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劉國能,田見秀也很想勸降李師道。
兩人你一句我一語,說得李師道心兒癢癢的糾結(jié),李師道嘆了口氣,道:“兩位若是只有這些話,就請回吧。不如二位跟我回甘肅,道臺雖然性情暴戾,卻賞罰分明,有肉吃?!?p> “殺盡天下狗官才要罷手,田某做不到李帥能屈能伸。”田見秀回道。
等今年冬月包圍京師炮轟德勝門,你想殺誰朝廷都拿給你,你要是不要?
“話不投機,多說無益。二位不如回去整頓軍事,我等就在此戰(zhàn)上一場?!崩顜煹榔鹕?,準備走人,田見秀搖頭,覺得有些可惜,但李師道說的也是現(xiàn)實,當流賊吃不飽飯。
劉國能聞言不語,他其實有很多話想跟李師道說。
但看人家戒備森嚴的模樣,估計是談不成了。不如回去后再派心腹去涼軍大營,看看能不能說服他回心轉(zhuǎn)意,有涼軍相助,陜中各部合兵當有八九萬,就是長安城也能去看一看。
但是如果這也說不通,那就沒辦法了。
是戰(zhàn)是走,得盡早決斷。
雙方這次會晤沒有取得結(jié)果,當天涼軍繼續(xù)邀戰(zhàn)。洪承疇遣人至劉國能大營周圍挑釁,截殺信使,屠殺婦孺,劉國能大怒,派一千老賊出戰(zhàn),結(jié)果遭遇悍將左光先,大敗而回。
當天晚上,劉國能又遣使至涼軍大營,是一位朱門公子。
姓顧喚君恩,紅衣黑裳,言談舉止頗有唐風宋華,一問是個舉子,籍貫鄂岳,客居萬年縣,不知道為什么投靠流賊,想來是有特別緣故,因為人不熟,李師道也就沒多問。
“闖將遣我拜訪李帥,是為罷兵之事?!?p> 顧公子拱手向諸將行禮,臉上笑意盈盈,舉止不卑不亢,令人一接觸便心生好感。
“學問請坐,來人,上茶?!?p> 待顧君恩坐定,李師道回禮問道:“可是闖將幡然醒悟,欲為明臣妾耶?”
放下茶碗,顧君恩淡淡一笑,搖頭說道:“李帥不愿意叛國,無非感念上官王正賢,然今者王嘉胤、王自用、韓朝宰、高迎祥、張孟存、神一元、劉廷舉、張獻忠等會師綏德,高起潛擁兵五萬,觀望不進,王正賢兵敗富縣,早晚之事,賀虎臣亦受阻甘泉,不日自潰?!?p> “楊鶴急得日夜以淚洗面,孽障洪承疇雖能,難效螳臂當車,此時李帥只需倒戈相向,隨我等揮師長安,問國罪于闕下,救家家于危難,朝廷驚恐之下,封王亦不是不能?!?p> 這話一說完,滿座軍將個個變色,難道陜西軍事已經(jīng)糜爛到這個地步了?
李師道位卑言輕,情報不會送到他這里來,外界是個什么局勢,只有洪承疇清楚,因此他也不知道顧君恩說的是真是假,但就算是真的,朝廷多半也已經(jīng)在抽調(diào)各省精兵入陜。
見李師道凝重不語,顧君恩繼續(xù)說道:“如今舉國腐敗,朝政僵化,狐貍蒙蔽皇帝,以致國家于斯,今我等欲誅者,唯陜西文武百官,大帥起兵,也不是討伐天子,實乃憂國之危奉密詔誅殺陜西貪殘官紳,大帥若能認清這些國蟲面目,與我等共擊之,便是皇帝也要叫好?!?p> 滿座軍將無語,咱們是來剿匪的,結(jié)果這姓顧的居然想讓自家大帥跟著他們一起去長安誅殺陜西文武百官,不過仔細想想,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啊,要是能再帶上一路友軍……
“顧學問還是回去告知闖將,與我等一起回師富縣,攻殺王自用等賊,亦不失朝廷功名富貴之賞,若再執(zhí)迷不悟,某便要進兵了。兵行在即,可東可西,勿謂言之不預?!?p> 顧君恩眉頭微皺,看來李師道這廝吃了秤砣鐵了心,一定要為朝廷鷹犬了,態(tài)度如此鮮明,他們只有兩條路可走,要么與洪承疇野戰(zhàn),贏了一切好說,輸了鐵定全軍被屠。
要么干脆引軍南走長安大屠之,然后往漢中商洛流竄。
漢中富庶,接連三川,遍地都是豪富,府尹就更不用說了,吃穿用度比皇帝還好,如果拿下長安,漢中就是脫了褲兒的美人,但南下長安有一個危險,那就是容易被圍殲在此。
如果不能破劍門入蜀或出商洛向鄂岳滎陽,到時候官軍就是關(guān)門打狗。
如何抉擇,其實并不難。
王自用他們的打算是經(jīng)河中東進山西河南,劉國能這一伙人的想法是南下漢中,十幾萬條人命捏在手里,劉汝魁、劉國能、劉芳亮、馬世耀、辛思忠、袁宗第這些人,他們沒有哪一個敢保證能打敗洪承疇,雖然號稱二十萬之眾,但真正能上陣跟官軍野戰(zhàn)的卻不多。
“何去何從,望大帥思量再三?!?p> 顧君恩不再多說,起身拱手告辭離去。
“大哥,反了罷!”顧君恩走后,李懷仙上前慫恿道。
“某想了想,馬科號稱十萬都軍,雖是虛言,但五萬人應是有的?!眳巧僬\又在帳內(nèi)踱起步,分解道:“如果可以與劉國能等人暗通曲款,他們假裝向長安潰敗,咱假作追殺。設(shè)計殺掉馬科之后,長安就是門戶洞開,再讓劉國能他們過境去漢中,大哥亦不算食言。劉國能等人所求者,唯率二十萬流氓活命耳,此不難,出了長安,去四川、湖廣、河南都可以?!?p> “比之劉國能等人,王自用、王嘉胤、神一魁、高迎祥、韓朝宰、劉廷舉、張獻忠等賊,皆是狼子野心之輩,部眾兇殘,兵匪混合,咱們繼續(xù)留在這里,早晚被楊鶴派去送死?!?p> “不如依了劉國能,與他們發(fā)兵長安,一起掃蕩劫掠一番,屠了長安萬年咸陽關(guān)中二十一縣,那時候陜西財貨就盡歸我等了,即便劉國能他們要拿走大半,咱們還是能賺翻身家。”
“到時候上報楊鶴,就說兵敗長安,已無力再戰(zhàn),然后繞道鳳翔,走隴西,往甘肅。一路招兵買馬,收攏逃兵麻匪,路上再順手殺一波王自用,給楊鶴一個臺階下,他再來找事,也沒意思。當然,若朝廷下詔討伐,咱也不怕,戰(zhàn)上一戰(zhàn)又如何?也能讓皇帝瞧瞧咱的威風?!?p> “大哥,干了吧!”
李懷仙、王武俊、吳少誠、何進韜都上前慫恿,李過也是一臉興奮。
李師道嚇了一跳,失聲道:“陜西都司馬科以五萬眾屯渭北,備關(guān)中出入與非常也,尚且不知軍卒戰(zhàn)力如何,一旦事敗,終身作賊耶!作鼠竄狗奔,效窮途之哭,悔意晚矣!”
李過冷笑道:“咱現(xiàn)在跟賊有區(qū)別么?各路官兵比流賊都還流賊?!?p> 吳少誠又說道:“以今度之,各軍皆以為我部弱小可欺,洪承疇隱隱也有殺意,如果一直跟著他,難保他不會跟左光先、賀人龍、薛敬文等輩害我,遼東故事不可不知道。”
“如果大哥不愿意去長安,大可連夜回軍富縣會道臺,與他共戰(zhàn)王嘉胤!”
說來說去,竟然沒有一個人愿意留下的。
李師道嘆了口氣,道:“若能鼓動一路友軍同往,則事有可為?!?p> 如今洪承疇部下,賀人龍是榆林調(diào)來的,左光先是宣府空降的,趙仕常是馬科部下,全家老小都在朝廷手里,而且從這三個家伙那副大明忠狗的嘴臉來看,目前是不可能造反的。
至于段樹功的六千寧夏軍,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洪承疇打散,根本沒機會整合。
去長安的路是孤獨的,風險收益五五開。
事敗,則從此淪為反賊流寇,吃一頓算一頓。
若既能擊潰鳳翔、涇原、商洛、長安諸師,擒殺馬科等人,屠光文武百官,控制長安,最后還能迫退楊鶴,那就再完美不過了,只是李師道也清楚,凡事都要做最壞打算,好事豈能都落你頭上?若真是這樣,那別人也不用打了,直接卸甲歸降即可,想當然不行啊。
“此事重大,容我思量一夜?!?p> 李師道面色凝重,揮手示意諸將退下。
“事已至此,大哥宜自思之?!?p> 李懷仙等都抱拳,然后轉(zhuǎn)身退出。
這些家伙顯然對劉國能的建議非常心動,離開李師道軍帳后,也沒有各自回去,而是聚到了一起,史憲誠、李懷寶、李懷玉、李光顏、冷士貞、楊天華、李弘志、李過等大小將官也被李懷仙他們叫了過來。這么多軍將坐在一起,大帥李師道又不在,軍帳里頓時炸了鍋。
不等李懷仙把顧君恩來訪的事情講完,軍將們便就交頭接耳起來。
“兀那廝賀人龍,時不時攛掇士卒來整咱們,真是可惡!”
軍帳里,一名軍官借著醉意恨恨地說,其他同僚也七嘴八舌附和,全然不顧地把夾雜著房內(nèi)臭烘烘的味道的劣酒往嘴里灌:“倒是那奴才的洪承疇,現(xiàn)在得了勢,整天橫著走。”
軍官們所罵的那奴才東西,便是陜西參政洪承疇了。
自打洪承疇得到總督的楊鶴啟用,設(shè)計殺掉段樹功控制全軍后,連著他原來的一幫下屬都跟著抖了起來,這些人不如洪承疇低調(diào)有心術(shù),不知道收斂,一朝翻身就趾高氣昂,時不時還跟賀人龍的親兵們來找麻煩,這不禁讓涼軍上下都感到極度不滿,一個個正在滿腹怨恨的時候,一個渾身酒氣軍官忽然抬起頭來,道:“弟兄們,我有一個提議,不知道行不行?”
“什么?”
“哥哥我以前聽說書,說如果皇帝身邊有奸臣,各地大臣可以舉兵清君側(cè),殺了那個奸臣。如今姓洪的那個奴才東西騎到了咱們頭上,咱們是不是也可以攛掇大帥來個······”
說罷,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
本來醉醺醺的軍官們一下都清醒起來,眼見弄巧將成拙,李懷仙嚇得半死,呵斥道:“這怎么敢呀!況且咱也沒這實力啊,不如強行讓大帥造反,跟劉國能他們?nèi)ラL安發(fā)財!”
王武俊瞇著眼睛道:“既然如此,干脆連夜行動,劫持大哥到劉國能軍中!”
轟!
這話一說出來,滿座軍將集體變色。
中衛(wèi)軍指揮使楊天華更是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大叫道:“李師道兇殘,你們不要命辣!”
“等生米煮成熟飯,大哥還能殺了咱?頂多一頓鞭子,不妨事。”
李懷仙笑了笑,興奮的搓著手,接著壓低聲音道:“今晚我衛(wèi)隊當值,誰敢跟我去?”
……
將近午夜的時候,憔悴的李師道才昏昏睡去。這些日子的形勢他很清楚,卻沒有辦法改變,連夢里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混過今年,全然沒有注意到軍營的空氣里有什么不同。
涼軍大營的空氣里有一些緊張,空氣里有兵甲的味道!
剛睡了沒一會兒,停止了思考的李師道就發(fā)現(xiàn)了形勢的不對,軍帳外面鬼影憧憧,隱隱有腳步聲細碎,黑夜由遠及近逐漸亮了起來,李師道立刻翻身起床穿衣,收拾兵器細軟。
不過已經(jīng)來不及了,數(shù)十名打著火把的軍將從四面涌出。
“李師道要謀反!”
“隨我沖進去,把大帥打昏死架走!”
“快些把黃袍拿出來,進去直接給大帥披上!教他沒有回頭路走!”
聽到這動靜,李師道慌忙跳腳起來,喝道:“來人,外面出了何事?”
外面答道:“回大帥,李懷仙帶著將軍們闖進來了!”
“毀了,毀了,這個奸賊!”
李師道慌忙拖著鞋,披著衣服就從后門往出去跑。
“哥哥哪里走!今天我們要讓哥哥做闖王!”
卻沒想到李懷寶和王武俊守在后門,伸手竟然直接把黃衣往李師道身上披。
“參見大王!”
親兵齊聲高呼,李師道眼前一黑,大叫道:“兒郎們使不得??!”
他還想跑,卻被十幾個軍校死死摁住,直接把他架起來抬回了中軍大營。
李懷仙等軍將看到他,立馬跪下環(huán)手喝道:“參見大王!”
李師道破口大罵,李懷仙一臉正色道:“大哥,我們斗膽,想跟您說幾句心里話,怕說的不好惹大哥不高興,所以先跪下請罪,到時候大哥若有責罰,我們隨時領(lǐng)罰,絕無二話?!?p> “你們都把老子抓了,還說個驢球子!畜牲的大膽東西,入你媽媽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