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報答救命之恩,白晨很快就將朝廷要在九月開科取士的消息傳給了宋啟愚。宋老太公在得到消息的第二天,便帶著子弟前往文廟祭拜孔圣,并招來身在光裕寨的幾名秀才鼓勵大家發(fā)奮讀書、考取功名。在各家商議后,宋太公最終拍板,過了端午節(jié),就送包括宋啟愚、童道生和余允文在內(nèi)的七名秀才進京赴考。
得知丈夫不久之后又要遠行,宋啟愚的妻子李氏很是不舍。晚上掌燈后,李氏先把兩歲的女兒哄著,又呆呆地坐在床邊,哄著兒子承宇睡覺。宋啟愚輕手輕腳地走過來,笑瞇瞇地看著娘三個,又蹲下摸了摸兒女的頭。看妻子表情愴然,宋啟愚用手指輕輕刮了一下李氏的鼻子,笑嘻嘻地說:“你別擔心,就是去京城參加個考試,不會有什么危險?!崩钍弦话驯ё∷螁⒂薜念^,眼淚奪眶而出,說道:“我就是舍不得。你背上的傷剛好,又要走了。我不讓你去。”宋啟愚憨笑著說:“好,聽媳婦的,咱哪兒都不去。去了,也未必能考中?!崩钍仙砸汇渡?,又改口說:“太公做的決定,我可沒有膽子攔著。再說,我丈夫是最有本事的人,怎么可能考不上呢!我還想做狀元夫人呢!”宋啟愚幫妻子拭了拭眼淚,逗她說:“那行,咱就中個狀元,讓你當當狀元夫人。不過,戲里不是常演狀元娶公主、進士攀高枝嗎?你就不怕我被哪家小姐相中招贅了去?”李氏咬著嘴唇說:“你敢,看我稟告公婆和太公,還不打爛你的屁股?!彼螁⒂蘧従徴酒饋?,把李氏擁入懷中說:“你舍得打爛我的屁股嗎?不還得你敷藥照顧嗎?!崩钍嫌檬州p打著宋啟愚的屁股說:“就打爛,就打爛……”宋啟愚輕輕抱起妻子,向旁邊的床榻走去。
第二天下午,宋啟愚來到團練公所,準備清理一下團練軍的規(guī)程、名單、賬目。席軍民、吳襄等一干團練軍的副將和哨長見宋啟愚進了院門,一下子都圍了過來。董陽搶先問道:“宣道,你這一走,咱團練軍咋辦?”宋啟愚不慌不忙地招呼大家進屋落座后,看著大伙說:“具體怎么安排還沒有最后定,等決定之后,我會召集大家再做布置。你們都不要擔心,現(xiàn)在這支團練軍是咱們一起組建起來的鋼鐵部隊,也是咱光裕寨能在三晉大地上立足的憑仗,絕不能散。后面一段時間,太公會暫時接管團練軍,等我回來,仍交還給我;若我不回,太公自會另選合適之人出任團練。我只要求各位按照操典認真訓練部隊,切不可輕慢推搪,不要讓我們以前的努力和血汗都付諸流水?!毕娒裾f:“這些你就放心吧,大伙不會含糊??稍蹅兙褪窍敫愀?,你這一走,咱們就沒了主心骨?!眳窍逡舱f:“是啊,宣道,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去京城帶著我和國棟,我們給你當當保鏢打打下手,不耽誤你的前程?!逼渌麕讉€哨長也紛紛表示要隨行。宋啟愚嚴肅地說:“你們都不要再說了。光裕寨是咱們的家,保衛(wèi)她是咱的責任。我走以后,你們繼續(xù)認真練兵,協(xié)助生產(chǎn),維護治安,讓寨民們能安定地生活,就是對我最大的鼓舞。我若需要自然會征調(diào)你們。現(xiàn)在,大家來得正好,幫我核對一下各部的名單和賬目?!北娙藷o奈,只得上前,幫宋啟愚做團練軍的交接準備工作。
宋啟愚回到宋氏老宅已是酉時,剛進大門,曹可用便從門房迎了出來。曹可用說:“好兄弟,我都等你半天了,這次進京你得帶著我去?!彼螁⒂扌πφf:“咱們先回屋。這次是去考試,又不是去販東西,再說那幾位先生都是老夫子,你跟他們也說不到一塊去呀。”曹可用邊跟著走邊說:“和那幾個酸秀才一塊走肯定別扭,我敢說你也覺得不自在。我都替你想好了,讓余先生跟他們幾個先走。他們都在咱文廟學堂里教書,行動坐臥都方便。你推說還有軍務要交接,遲個三五日再進京,就帶著我和童先生,咱三個一道走,這樣豈不快活?!逼鋵?,宋啟愚心里也是這么想的,只是不說而已。進了自家堂屋,讓座命李氏上茶后,宋啟愚說:“這樣也好,只是今天國棟和長白都想跟著去,我沒有答應?!辈芸捎么蟠筮诌值卣f:“我平時只負責偵查審訊,在團練軍里沒有職務,跟你去不耽誤其它事情。而他倆短時間里還走不開,等過幾個月,團練軍完全交接之后,再調(diào)他們跟著你不就行了嗎?!彼螁⒂蘼牶笳f:“那,這樣,你去叫上他倆。咱們平順飯館嘮嘮。我跟他們解釋解釋?!辈芸捎煤呛切χ鹕恚f道:“好嘞。我這就去喊他們……”
時光飛逝,轉(zhuǎn)眼間就到了宋啟愚一行上京的日子。一大早,童道生來到宋宅,他先求見了宋家大爺和大娘,拜謝他們多日來對自己兄妹的照顧。宋家大爺知道他的來意,讓夫人帶童雅琴出來跟哥哥道別。雖然只有大半年時間,但世事輪回,兄妹倆都有了很大的變化。今日的童道生已滿十六歲,個頭比之前竄起了一大截,手腳也健碩了不少,尤其是性格開朗了許多。他抱起妹妹囑咐她要聽宋家恩公的話,等自己高中就接她團圓等等。童雅琴也懂事地點頭認真地應允。其后,宋啟愚也來向父母辭行。接下來,宋啟愚又帶著童道生和曹可用到內(nèi)院向宋太公道別之后,三個人整理好行囊,騎上高頭大馬,在一家老少期盼的目光注視下,緩轡出了宋宅。
當走到“光前裕后”磚屏前時,童道生回望這座自己寄居了八個多月的城寨,那潤濕的街道、整齊的石墻、高大的文廟、熱血的校場,一切都跟自己來時一模一樣;那豐腴的土地、充實的寨倉、喧囂的市集、忙碌的作坊,也跟去年秋天別無二致;從來到這里開始,每個寨民無論認識不認識,都會向自己投來一張和善的笑臉,而這樣的笑臉又多少次溫暖著童道生的心。在童道生看來,光裕寨不光是自己的暫居之地,更是令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再往前就到北寨門了,突然,從寨墻上傳來幾聲哨音。吳襄和席軍民帶領著四百多名團練兵從甕城里快速跑來,列隊站在石板街兩旁。吳襄帶頭高呼:“祝宋團練一路順風!祝宋團練金榜題名!”幾百名團練兵也跟著呼喊,聲震大地。宋啟愚心潮澎湃,他掃視著眼前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不停地拱手示意。最后,他把心一橫,往馬屁股上狠抽了一鞭。戰(zhàn)馬長嘯一聲,撂開蹄子,絕塵而去。
幾天之后,宋啟愚一行到達了晉陽城外。宋啟愚望著遠方的高大城墻,問童道生:“再造,以前來過晉陽嗎?”童道生趕忙回答:“不怕宣道兄長笑話,我最遠只去過代州,不曾到過晉陽?!辈芸捎没仡^問道:“童先生,你啥時候改名叫‘再造’了?”童道生一笑說:“曹大哥,光裕寨對我有重生之恩,所以出發(fā)前我特意稟告了太公改字‘再造’。宣道兄長怕我不習慣,所以剛剛才改口。”曹可用點頭說:“原來是這樣。以前,我跟宣道販馬做生意每年會來晉陽一兩次。這可是個繁華地界,有不少名勝古跡。我們在這兒多住幾天,好好逛逛如何?”宋啟愚微笑著說:“晉陽是大唐的龍興之地也是春秋時晉國的都城,歷史綿長,一條汾河臨城而過,一座晉祠屹立千年,延壽寺、純陽宮香火鼎盛,狄公祠值得游覽,確實是個好地方呀。干脆,我們這幾天不住朝廷的官驛,就住熟悉的悅來客棧,吃住行游都方便,你們看如何?”童、曹二人都無異議。三人隨策馬進入了晉陽城。
因為有早起的習慣,第二日天還沒亮,宋啟愚就起了身。他先到街上溜達了一圈,又在客棧庭院里打了一趟拳。微微出汗后,他才回屋洗漱讀書。童道生的房間里也老早就亮了燈,并隱約傳來誦讀聲。倒是曹可用這夜睡得特別香甜,直到天大亮,才伸著懶腰從房間里走出來。宋啟愚隔著敞開的屋門看見曹可用,隨放下書本,笑著走出房間說:“你這個‘夜貓子’睡個長覺不容易呀!”曹可用也咧嘴笑著說:“好睡,好睡,多少日子沒有這么舒服了?!彼螁⒂拚f:“這里離上馬街很近,一會兒用罷了早飯,咱們?nèi)パ訅鬯峦嫱婵珊??”曹可用忙答道:“好哇。我去叫伙計把飯送到屋里來,咱們吃了就去?!?p> 延壽寺原是隋煬帝楊廣的行宮,后經(jīng)改建成為供奉菩薩的道場,規(guī)模宏大,僧侶眾多。宋啟愚三人進入山門后,沿中軸線依次參拜了金剛殿、天王殿、大雄寶殿和毗盧殿。在三人當中,童道生最為虔誠,每進一殿必祈愿參佛;宋啟愚則對莊嚴的塑像、精美的彩繪以及前人的題刻更感興趣;而曹可用則只觀看高大的殿宇和金光閃閃的法器,弟兄幾人倒也各得其樂。三人看完了前面的殿宇,正欲繼續(xù)游覽,就聽見大悲殿方向傳來了呵斥叫罵的聲音。宋啟愚轉(zhuǎn)過屋角一瞧,原來在大悲殿前站著五六個直眉瞪眼的惡奴,正用棍棒驅(qū)趕著香客們。惡奴們還罵罵咧咧地說:“都他媽滾蛋,我家少爺今天在此進香,大悲殿被我們包了。你,再往前湊,小心老子打斷你的狗腿。哎,那個小妞兒,你可以,來來,進來陪我們少爺玩玩……”進香的善男信女們敢怒不敢言,紛紛向寺外退去。宋啟愚拉住一個小和尚問道:“師父,這些是什么人呀,這么囂張?!毙『蜕汹s忙擺手示意宋啟愚躲到屋角后面,壓低聲音說:“你們不是本地人吧?”曹可用說:“我們是關外做生意的。”小和尚又壓了壓嗓音說:“殿里面是山西監(jiān)軍白晉的養(yǎng)子,可惹不起呀!他看我們廟上香火旺,就經(jīng)常來敲詐勒索。現(xiàn)在正在殿里逼著我們方丈要銀子呢。”童道生問:“那你們可以報官呀?!毙『蜕锌嘈χf:“我們方丈到晉陽縣和晉陽府都報過,可是沒人敢管。聽說這位白晉公公小時候因家里窮沒辦法才進宮當?shù)奶O(jiān)。現(xiàn)在發(fā)達了,他叔叔就把他堂兄過繼給他當兒子,這家伙從小就是個潑皮無賴,現(xiàn)在背靠這棵大樹,就更無法無天了?!蓖郎牶蟊亲佣伎鞖馔崃?。他象對別人說也象是自言自語道:“把堂兄過繼給太監(jiān)當兒子,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宋啟愚把火壓了壓,對童、曹二人說:“這種官府欺負人的事兒并不少見。咱們現(xiàn)在出頭又解決不了問題,我看咱們還是忍了吧,國法遲早饒不了他?!彼螁⒂揶D(zhuǎn)臉向小和尚點頭稱謝后,拉著童、曹二人也向寺外走去。
經(jīng)歷了剛才的不愉快,三人的心情都不太好。時值中午,他們便在上馬街的小飯館胡亂用了午飯。待他們出了飯館快走到街口的時候,就見街邊稀稀拉拉圍著七八個人,中間一人正在表演倒立。這個人邊演邊唱道:“豎一個,一個錢;豎十個,十個錢;豎的多,錢就多;表演只為修義學,籌到善款就挪窩。”起初,宋啟愚并未在意,但當他聽到“修義學”幾個字時,他一下子站住了。他回過頭仔細打量賣藝的人,只見此人三十歲左右年紀,臉上很臟而且露出菜色,身穿紅白對半服裝,剃著鴛鴦頭,顯得煞是可笑。此人繼續(xù)表演著倒立,又唱道:“俺表演,你多給,修座義學心里美;俺磕頭,到處求,只為修座義學樓。”待表演完畢,這個人便拿起笸籮向觀眾討賞,可一圈下來只收到了兩三個銅錢。宋啟愚指著他的頭,問道:“你為什么把頭發(fā)剃去了一半呢?”那人又唱道:“左邊剃,右邊留,修個義學不犯愁?!彼螁⒂抻謫枺骸澳氵@樣裝束就是為了修義學嗎?”這個人收起了嬉笑,鄭容說:“自古只有富人能讀書,哪有給窮人學習的地方,可我就非要籌錢辦義學,叫窮人家的孩子也能上進?!彼螁⒂扌睦锎鬄楦袆?,但仍有疑惑,隨抱拳問道:“敢問先生尊姓大名?”那人答道:“我叫丁訓。我不認識字,稱不上先生?!彼螁⒂廾錾砩系你y荷包,顛了顛約莫有二十多兩的樣子,便都放進了丁訓的笸籮。丁訓見狀急忙跪倒說:“先生功德無量。丁訓替窮苦人家的娃娃給先生磕頭?!痹就郎蚕肽K銀子給丁訓,曹可用輕輕扯了他一把,說:“現(xiàn)在騙子多,他可不一定會修義學啊?!蓖郎S即作罷。宋啟愚又跟丁訓攀談了幾句,便帶著童、曹二人向街口走去。
就在這時,幾個手拎棍棒的混混簇擁著一個手提鳥籠的高個黑胖子來到了丁訓跟前。黑胖子用手指著丁訓,罵道:“媽的,這世上還有這么難看的人。你小子的保護費交了嗎?誰讓你在這兒擺攤的!”丁訓是到處化緣的人,一看來人的架勢,知道惹不起,馬上陪著笑臉說:“大爺,小的不知道這是您的地盤,請您原諒小人這一回?!焙谂肿有U橫地說:“看你恭順,就孝敬老子十兩銀子吧?!倍∮枔渫ㄒ宦暪虻拐f:“大爺,小人撂地是為了籌錢修義學,平常一個月也化不來十兩銀子呀。不瞞您說,小的為了省錢,中午連飯都沒有吃呀。您高高手,就放我去吧?!备邆€黑胖子眼睛一瞪說:“小子,瞧你那德行,還修義學,你就是個江湖騙子,還想糊弄老子。老實交錢,我放你走,敢再說別的,老子可對你不客氣?!倍∮柸匀徊煌5亟忉屨f自己為了修義學什么都干過,什么苦都吃過,求黑胖子放過自己。三說兩說,黑胖子被惹惱了。這個無賴把鳥籠遞給手下,惡狠狠地說:“你知道老子是誰嗎?老子是監(jiān)軍的兒子。你他媽敢跟我講價錢。好,老子不稀罕你的錢,拿你取個樂子也不錯。”黑胖子轉(zhuǎn)頭吩咐手下人說:“三癩子,去那邊找點狗屎來,他不是沒吃飯嗎,喂他一口?!焙谂肿舆B同身邊的惡奴爆發(fā)出一陣淫邪的笑聲。
這一切,宋啟愚三人都看在眼里。宋啟愚咬著牙對曹可用說:“你去給這個畜生十兩銀子,先把丁訓救下來。然后,你跟蹤著他,我輕饒不了這個東西?!?p> 掌燈以后,曹可用回到客棧。宋啟愚先對童道生說:“再造,今天的事情沒讓我碰上也就罷了,既然碰上了我就要還老百姓一個公道。我希望你不要阻攔?!蓖郎矚鈶嵦钼叩卣f:“就憑那個畜生的所作所為,怎么處置他都不為過。宣道兄吩咐就是了?!彼螁⒂扌χ牧伺耐郎募绨蛘f:“小兄弟,你沒有練過武,所以,你對我最大的支持就是今夜在客棧認真讀書,好好休息。有我和曹可用就足夠了?!笨赐郎桓市模螁⒂抻盅a充說:“小兄弟,不要有異議,這是軍事行動,來不得拖泥帶水。你若明白我的話,現(xiàn)在就到自己房間讀背文章吧?!?p> 送走了極不情愿的童道生,宋啟愚開始向曹可用詢問高個黑胖子的行蹤。原來,這位白晉的義子離開上馬街后,先帶著惡奴找了家飯館胡吃海塞了一通,又到賭局里玩了一會兒,最后他去了朝陽街二條一戶劉姓人家,準備在那里過夜。曹可用說:“這個黑胖子非常好色,除了逛妓院外,他還經(jīng)常帶著人在街上溜達,看見年輕漂亮的女孩就要強行霸占,這幾個月被他糟蹋的姑娘就有十幾個。我跟街坊一打聽,三天前,這家伙看上了這個小媳婦。人家不從,他就讓官府把劉家的男人和公婆都抓了去,逼著人家伺候他?!彼螁⒂蘼牭门豢啥?,一拍桌子說:“可恨!我原本還想留他一條活命,現(xiàn)在看來,只能為民除害了?!辈芸捎媚θ琳频卣f:“宣道,你就說怎么辦吧?!彼螁⒂薹浅o奈地說:“國法掌握在這幫混蛋手里,真是國家的不幸呀!你把地形圖畫出來,咱倆研究研究?!?p> 過了亥時,宋啟愚和曹可用換上了黑色的服裝,帶著短刀等應用器械,一前一后悄悄出了悅來客棧。他們來到朝陽街二條,先躲在劉姓人家附近觀察動靜。大概過了一刻鐘,在確認附近沒有官府和黑胖子手下的人之后,二人把衣服捆扎牢靠,又用黑布蒙住了臉。他倆噌噌幾步跑到劉姓人家的院墻外。宋啟愚半蹲下來,兩手交叉形成一個平臺;曹可用右腳踩著宋啟愚的手掌,向上縱身;同時,宋啟愚用力向上托舉著曹可用。曹可用借力彈起,雙手就扒住了墻頭。他先向院子里扔了個小石子,發(fā)現(xiàn)沒有狗看管門戶,于是便輕身跳進了院內(nèi)。曹可用簡單觀察了一下地形。他來到大門前,慢慢拔開門栓,將大門打開了一條細縫,同時用一只手抓住了門上的吊鈴,沒讓鈴鐺發(fā)出聲音。宋啟愚機警地閃身進了大門。他們發(fā)現(xiàn)只有西屋亮著燈,就輕手輕腳地來到屋子窗下。這時,從屋里傳出了那個畜生厚顏無恥的聲音:“小妞,你的身子真是又白又嫩,干脆你以后就給大爺做個妾,保你一輩子吃喝不愁?!庇钟幸粋€女子的聲音傳出:“大爺,你就放過小女子吧,你不是答應我陪你幾天就把我家里人放回來嗎?!庇质呛谂肿拥穆曇簦骸昂俸俸?,那我這幾天可不能輕饒了你,一會兒我還得跟你再玩一次?!苯又?,黑胖子又說:“你這小妞就是沒看明白,就算放他們回來,我哪天想你了不還得來嗎。直接把姓劉的一家弄死豈不省事?!迸诱f:“你傷天害理,就不怕王法嗎?”黑胖子哈哈笑著說:“什么王法,在晉陽城里我就是王法。你沒見旁邊的住戶這兩天都投親去了嗎。他們這是怕本大爺。也是,有誰敢到爺?shù)母罢ù萄?!告訴你,老子玩姑娘的時候從來不插門,也沒見哪戶小民敢動老子一根汗毛。”宋啟愚已經(jīng)聽不下去了,他輕聲命令曹可用說:“我在門口接應你,不想臟了手。你進去結(jié)果了這個無賴?!辈芸捎糜昧c了點頭。他抽刀在手,上前一腳踹開了屋門,飛身沖了進去。黑胖子被突然的變故嚇得魂飛魄散、吱哇亂叫。他一咕嚕從炕上坐起來,當看清楚來人蒙面持刀向自己沖來時,他趕緊轉(zhuǎn)身找尋自己的武器。原來,他在枕頭旁邊放著一把鋼刀。劉家媳婦起初是縮在床頭一角。當看明白來人是要殺黑胖子的時候,她顧不得別的,一把搶過枕頭旁的刀,抱在懷里,哆嗦著說:“就不給你,讓人殺了你這個畜生?!毖劭疵擅嫒丝鞗_到床邊了,黑胖子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刀把。他一按繃簧,又用力往外一攉,可憐那劉家媳婦竟被刀刃豁開了脖頸,當場斃命。與此同時,曹可用的刀也到了,只是砍歪了些,正剁在黑胖子的腰和屁股上。黑胖子掙扎著就往門外跑,可他剛到門口就被宋啟愚伸出一腳絆了個狗啃屎,刀也脫手飛了出去。曹可用躍出屋門,一下子騎到黑胖子背上,不容分說,一刀就捅進了這個混蛋的后心。鮮血從黑胖子背上和嘴里噴了出來,這小子手刨腳蹬,咯嘍了幾聲,再也不動了。曹可用怕他不死,又在他身上補了幾刀。之后,宋啟愚和曹可用又檢查了現(xiàn)場,并在廚下用清水洗掉身上的血污,換上干凈的衣服,才大搖大擺地離開朝陽街二條,回歸客棧。
第二天清晨,宋啟愚帶著童道生和曹可用早早退了房間、辭別客棧,在晉陽城門開啟時,便搶先離開了晉陽。在路上,宋啟愚幾人無限感慨,他們想不通這個國家的權貴們憑什么如此糟蹋老百姓;他們不明白國法為什么不護佑普通人;他們很疑惑象丁訓這樣的好人做點事情怎么就這么難。
幾天后,宋啟愚一行到達了延津渡口。由于錯過了渡船,他們便到渡口邊的客店投宿。剛一進店門,就聽有人沖他們喊:“可逮到你們?nèi)齻€了?!眹樀貌芸捎玫雇藘刹?,右手下意識地摸向了懷里的短刀。童道生臉色慘白,就連宋啟愚也吃了一驚。三人定睛一看,原來是先期出發(fā)的余允文等五位秀才,因其中一人的口音較重,“等”、“逮”不分,才鬧了這么一出誤會。老鄉(xiāng)見面,分外親熱,宋啟愚吩咐店小二添酒布菜,要和鄉(xiāng)黨們把酒言歡。
第二天,宋啟愚讓客店老板提前替大伙號好了船,又張羅秀才們吃飯,收拾行裝。上午巳時剛過,一行人就來到了渡口碼頭。這是宋啟愚第一次來到黃河,他望著那渾黃向東的浩浩河水,跟身邊的余允文說:“李白的詩句所言不虛呀。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氣勢確實宏大?!边@時,從河灣東邊傳來了低沉的號子聲:“撐住勁啊……呵嘿……到延津呀……呵嘿……三十里呀……呵嘿……就到地兒呀……呵嘿……飯菜香呀……呵嘿……姑娘美呀……呵嘿……”但見十幾個赤裸身體的纖夫在纖頭的指揮下艱難地拉著纖繩挪動著腳步,纖繩的另一頭連著一條吃水很深的貨船。那船逆著水流,緩慢西進,一個浪頭打來,船身晃了幾晃。排在隊尾的纖夫趕忙收緊纖繩,校正拉船的角度。纖頭一邊發(fā)力,一邊更換口號:“往里收呀……呵嘿……靠邊走啊……呵嘿……”望著這些全身用力、通體黝黑、肌肉繃緊,幾乎每個毛孔里都在向外流淌著熱汗的重體力勞動者,宋啟愚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對童道生和余允文說:“如此艱辛的勞作,只為掙到溫飽,跟他們比起來,我們這些人得到的太容易了?!庇嘣饰恼f:“是呀,人的命運真的多舛。我輩讀書人當牢記這個場面,有朝一日主政一方,萬不可傷民害民?!蓖郎舱f:“回想這一路的所見所聞,有些當政者真的是太狂妄自大了,太不把人當人看了,我們以后絕不能失去人性,淪落為那樣的混蛋。”
此時,曹可用在碼頭上一邊向大伙招手,一邊呼喊著:“宣道,再造,登船了。諸位先生都過來吧?!彼螁⒂薮饝宦?,笑著招呼同行的秀才們進碼頭,上船,向著帝國的首都汴梁城進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