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盤當(dāng)真落下,逃竄者多半被壓住,僅有兩人瞅準(zhǔn)時機(jī)成功。
原本眾人是用雙手撐著石盤,現(xiàn)在只能用后背或者肩膀頂著。
石盤垂下大約寸許。
“哈哈!”
逃脫成功的二人站在觸手廊橋上,一前一后,望著石盤底下狼狽不堪的眾人,竟然捧腹大笑起來。
“你們!”眾人險些沒有氣得吐血。
“咋了?這局面擺明有人生有人死,全靠自己爭取,我們只是爭取到了而已,高興一下都不行?”
“好啦好啦,別瞪了,想想自身處境吧,瞅準(zhǔn)機(jī)會就趕緊逃,命是自己的!”
二人說罷,不再多言,沿著觸手廊橋緩緩渡過暗河。
河面怪魚亂竄,被巨大觸手盡數(shù)擋住,觸手下方已然啃食得不成樣子。
傷痕累累,血落成雨。
二人渡河之后,學(xué)著起先的駝背老嫗,對著碩大石像三跪九叩,心虔志誠。
接著才結(jié)伴走向那扇充滿光明的石門。
“老哥姓王?”
“嗯,賢弟是姓周吧?!?p> “沒錯。王哥,經(jīng)此大難,等出去后你我二人可要多走動啊。”
“如此甚好,我也是這樣想的,端午將至,不如約在那日聚一聚?”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呦,賢弟還會拽文嚼字?!?p> “嘿嘿,聽過幾回書罷了?!?p> 比起這二人的喜不自禁,暗河“小島”上又是另一番光景,有人咬牙切齒,有人兀自長嘆,有人眼珠碌碌。
“許家大郎,你倒是使勁啊,你一人能頂我們幾個?!?p> “然后好讓你們再竄出去是吧?”
敢情這許家大郎倒也不憨傻。
“一幫歪心鬼,誰再跑試試,我直接躺地,一起死翹翹!”這漢子可不是說說而已,方才就數(shù)他卸力最干脆。
“可咱們一直撐在這里,也不是個法子啊,遲早要耗光勁兒的?!?p> “是啊,明明……俺只是實話實話,能再逃出幾人的。”
“所以就該你?”
“俺,沒這么說。”
“但你心里是這么想的!”
“行啦,別吵了,省點勁兒吧?!备鸾砝险唛L嘆一聲道:“誰心里不是這般想的?”
眾人愕然望向他,這其中也包括李家兄妹。
主要一直以來,葛巾老者表現(xiàn)得好像早已看淡生死。
李晏清遲疑著準(zhǔn)備說句什么,不過葛巾老者已經(jīng)開口,到嘴的話便止住。
少年旋即望向那扇光線明亮的石門,劍眉微挑。
“若是能不死,老頭我也不想死啊?!?p> “我那大胖孫子剛落地,還未滿月,老頭我粗手粗腳,生怕弄壞了那小胳膊小腿,只抱過一回?!?p> 葛巾老者昏黃的老眼里充滿希冀,哽咽著聲音道:
“多想看著他長大啊,叫聲爺爺,陪老頭我去放牛,漫山撒丫子亂跑,我再摘些野果子誘他回來……”
想必這副畫面,老人在腦子里已經(jīng)暢想過無數(shù)回。
不少人約莫也有類似的眷念,感同身受,眼里隱隱有些淚花,尤其是幾名婦人。
“我家有三個娃,他爹去年病死了,我要是再死在這里,三個娃可咋辦嘍?!?p> 那確實極慘,眾人唏噓不已。
“你走吧?!边@時許家大郎突然說。
看見這名婦人和大家齊齊望向自己,許家大郎甕聲道:“她有什么氣力?她那份我頂了!”
婦人喜出望外,對許家大郎連聲道謝,緊接著用乞求目光望向其他人。
只是眾人眼神閃躲,無人給予回應(yīng)。
許家大郎面無表情,雙膝彎曲,虬結(jié)雙臂頂著石盤,在底下走動起來。在此過程中,眾人非但沒有感覺壓力增大,身上的擔(dān)子反而好似輕了些。
許家大郎來到距離觸手廊橋最近的位置,算是把住了這個方位。
不過僅憑他一人,顯然也不可能撐起石盤,倘若真有人撒手,照樣會壞事。
“諸位都是爹生娘養(yǎng)的,想想那沒爹沒娘的日子該怎么過?她留在這里有何用處?我說到做到,她那把子力氣我頂了,放她走如何?”
這許家大郎膂力驚人,方才他顯然沒有使力,現(xiàn)在都未必使出全力,但是眾人已經(jīng)略感輕松,如果他愿意始終扛在這里,換這婦人一條活路,有些人覺得這個買賣可以做得。
“好!”有人沉聲點頭。
“我,我家有六個娃呀,他爹都死了多少年,公婆兩人常年臥病在床,我若是死了,這些人可怎么活嘍!”
此時,另一名婦人突然哭哭啼啼起來。
“呸!我信你個鬼!”
“方才不見你說?”
“賊心婆娘,老子要不是騰不出手,定要叫你好看!”
眾人無情拆穿這個婦人。
“那說好了,我數(shù)三聲,她撒手過來,其他人都不準(zhǔn)卸力!”許家大郎道。
看見多半人都同意,有幾人雖然心中妒忌不滿,也只能附和著點頭。
當(dāng)下這種局面,這許家大郎確實極為重要,就好比兩軍對壘中的一員猛將,但凡他愿意以死相搏,其他兵卒都會多幾分存活希望。
三聲已畢。
那個家里確實有三個娃的婦人,欣喜撒手,正欲彎腰從空隙間鉆到許家大郎那頭時,掉人眼珠子的事情發(fā)生了。
許家大郎矯健的身姿一躍而出,不到三息便登上觸手廊橋。
他竟然自己跑了。
“啊,你個徐家小兒!”
“黑心鳥人,黑心鳥人!”
“從未見過如此奸滑之輩!稀世惡賊,稀世惡賊呀!”
“直賊娘,你不得好死!”
石盤底下,眾人氣得渾身發(fā)顫,倒是想要卸力搏命,只是如今卻也壓不死許家大郎,真要這么干,死的只能是自己。
“如果能不死,我有必須出去的理由。”
許家大郎站在觸手廊橋上,轉(zhuǎn)身望向眾人,對于那些叫罵聲置若罔聞,自顧自說道:
“我娘剛過世,還未下葬?!?p> “本想來城里尋副好棺木,不成想遭了歹人黑手?!?p> “先前以為必死無疑,便想著隨她一道而去,去地下再盡孝道,現(xiàn)在既然有活路,無論如何我都要回去安葬好我娘?!?p> “諸位,算我許家大郎欠你們一條命。等我安頓好我娘的后事,你們誰若是死了,我便去誰家做牛做馬,若是都死了,我輪著做!”
頓了頓后,許家大郎抱拳道:“諸位請撐住,我離開此地后立馬報官,找人來救,你們未必會死。”
眾人卻是不聽,叫罵聲不絕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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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哉,妙哉!”
“一出好戲啊?!?p> “看得我都快感動落淚了?!?p> “哈哈!”
晦暗陰森的密閉房間里,“一汪凈水”旁站立的幾名黑袍人,皆是擊節(jié)稱嘆。
此情此景,再好的戲臺,又豈能呈現(xiàn)?
老六邊笑,邊斟酌著言語,望向另幾人問道:“幾位大哥,小弟其實一直心有疑惑,不知這最后一關(guān)有何用意?”
他加入最晚,許多事情確實不甚了解。
有人解惑道:“老六啊老六,你可知這世間多有道貌岸然之人?”
“便是這再尋常不過的腌臜人中,也不缺故作清高之輩?!?p> “不把他們心底的惡、最丑陋的一面釋放出來,豈能真正對吾神心懷虔誠?”
“有一說一,吾神的塑身在這些凡夫俗子眼中,確實堪稱恐怖,一幫斗大的字不識一個腌臜貨,哪里懂得‘神者無形,塑身皆為神通所化’的道理?”
“唯有勾出他們隱藏最深的惡,讓他們明白人性本惡,他們實際上不比吾神的塑身‘好看’多少,方能更容易對吾神心懷敬意和虔誠?!?p> 此人說到這里略有停頓,拍了拍老六的肩膀道:
“記住,咱們要的是虔誠者,一百條爛命也抵不上一個虔誠者,懂嗎?”
老六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