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落地，大眼來接的我。
兩次來臺州大眼都沒跟來，已經(jīng)提前打過招呼，知道我這次是斷了一條腿回來。
但是阿文推著輪椅出來時，大眼蹲下身摸著我的腿，眼圈紅紅的。
我抱著小刀的骨灰，他接了，說回去先給他家人送過去，我便把在臺州收到的紅包，累計十八萬從手機上轉(zhuǎn)給大眼，讓他帶給小刀的父母。
大眼不收，說泰叔先前給過一次了，小刀有一個妹妹還在讀中學(xué)，家里有年邁的奶奶。
我讓阿文把錢轉(zhuǎn)在一張卡上，去看了她們祖孫二人，屋子里冷冷清清，老太太抹了一會兒眼淚，留我們下來吃飯。
大眼趕快搶著去買菜，我看見小姑娘撲在桌子上寫著作業(yè)，字跡歪歪扭扭的，眼珠子做一下轉(zhuǎn)一下，瞄我們一眼，又寫幾個字，又抬起來瞄一眼，分明就是心不在焉。
這丫頭今年上初二，我翻一下她成績，大多都是剛上及格線，姓名欄連名字也歪歪扭扭的，寫著：何佳怡！
我不禁笑了，名字不錯，讀書大概不是個上進的料。
瞧見她對著英語咬筆頭，我忍不住出聲教她念單詞，給她講了語法和譯意。
大眼和阿文買了菜回來，奶奶讓何佳怡起來去做飯，我就攔住了，說他們兩人會做，趁我在教她做一下功課。
何佳怡笑嘻嘻說：“大眼哥哥和阿文哥哥，你們只要把菜摘了，洗了，等一會我來給你們煮?！?p> 看著盆里兩條鮮活的魚，她咽了下口水再說：“我會做水煮魚，我做給楚漫哥哥吃?！?p> 結(jié)果她這一做作業(yè)，真是哪科都不會做，瞎蒙那種，我就坐在邊上，一科科教的頭疼，也教出興趣來。
我說：“佳怡，要不以后我天天晚上來給你輔導(dǎo)一下如何？”
反正我這腿也上不了學(xué)，老泰提前給我辦了病休，趕在過春節(jié)前去國外做一個檢查，重新制定治療方案，有可能我要在國外呆上個半年甚至一年。
等于我在家還有半個月的過渡期，小刀的奶奶急忙說：“你這腿傷著，怎么能天天跑，要不，讓佳怡晚上自己過去學(xué)。”
阿文拍著胸口說：“路這么遠，還是我開車直接從學(xué)校把人接過去，作業(yè)做完了，吃了飯我再送她回來?！?p> 作業(yè)做完何佳怡去煮魚，我接了老泰一個電話。
昨天到家給他報了個平安，我聽著電話那頭吵吵鬧鬧的，便什么都沒說掛掉了。
今晚接到這個電話，例行的問些平安啊，腿疼不疼之類廢話。
就感覺這個電話無話可談，我悶悶的捏著電話在耳邊，等著他先掛，他似乎也等著我先掛。
就空空的讓時間流逝了將近十分鐘，終于他說了一句，等我回來再說，也快了，最多一周。
“叔……”
我下定了決心，聲音也有些顫抖，我說：“我這腿，能治好嗎？”
他裝著責(zé)罵說著：“瞎想些什么？你叔我當(dāng)年比你傷的重，也都治好了，你這個當(dāng)然能治?！?p> “那要是治不好了呢，你是不是就不用去當(dāng)這個大長老，也永遠離開了榮生堂，回到你以前的生活？”
老泰沉默。
“沒收我為徒，你仍然是坤泰的股東，資產(chǎn)過億，躋身名流，活得瀟瀟灑灑，無牽無掛，也不必為我這個毛頭小子讓人脅迫，身不由己，榮生堂是你不愿意提起的痛苦過往，也是我不想再踏進去的地方，我殘廢了，這是真正的掙脫，你和我都掙脫了，叔！”
“我有父母高堂，為人子盡孝床榻，給二老養(yǎng)老送終，今天我還能斷了一條腿回來，今后呢？一個壇子裝著回來嗎？我不想的，叔我不敢想?！?p> “叔你真的愿意當(dāng)這個大長老，就因為治好了我的腿，再讓我站到擂臺上？”
他在電話那頭一句話沒說，電話兩端再陷入死寂的沉默。
他忽然說：“你這個年齡，想這么沉重的事干嘛？故作老成啊？”
“打不打拳，你這腿都該治，你還年輕，拖著一條腿誰家姑娘愿意嫁你？你又怎么生兒子給我?guī)湍銕?？?p> 明明是一句笑話，聽不出一個笑字來，我的眼睛花了，鼻子也塞住了，他在那頭像是給我解釋，就說著：“讓我當(dāng)大長老，我不愿意，也沒有人能強迫我?！?p> 他又說：“你叫了我一聲師傅，總不能，我再還回去吧？我老泰孤家寡人一個，拿什么還？”
我哽咽說：“不用還，你給我的，已經(jīng)夠多。”
“叔！賣了股份，你還有錢嗎？你拿什么來給我去國外治腿？你現(xiàn)在是窮光蛋了?！?p> 他應(yīng)該一愣的，他呵呵呵的笑，他笑罵著說：“你嫌棄我了??？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p> 我的眼淚一下了涌了出來，他嘆息了一聲，說：“大不了，我們爺倆去街邊撿撿瓶子，碼頭上給人卸卸貨，你叔我一把力氣，還會餓著了你？”
“還有我父母呢，也要你養(yǎng)活的?！?p> “哈哈哈！夠吃了就行?！?p> “還有你的這些小弟，跟著你的這些人。”
“這些兔崽子，一個個都自己掙去，別來我跟前蹭飯?！?p> “還有小刀的奶奶和妹妹?！?p> 他沉默了，我趕快說：“我來養(yǎng)。”
他再沉默，我顫抖著說：“叔！這腿我不治了，大學(xué)畢業(yè)我就進考古隊，下不了坑，做做文員什么的，也夠我們爺倆吃頓飽飯，再給小刀的妹妹和奶奶留一點，沒準考古隊有妹子愿意跟著我，我就娶進門來，你說好不好？”
過了好一會，他掛掉了電話，我坐在窗前，看著外面紛紛揚揚的雪花，大眼走過來推我，說：“佳怡煮的魚，香的很?！?p> 我趕快揉揉眼睛，堆上笑臉，小姑娘第一塊魚夾在奶奶碗中，第二塊夾給我。
她怯怯的說著：“楚漫哥哥，你不能吃辣椒，不能吃蔥姜，我放了番茄和土豆?！?p> 晚上離開時，佳怡出來送我，我問她：“讀書不用心，以后怎么照顧奶奶，你現(xiàn)在是大人了。”
何佳怡拉著我手說：“楚漫哥哥，只要你以后天天給我輔導(dǎo)，我保證好好學(xué)?！?p> 我摸摸她的頭，笑說：“哥哥不是小狗，自然說話算話，你阿文哥哥來接你放學(xué)，你就跟著阿文哥哥過來我家里，我保證把你這幾年的功課給補回來?！?p> 然后我把那張卡放在她手里面，讓她交給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