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我在睡覺，兩個人在我床前大聲的談話，不用睜眼我就知道是大眼和小龍蝦。
大眼的嗓音有一點點沙啞，小龍蝦是那種圓潤型。
他們在爭吵關于我出院的事。
小龍蝦說我已經(jīng)開始恢復記憶，可以安排出院，醫(yī)院里面的環(huán)境不好，應該把我接回家去養(yǎng)。
大眼說他變成這樣都是被你們害的，好好的出去一趟，回來莫名其妙就瘋了，好容易這段時間看著我能安靜一些，接回去要是病情又加重了，那怎么行。
小龍蝦又說既然好轉(zhuǎn)了那更要接回去慢慢養(yǎng)。
大眼一口咬定家里沒人陪伴，冷冷清清的對養(yǎng)病不好，醫(yī)院里面至少人多一些。
我怎么聽自己都變成一個累贅心頭煩躁。
聽他們爭過來爭過去的，小龍蝦又氣忿忿的說了一句：“你們沒時間照顧人，那我把他接過去，我照顧他總行了吧？”
大眼立刻說：“你把他接回去，誰知道你安的什么好心？”
兩個人越吵聲音越大，我煩的不行，忍不住開口說：“你們別吵了，我不回去了行不行？”
病房里面一下子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大眼小心的解釋說：“漫仔！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也知道，二爺不在家，家里面現(xiàn)在正亂著呢，你這個樣子回去了，那不是成天添堵，只怕對你的病不好。”
他一說的多我心里面就煩，我說：“霍家亂不亂不干我的事，我不出院，你回去吧?！?p> 我把被子拉起來捂住頭，過了一會兒，有人把我的被子拉開，是這段時間每天陪伴我這個男人。
他笑著說：“人已經(jīng)走了，你可以放心?！?p> 見我盯著他看，他便再說：“我跟醫(yī)院協(xié)商過，你出了院到我家去住，只要定時回來做檢查就行，過個一年半載身體沒什么大恙了，那就不用再來做檢查，你要想回去隨時都可以回?！?p> 我坐起身來悶悶的問他：“其實我的病還沒有痊愈，我明白，醫(yī)生也不會讓我這個時候出院，對吧？”
小龍蝦說：“別想那么多。”
我轉(zhuǎn)頭看著窗外，昨天剛下的一場雪，有一抹霽色印在窗格上，仿佛新生的一縷光。
“下雪了嗎？你推我出去走一走?！?p> 他應該是要拒絕，嘴巴動了一下卻又答應說：“我給你加件衣服?！?p> 午后醫(yī)院里邊很冷清，小龍蝦推我一路，就沒遇到兩三個人。
醫(yī)院四周都是高高的圍墻，靠著北面墻邊種著幾棵小葉榕，應該是種的年份太久，枝繁葉茂，冬天還不落葉，巨大的樹冠上壓著厚厚的雪，斷下來一根主枝，枝頭鋪在地面上十分的凌亂。
小龍蝦可惜的說著：“昨天還沒斷的，今天就壓下來了?！?p> 他推著我沒有停留，從這里過去，我就看見榕樹下坐著一個病人。
也跟我一樣坐在輪椅上，面對榕樹，背對著我們走過來的石子路。
那病人頭發(fā)花白，一身病號服，正在努力的去抓前面的一根樹枝。
我就看著他把樹枝拉過來，伸長舌頭去舔那上面的雪。
小路的角度問題，我?guī)缀跏抢@著他走了半圈，就看著他吃了好多雪，意猶未盡的還往前伸著手去夠遠處的樹枝。
我眉頭大皺說：“這位老伯是不是口渴了，他把雪當成水喝呢？”
小龍蝦嗤笑出來說：“你見過哪個正常人口渴了是去樹上找水吃？”
我琢磨了一下，那意思是老年癡呆了。
我讓他停下，想把懷里帶的水杯給這老伯送過去。
小龍蝦驚恐的拉著我說：“人家有人照顧，不用你去可憐?！?p> 我一愣，才看見五六米外站著兩個身穿護工服的男人，眼睛在我們身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當時我更來氣了，直接站起來就迎著那兩人走過去，兩雙戒備的眼睛死盯在我身上。
我毫不客氣的對他們說：“雪水不干凈，喝多了肚子會疼，你們就不會用鍋給他煮一下?！?p> 兩人的眼神從警惕變成驚訝，再變成一種驚恐。
然后其中一人說：“剛才已經(jīng)煮過了，你沒來之前?！?p> 我一聽煮過了便沒說什么，走過去說：“我也要喝?！?p> 小龍蝦拼命拖住我的手，我皺著眉頭對他說：“我就過去跟老伯打個招呼，不妨礙你等會回家。”
我走到老頭跟前，蹲下身來，老頭連臉都沒轉(zhuǎn)過來，就只把眼睛往我身上斜了斜。
我拉住樹葉問他：“你看什么？”
老頭神秘的說：“看生命，他們?nèi)诔梢粔K兒，就是新生命?！?p> 我左看右看，沒有看見什么融成一塊兒，就一根樹枝濕漉漉的。
“哪里融了？”
“這里，這里?！?p> 老頭友好的把腦袋往我這邊靠過來些，指頭指在一片樹葉上。
“你看，白色的雪融進綠色的葉子，就變成新生命，看見了嗎？一個個氣泡在里面滾動，爭先恐后?！?p> 我只看見水份從葉片上慢慢匯聚成一滴，然后掉下來。
于是我想他所說的那個氣泡在滾動，應該就是說的這滴水。
我問他：“雪水好喝嗎？”
“好喝！”
老頭興奮的笑瞇瞇看著我。
“你也來嘗一下?！?p> 然后我就真的拿起一片葉子往嘴里塞進去，小龍蝦飛快的把葉子打開，他一個俯身把我扛在肩膀上，走回來一只手拖起輪椅就走。
我掙扎無門，只好被他給扛回了病房。
這之后兩天打針吃藥，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也沒有什么精神出去。
醫(yī)院里邊很奇怪，一入夜就沒有病人走動，連陪護的家屬都全部勸退。
一到晚上，我一個人躺在這么大的一間特護病房里，外面會時不時傳出來一些異聲。
有時候是哭泣聲，有時候是瘋狂的喊叫聲，甚至于會有人慘叫，有人唱歌，還有一個人總是在我窗子外面念經(jīng)。
自從我住進來，每天晚上都能聽見念經(jīng)的聲音。
醫(yī)院的窗子是焊死的鐵絲籠，我站在陽臺上怎么伸頭都看不見那個念經(jīng)的人。
這種喧鬧每天晚上都要持續(xù)到凌晨，然后就是一片寂靜。
晚上睡覺前護士小姐會過來給我打一針，今天晚上她過來打針時，我還在輸醫(yī)生開的另外一種吊瓶，因為那天出去受涼，我有些感冒發(fā)燒。
護士就把針水兌在我的吊瓶里面。
打到最后一瓶我的手腫起來了，病房里面沒人，我干脆自己拔了針頭，抽一張衛(wèi)生紙按住手背。
過了一會兒，我才看見針水都順著針頭全部流在了地面上，最后一瓶完全漏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