青說。
這是天大的誤會,我聽了連忙使勁地晃腦袋,想要解釋一下。但田青那家伙竟然也沒有解釋,只是說:“我們這個圈子的人全都是這樣的?!?p> “好玩,那真好玩。”張瑯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別擔心。即便像你說的,我去做個普通人。難道不停加班的我就不會死嗎?我可不想被榨干而死?!?p> “放心,小張是很可靠的?!?p> 田青這樣說,仿佛已經(jīng)知道了我接下來會說些什么。我猶豫了片刻,從口袋里頭掏出了3179的那個U盤。
“哦!”張瑯接過U盤,從背后抽出一個電腦皮包。他拿出電腦,插上U盤就開始噼里啪啦地操作了起來。
我用了全身力氣,想要理解他正做些什么,卻顯然是徒勞。而田青更是拿起書本繼續(xù)看了起來。
在張瑯操作電腦的過程中,我問田青這個真空能維持多久。我得到的回答是直到天亮。大概是過了一個小時,或者更短,我已經(jīng)挨在沙發(fā)靠背上睡著了。
我是在張瑯的一聲吆喝下醒來的,酒店前臺的女孩們都轉(zhuǎn)臉盯著我們看,估計她們在這個夜晚也沒有少看我們。在她們都眼中,我們大概是幾個沒有家的流浪漢。
沒等我去了解張瑯到底為什么吆喝,我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只腳好像沒了知覺,才發(fā)現(xiàn)田青已經(jīng)將她那裝滿了書的腦袋擱在我的大腿上睡覺。
要是再不推開她,我恐怕要得經(jīng)濟艙綜合癥了。當然,我一推開她便感覺到了腿上爬了一萬只螞蟻,生不如死。我像個瘸子一樣站了起來,走了兩步,好不容易才恢復(fù)了過來。
田青那家伙卻若無其事地挨在沙發(fā)上打著呵欠說:“真空萬歲……”
根據(jù)李蕊的日志,田青若是在非真空區(qū)域想起沉溺者的事情,就會感到不舒服。反過來說,她在真空的區(qū)域就應(yīng)該會覺得很有安全感,即便是在酒店大堂。那么,我可以推斷她在大多數(shù)時間都并不會覺得暢快,但昨晚肯定是睡得很好的。
想到這些,我不但無法責備她,反而對她產(chǎn)生了同情。
這會兒,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看來這個真空的時間應(yīng)該也差不多到了。突然,張瑯又吆喝了一聲,說:“嗨!完全搞不定?!?p> “什么?你可是花了一個晚上?!蔽覍λf。
“這不算什么,再給我兩個晚上吧。”
“辛苦你了……”我看著他腦袋上的那幾條毛說。
“沒事,習(xí)慣了?!彼f著把U盤拔了下來,遞給了我。
“你不需要嗎?”
“復(fù)制下來了。呃,對了,這可能是某種程序,可能像是病毒或木馬。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張瑯說。
木馬?難道說3179留下這個,是真的想我去救她?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便可與之前所得到的信息對上號,確認對方也是有電腦的,還有一套系統(tǒng)。
只要使用這個程序,我們就可以順利干成我們想干的事情了。于是,我將這U盤的來歷原原本本地對兩人說了。
“堅固的堡壘要在內(nèi)部瓦解。就是頂級的黑客也是要有內(nèi)線的幫助的。”張瑯笑著說。
“那,我們交換一下聯(lián)系方式?”我說。
“我已經(jīng)在剛才某個等待的過程里拿到你的聯(lián)系方式。等我通知吧?!彼f著收拾好了電腦,背起書包,像是個孩子一樣噔噔地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