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外鄉(xiāng)人越來越多,多到都不必刻意打探,李家兄妹每逢穿城過街去批殃榜時,總能留意到幾個臉上寫著“我很不好招惹”的外鄉(xiāng)人。
倒也不全是修行者。
李晏清和李二如今已經(jīng)不算初涉修行的菜鳥,多少也見識過幾個大場面,邂逅過幾位大人物,算是略微有了點(diǎn)眼力見。
更多的還是俗世江湖里的武林中人。
這些人的到來,固然使得這座往常幾十年波瀾不起的小城,多了股新鮮風(fēng)采,也更加繁榮了一些,但是同樣帶來不少麻煩。
江湖游俠兒,心直口快,刀更快。
黃昏時分,城北,福壽街。
城里老爺公子們最喜歡的地方,或許沒有之一,福壽街里頭有條極其出名的煙花巷。
此時已是紅燈籠高掛,胭脂香氣撲面而來。
路過的老少爺兒們哪怕囊中羞澀,也總會忍不住打量幾眼。
那一座座精雅小樓屋上屋下,必定不缺花枝招展的鶯鶯燕燕,對于普通的窯姐兒來說,什么猶抱琵琶半遮面是不存在的,那通常是頭牌才有的矜持和格調(diào),嬌笑召喚,媚眼挑逗,甚至不惜酥胸半露廣施恩惠,也不怕吃虧,這才是現(xiàn)實(shí)。
李家兄妹經(jīng)過煙花巷巷口時,也停下了腳步,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在煙花巷隔壁,百花巷,一家專門售賣“奇珍”藥酒的酒坊,東家掌柜死了。
倒不是說李晏清和李二也有這個嗜好。
對于李晏清而言,勾欄聽曲這種事情他能夠接受,崇拜讀書人的少年,亦是認(rèn)為這是一種風(fēng)雅。但再深入涉獵,就不在他的喜好之中了。
至于李二,全無興趣。
在陰柔少年心里,世間所有女子都不及徐三小姐的一根頭發(fā)絲,如今徐三小姐不在,女人這種事物,已然在他心中失去意義。
煙花巷里出事了。
一家名為春滿園的青樓那邊,兩名游俠兒正在捉對廝殺,從二樓打出來,把人家春滿園頂好的欄桿都給打斷,眼下在門口的街道上廝殺正酣。
春滿園風(fēng)韻猶存的鴇母,杵在門口急得直跺腳,華燈初上,正是攬客的好時機(jī),這兩個王八蛋在門口廝殺搏命,還哪有恩客敢靠近?
又不敢上前拉架,刀光劍影的,一個不留神兒能要了她的小命。
鴇母身旁環(huán)繞著一群鶯鶯燕燕,距離最近的一個,讓李二嘖嘖了兩聲,嘆為觀止。
這女子是個異相者,不過不可怕,臉蛋生得著實(shí)不錯,胸前鼓鼓囊囊的,竟然有兩對。
也不知羨慕死多少駐足打量的圍觀婦人,以及其他的“平平無奇”的窯姐兒,人家求一對鼓囊都不可得。
倘若異相都是這樣一個異法兒。
恐怕全天下過半的女子都不介意。
老爺兒們就更不用說。
李晏清看了會兒,已然看出端倪,這兩名游俠兒正是因?yàn)檫@個“奇女子”大打出手。
他本也不想多管閑事,只怪這兩名游俠兒實(shí)在過火了些,刀光劍影間根本不顧其他,方才一名游俠兒一腳踢出,帶起一塊欄桿碎木,激射向周圍,險些沒有射中人,普通老百姓若是挨上一記,指不定得穿腸破肚。
到時這兩個游俠兒只怕不等官府來人,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此類人浪跡江湖,四海為家,哪里去抓?
李晏清皺著眉頭正欲上前,耳畔忽然傳來一陣笑聲。
“行啦行啦,別爭了,這妞兒是本大爺?shù)牧?。?p> 一陣破風(fēng)聲從天而降,一看就不是簡單角色,兩名游俠兒原本勃然大怒,瞅見這出場架勢后,再瞥到那只駭人的惡鬼面具,突然不敢吱聲了。
能帶這種人見人憎的面具,行走江湖的家伙,豈能沒點(diǎn)硬本事傍身?
兩名游俠兒相視而望,各自冷哼一聲,就此歇戰(zhàn),似乎也沒臉逗留,幾個閃身后,消失于兩個方位。
鴇母大急,欄桿的錢還沒有賠。
所幸鬼面男子羅繇,指著春滿園門口的鴇母,桀桀笑道:“記住,她是我的,只要伺候好大爺,銀錢不是問題。”
鴇母大喜,趕忙稱是,只要給錢,誰是恩客,那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
銀子可不分臭和香。
倒是旁邊的“奇女子”,眼前一黑,險些沒有栽倒。
羅繇吩咐完后,側(cè)頭望向巷口,圍觀百姓見此,飛快散開。
“小李師傅,請留步?!?p> 李晏清頓住腳步,側(cè)身作揖行了一禮,“羅公子?!?p> 羅繇哈哈一笑,“你如何知道我是公子,不是老丈?”
春滿園門口,剛被鴇母安撫著站穩(wěn)的“奇女子”,聽聞這話,險些又沒有栽倒。
李晏清微笑道:“感覺?!?p> 羅繇走到跟前,瞅著少年的笠帽,嘖嘖了兩聲,那模樣似乎在說“你學(xué)我作甚”。
羅繇壓低嗓音,問道:“聽說孟青蟾那廝吃了大虧,六把本命劍斷掉一把,出手的是一個女子,持的是五百年前曾名噪一時的奇劍,驚鴻照影。此事你知道吧?”
李晏清搖搖頭,“不知道?!?p> 羅繇聳了下肩頭,道:“小李師傅,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實(shí)在人,與我,與孟青蟾那廝都不同,你這就不老實(shí)了?!?p> 李晏清此時看似表情平靜,實(shí)則心頭有些浪起,萬萬沒有料到消息傳得如此之快。
那孟青蟾莫非還是個大嘴巴不成?
這倒是少年冤枉孟青蟾了,且不提孟青蟾唯劍之外,再無他物的冰冷性格,就是被人擊敗這種事情,也不至于隨處去講。
羅繇之所以知道得如此清楚,是因?yàn)楫?dāng)時他和孟青蟾的目的一致,那晚他賠了夫人又折兵,這口惡氣豈能咽下?不過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孟青蟾在做這件事情之后,就沒有動手,他畢竟不是大夏人,有人樂意代勞,自然最好不過,但是也在背地里關(guān)注著。
李晏清笑了笑,沒有說話。
羅繇嘆息一聲道:“你以為我會對那女子不利?小李師傅,這你就大錯特錯了,我實(shí)話告訴你吧,本來郭順此人我非殺不可,那晚我的損失你也看到,不過倘若是驚鴻照影的傳人保他,無論如何,這個面子我羅繇必須要給?!?p> 如果說先前李晏清根本不愿和羅繇搭話,純粹只是應(yīng)付一下,那聽完這番話后,少年才真起了好好說話的心思。
李晏清疑惑道:“敢問羅公子,這是為何?”
羅繇輕輕搖頭道:“此事涉及到一些隱秘,也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完的,你只需明白一點(diǎn),那女子背后的那位老人家,是一位我非常敬重之人,所以我絕不會對那女子不利?!?p> 頓了頓,羅繇自嘲一笑,“當(dāng)然,我也不見得能打過她?!?p> 看了眼少年后,羅繇又道:“我不會探聽太多,我只想知道驚鴻照影的傳人是誰,一個名字就行。小李師傅應(yīng)該不會如此不近人情吧?”
李晏清作揖道:“抱歉羅公子,我真不認(rèn)識。”
“誒~你個小李師傅……”
羅繇突然笑起來,“好吧好吧,也罷,那女子應(yīng)該剛出世不久,所謂的涉世未深,能交到你這種朋友,也算有幾分看人的眼力,不逼你啦,小李師傅你有事便去忙吧,我也要去快活了?!?p> 望著羅繇離去的背影,李晏清這才有些相信他方才一番話為真。
顏姑娘背后的老人家,是那位周爺爺,還是婆婆?
讓南疆來的一個巫門中人如此敬重,到底是什么身份?
李晏清驀然想起顏姑娘當(dāng)時給郭三爺解除血誓時的那手紙人替身術(shù)。
顏姑娘曾明言過,她那位婆婆也是個武人,而周爺爺不是。
看模樣這個周爺爺怕是個巫門中人,而且地位不低。
可是……又好像不對。
羅繇比較關(guān)注的是那把名為驚鴻照影的劍。
巫門修行者也用劍?
羅繇說驚鴻照影五百年前曾名噪一時,似乎又很確定那位老人家還活著,否則也不會用“背后”這種說辭……
李晏清感覺匪夷所思,什么人能活五百年?
思緒紛呈間,合體在一起的李家兄妹,已經(jīng)來到百花巷,這段時日兄妹三人在熟悉這種狀態(tài),以便下次再遭遇諸如外靈這類禍?zhǔn)?,能夠更好?yīng)對。
李晏清正晃了晃腦子,想把這些暫時想不通的事情放在一旁時,李二突然問道:“大哥,那你現(xiàn)在算不算也是那個驚鴻洞的傳人?畢竟顏姑娘把她的修行心得和功法秘籍都留給你了?!?p> 李晏清用心念回道:“應(yīng)該不算吧,宗門傳人,意義重大,顏姑娘才是驚鴻洞的傳人,我的話……雖然礙于年紀(jì)相差無幾,從沒有喊過,但是顏姑娘與我卻有師徒之實(shí),我頂多算她的徒弟。”
心念傳音,這是合體之后,兄妹三人發(fā)現(xiàn)的一件便捷之事。
如此一來,以后再也不用顧忌周邊有人時交流,也無人可以看出端倪。
李小妹問道:“大哥,那你以后會喊嗎?”
李晏清想了想后,沒有回話,抬腳跨過門檻,走進(jìn)掛起喪幡的雄風(fēng)酒坊。
甫一踏入,李晏清和李二幾乎同時用心念出聲。
“不對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