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老先生好,我是李二?!?p> 芒鞋少年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陰柔,抱拳行禮,干脆利落,言簡意賅。
“張,張老先生好,這位道長好,小女子這廂有禮了?!?p> 芒鞋少年臉上浮現(xiàn)出一股怯意,斂衽一禮,聲音發(fā)軟,羞人答答。
兩名老者,嘆為觀止。
方才那兩下更甚民間的神婆過陰,眼前少年除去模樣未變,從舉止到氣質(zhì),迥然不同。
尤其是李小妹“出現(xiàn)”后,張緒風(fēng)一口茶湯險些噴出來,謝秋弛亦是瞪大眼睛,默默在心里喊了句無量天尊。
這位在天下道統(tǒng)里,不比京城那兩座高塔中的五大天師和三大元師輩分低的老道爺,似乎給嚇到。
自從娘親過世之后,李二和李小妹首次毫無收斂“出現(xiàn)”在人前。
竟恐怖如斯。
張緒風(fēng)瞥了眼白衣老道,二人互換眼神后,灰衣老者望向芒鞋少年,斟酌著言語問:
“你自己也說過,你家二弟和小妹有些異常,那倘若有人能夠醫(yī)好這異常,但……結(jié)果可能是你家二弟和小妹從此消失不見,你干是不干?”
此乃人言乎?
這叫什么醫(yī)治?
芒鞋少年目瞪口呆。
偏生白衣老道似乎沒聽出任何毛病,仍配合點頭道:“治病救人雖然不是我道教所長,不過總歸略懂一二,老道不敢說手到擒來,既然有緣相遇,可以盡力一試?!?p> “多謝兩位老先生的厚愛?!泵⑿倌険u頭,未作絲毫猶豫,“即便我們兄妹真有病,但如果醫(yī)好的代價如張老先生所言,那小子寧愿病著?!?p> 失去二弟和小妹的世界,還能有什么色彩?
況且他是大哥,哪怕真要消失不見,也應(yīng)該是他。
娘親病入膏肓躺在床上時,少年曾拉著她瘦如雞爪的手許諾過,一定會保護(hù)好二弟和小妹。
當(dāng)年落魄到街頭要飯時,少年都未曾忘記這個承諾,每每遭遇拳腳,少年總是把后背呈現(xiàn)給那些人,把懷抱留給二弟和小妹。
張緒風(fēng)沒有任何意外之感,只是必須還得問一問。
惟有真正確定少年“藥石無醫(yī)”之后,灰衣老者才好說出和老友商聊出來的那個想法。
坦白講,此事讓張緒風(fēng)心頭隱隱有股激動,老者不知道過去有沒有人干過,反正他和謝老道從未聽聞。
這種擁有多重人格的人,本就罕見。
能隱藏到旁人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的,估計得用稀世罕見來形容。
另外恰好又有修行的機(jī)緣。
此三種條件疊加,恐怕古往今來都沒有第二個。
除非,那一門的人刻意謀劃嘗試過。
理應(yīng)不會“變少”,正常情況下是“變多”一個,但是放在眼前這個古怪少年身上,卻猶未可知。
興許不會變多,并且他那小妹從此將擁有一具身體。
張緒風(fēng)不否認(rèn),推動此事,有一定程度是為了滿足他和謝老道的好奇心。
關(guān)于壞處,他們也思量過。
已經(jīng)擁有三重人格,即便再多一個,又能壞到哪里去?
少年對于控制多重人格這件事情,顯然駕輕就熟。
灰衣老者和白衣老道相視一望后,眼神再次落在芒鞋少年身上。
“好,不提此事。上回老夫說過,我這一門并不適合你,那是句真話,你現(xiàn)在入我這一門,終究是晚了些,難有作為,同時也意味著修行之路會更加危險,實非良策?!?p> 雖然知道張老先生肯定還有下文,但是芒鞋少年仍有股難掩的失望。
他固然最想修行兵家,但剛才不是說了不可能嗎。
少年對于小說家也很向往,實在強(qiáng)大,一張紙而已,轉(zhuǎn)眼間二十來人灰飛煙滅。
少年心想倘若自己有這般神通,哪怕堂而皇之去往北境,北乾國的人也得掂量掂量是否要對他動手吧?
畢竟他只是想尋回父親的骨骸,不是去打仗。
父親給他取名晏清,便是希望不再打仗,天下無戰(zhàn),海晏河清。
有些仇恨,終歸要學(xué)會放下。
他們兄妹又要怎樣才能做到顛覆一國呢?
“你最適合的路,就諸子百家而言,應(yīng)該是陰陽家。”
張緒風(fēng)向來不喜歡說話賣關(guān)子,除非說出來毫無益處,當(dāng)下直截了當(dāng)說出了那個想法。
少年茫然。
陰陽家這個稱謂,他似曾聽說,但是缺乏任何了解。
不像少年起碼知道儒家重禮教,法家立法治,道家講無為。
張緒風(fēng)淺笑道:“陰陽家你是知道的,興許還認(rèn)識一個。”
少年詫異。
他哪里認(rèn)識什么陰陽家?
“據(jù)老夫所知,你們這烏落城里,好像沒人不知道那位蘇大師吧?”
蘇大師?
蘇隱水大師?
那李家兄妹還真知道,也確實遠(yuǎn)遠(yuǎn)瞧見過幾次。
城里但凡誰家有白事,去門外守著便是,必定能見到蘇隱水大師。
此人和衙門有合作,批殃榜,若無他的準(zhǔn)許,尸體不能隨意下葬,以防出現(xiàn)邪門鬼事,倒真的有作用。
這位蘇大師落戶烏落城不久,約莫三年時間,但是這三年來,城里很少再聽說過鬧鬼。
他竟然是一名陰陽家?
過去從未聽人說起過。
當(dāng)然,少年也明白,他們這個小城里,許多人只怕連陰陽家這個學(xué)門都未曾聽聞。
陰陽家,就是干這個的?
“怎么看你這反應(yīng),好像有些嫌棄啊。”張緒風(fēng)調(diào)侃道。
少年連連擺手,學(xué)本事的事情他豈敢嫌棄?更別提是傳聞中的神仙本事。
只是潛意識里有幾分排斥,沒有很喜歡倒是真的,畢竟正常人誰樂意成日和死人打交道?
如果有可能,少年更愿意跟隨張老先生修行小說家,哪怕慢些就慢些,危險些就危險些。
不明白為什么老先生說陰陽家是他最適合的路。
他看起來很陰森嗎?
呃……二弟是有一些。
“先生,陰陽家,就是,抓鬼的?”少年打聽道。
石桌旁兩位老者齊齊大笑。
“癡兒啊,你這話要是被陰陽家門人聽見,非得跟你搏命。堂堂陰陽家,竟然被你形容成抓鬼的?!?p> 芒鞋少年尬笑。
心想不至于吧,既然是“堂堂”陰陽家,不得要些體面?就為一句話,和他一個碼頭雜工掰命?
少年卻不知道,有時涉及門學(xué)之爭,或是關(guān)乎學(xué)門聲譽(yù)時,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夫子們,互掐起來還真不比碼頭廝斗好多少。
就像京城那座天下第一文廟里,便是三天一大吵,每日必小吵。
吵不贏老羞成怒擼袖子的事情屢見不鮮。
什么君子動手不動口,惟有儒家的部分酸儒才會遵從。若是詢問其他學(xué)門對此的看法,定要噴你一臉:
誰樂意當(dāng)君子了?!
“他這么想也正常?!敝x秋弛笑道。
在不明就里的普通人眼中,那姓蘇的陰陽家后進(jìn),干的可不就是抓鬼祛煞的活計嗎?
白衣老道撫須而笑,望向芒鞋少年道:“事實上你說的不能算錯,陰陽家九品,還真的就叫‘陰陽先生’。不過嘛,這只是陰陽家一門的初始,人鬼之陰陽,小道爾,自然不能用來蓋棺定論整個陰陽家體系?!?p> 少年有所恍然,但更多的還是不解。
所幸白衣老道似乎也是個脾性不錯的人,難怪能和張老先生興趣相投,有意點撥道:
“修行體系的提升,無論是諸子百家,還是三教,或是武夫,每提升一個品秩,便是一個嶄新氣象,就說這陰陽先生,不過是陰陽家九品,其上還有整整八個品秩,涉獵龐雜,亦是一個從小道至大道的過程,豈能用一個‘抓鬼的’對他們以概論全?若是遇到較真的陰陽家門人,你又正好是品秩內(nèi)的人,會被視作一種侮辱和挑釁?!?p> 少年恍然大悟,同時受益匪淺。
知道陰陽家不僅僅是抓鬼,很可能只是最低品秩才會專干抓鬼的事情后,少年潛意識里的那股排斥,淡化不少。
不過,仍有不少疑惑。
張緒風(fēng)見芒鞋少年欲言又止般看向自己,笑道:“你們縣這個蘇大師,品秩確實不高,你所想沒錯,與老夫相差不少。”
旁邊白衣老道哈哈一笑,沒想到這小老兒還有謙虛的一面。
實屬不易,當(dāng)浮一大白。
便以茶代之了。
張緒風(fēng)沒去理睬他,繼續(xù)說道:“但是各家的修行法門絕不外傳,老夫并不清楚陰陽家如何修行,你入此門,只能找一個陰陽家拜師,哪怕他品秩低些,必然也有師門,以此延展人脈,至少下三品的修行法門總不缺,這已經(jīng)足夠你修煉很多年了?!?p> “便是你跟隨老夫修行小說家,也一樣要從九品修起,修行一途講究穩(wěn)扎穩(wěn)打,循序漸進(jìn),無人可以跳脫這個定理,話本小說里的什么醍醐灌頂,傳授幾十年功力那些,全是假的?!?p> “所以沒有太大差,師父領(lǐng)進(jìn)門,修行靠個人?!?p> 少年虛心受教,腦中疑惑解開不少,只剩下最后三個問題。
如弟子向老師求教一般,李晏清撓撓頭后,問出了一個挺庸俗,卻很現(xiàn)實的問題。
“請教先生,陰陽家,厲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