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的過道里一個人也沒有,唯獨靠邊的一個房間里人聲嘈雜,“他這種情況最好還是把媽媽接納進來的好”一個平頭的年輕醫(yī)生說,“可是孩子奶奶一點都不讓步”“情況有點復雜,那個媽媽,你看她那舉手投足,那勾人的步態(tài),據(jù)說拋棄過這個小孩?!贬t(yī)務室里嘈雜不堪不外乎一些爭辯,到底要怎么來理清這家的家務,一群不相關的人,說來奇怪。
雷樂群也在,他恨恨地咬著牙關,看著這群這群人嚼著別人的私事那種陶醉的表情。不過他同意,心里還是覺得他們說得對,“糟踐人呢,把娃推來推去”“這他爸爸知道,不得氣的從墳里跳出來”,雷樂群樂了,他真的是很想跳出去的,那個女人,他絕對不會讓孩子在回到她那里的。他感覺緊繃下頜,緊咬牙關,因為關于那個女人的記憶正點滴的浮現(xiàn),她的皮箱夾著衣服的一角,那是一條牛仔褲,她經(jīng)常買這樣的牛仔褲,看起來很普通,但價格絕對不一般。她什么時候開始注重打扮的,雷樂群不知道,或者是一開始那個粉色雪紡加黑色九分就是精心準備的,這些都是后話了。對,她最擅長刻意地漫不經(jīng)心了。
她不能這樣隨心所欲,尤其是別人那么辛苦地帶了娃,雷樂群舉起拳頭,但又緩緩地失去力氣一般放了下來。他想起裁縫的話,多想想孩子,一種怒火在內(nèi)心升騰起來。雷小飛也正如父親期待的那樣拒絕和媽媽說話。他不看站在床邊的她,她像一個犯錯的小學生,低著頭,連上一句話時的位置都沒有改變一點,可是前腳掌一下一下踮著,在等皮皮說話,完全沒有了主動權。
“這是你想看到的吧”,裁縫笑了,“你逃不出自己內(nèi)心的陰云,你瞧吧,他真是你兒子,不會讓你失望的”,護士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有一杯水,旁邊放著半片白色藥片,三個粉紅色的膠囊,繞過了皮皮的媽媽,放到了床頭柜上,“吃藥吧,趁水溫合適”
皮皮點了點頭,雷樂群放松了下來,殷情的皮皮媽過來端起了水杯,護士轉(zhuǎn)身離開了,雷樂群突然想到她的小名,安心。啪的一聲,水杯碎在地上,皮皮領子上的水珠一滴一滴落下,他紅著眼睛,把藥扔在地上,藥粒如珠子在地面彈跳,“出去”,樓道里的護士聞聲折返回來。皮皮的媽媽狼狽地退到門口,護士責怪到,“早知道就不不讓你來喂藥了,在沒有其他家屬了嗎?這種陪護是不行的,你先回去換別人來吧”,沒有比這更打臉的話了,皮皮媽匆忙轉(zhuǎn)身,一只手抹眼淚,另一只手慌忙開門離開了。
雷樂群嘆了口氣。他忍不住走到樓道去看那個背影,并沒有及時回到病房。他記得,那時她離開也是這樣,拎著個包,他一直等她回頭,他相信孩子哭成這樣,她不可能轉(zhuǎn)過路口,即便轉(zhuǎn)過去了也得回來。就這樣他立在路邊,拉著孩子。雨點先是叮叮打下來,后來嘩嘩地順著臉流。路上車來車往很安靜,一片唰唰的聲音。他轉(zhuǎn)身只丟下一句:活該。
醫(yī)院的過道里夜晚也難得安靜,有人在咒罵,還沒等雷樂群冷靜下來,有人又啪一聲摔碎了一個玻璃杯。雷樂群有點不安,皮皮明天要出院,帶著一堆顏色溫和的藥片。不出意外,這些藥片會成為他如影相隨的伙伴,比這個爸爸還忠實?!拔也怀?,鐺…鐺…”雷樂群終于聽到了這個聲音,這讓他忐忑的心片刻安穩(wěn)了下來。緊接著他飛速起身,走進了病房,皮皮奶奶撞了個滿懷,皮皮一下又一下用頭撞墻,主治醫(yī)生站在一旁像觀察外星人一樣盯著皮皮看,苗淼和三個同學不自覺地退到床尾,顯然被這一出弄迷糊了,最先失去耐心的護士向醫(yī)生建議,“最好還是請媽媽回來,之前好像還是可以控制的”
“不是我說,他們這么簡單的家庭為什么弄得這么復雜為啥要把大人的仇恨施加到小孩身上,無非就是他那死去的爸爸讓人失去商量的機會不是?”,不知啥時候進來的一個滿頭白發(fā),穿白大褂的醫(yī)生,他說完就伸手招呼他的學生離開了。病房里最先反應的是幾個孩子,“就是,沒有了爸爸,又不讓媽媽過來”,誰也不知道這個站在角落里不起眼的女生為什么會聲音這么大,大家都聽到了,所有人都回過頭來看了一下,片刻之內(nèi)空氣都凝固了。雷樂群站到一邊,又退后一步,他感覺自己離那個說出真相的女孩太近了,接受不了,接著他掩面而泣。
裁縫出現(xiàn)了,剛才的一切變換了,他看不到那群人了,也不在病房,這樣黑色發(fā)亮的天空,讓他茫然,如脫離環(huán)境太久了的掉隊的人,他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悲傷,等待無事不現(xiàn)身的裁縫發(fā)話。
“你還要決定繼續(xù)嗎?你的意志停留在孩子那,對抗她,你不明白嗎?”
“我無能為力”
“事實上這是你唯一有能力而為的,但你沒意識到”
“意識到又能怎樣?我難道沒有像任何一個爸爸那樣眼巴巴盼著他想開,沒有掉眼淚?你這么一說,我倒不明白了”
“你自己都沒辦法轉(zhuǎn)變對她媽媽的態(tài)度,孩子怎么能夠”
裁縫,不,是皮皮的姥姥,不不,是她的臉長在一個衰老的發(fā)髻下面,她的身形,她的語氣!她消失了。好漫長的距離,一光年的時間。雷樂群笑了一下轉(zhuǎn)念一想又眼眶紅了,待他剛要張嘴指責,那些在腦子里轉(zhuǎn)了無數(shù)圈的話,可是卻只能艱難的說出:“看來他的爸爸不是好爸爸”,這句話像箭一樣,把他的思維扭轉(zhuǎn)向另一個靶子,“是的,孩子需要一個站在他鞋子那,穿著他鞋子考慮問題的爸爸?!?,心頭的陰云逐漸散開,日有沒有出來,卻透亮了起來,“如果一定要有人照顧孩子,那最好是孩子的媽媽”裁縫笑了,雷樂群頓時感覺移步幻影,看到那個女人在街角站著,綠燈又滅了,紅燈再次閃起。一輛白色轎車停在了路旁,她到車尾看過車牌號就上車了。
“可惜啊,她終究對自己失去了信心”,裁縫的聲音從背后飄過來。剛扭轉(zhuǎn)對皮皮媽態(tài)度的雷樂群顯然沒有預料到這一局面:“她怎么可以又離開?”,憤怒,被欺騙如同入口的沙子,硌的他牙疼,渾身酸疼,接著他皺了皺眉,沖到她面前大喊大叫,拳打腳踢,那么一瞬間,她似乎有所察覺,司機剛好在一個轉(zhuǎn)彎處使得車子不太穩(wěn),她捂住了嘴,原來旁邊的那個人吐了出來,司機在前面聽了下來,皮皮媽也跟著下去換氣,雷樂群繼續(xù)咒罵著,一個同樣的路口,又是這樣的決定,“不通人性啊”,雷樂群嘆氣了,他一點不懷疑皮皮媽要離開,于是留在車外咒罵著,眼見她上車離開了。
背景虛化了,周遭的一切變得特別慢,雷樂群看見一些塵埃像小魚一樣漂浮,“你知道如果孩子不在依靠爸爸,那么他就不太會想著你了,當然他也就不太會掉眼淚了”,裁縫笑著說,她似乎并不理解雷樂群的苦惱,自顧自地說道,
“那又怎樣呢?反正他也看不到我”
“這是問題的關鍵,當他不在因為這個掉眼淚,你不緊不被看見,最終還會煙消云散的,你確定要讓孩子媽媽回到他的身邊嗎?”
雷樂群摩挲了一下頭發(fā),把手舉在半空,又從后向前摩挲了一遍,“這沒什么難得吧,他就是我了,是我在這個世界的延續(xù),不是嗎?”話音未落,一瞬間天翻地覆,他又出現(xiàn)在了醫(yī)院門前。那個女人,“堅持生孩子,你可能會大出血,你回去好好想想”
“大夫”女人急切地說,“不用考慮,我們是一定要孩子的”,皮皮媽浮腫的眼睛露出堅定的眼神。雷樂群感覺喉嚨卡了東西,連口水也咽不下,一瞬間又是那樣的感覺,他看到這個女人陪在孩子身邊,不自覺嘴角微微上揚,同時自己也漂浮了起來,一點一點變透明。不一會兒就和云彩一樣一樣若隱若現(xiàn),再接著就不見了。下面的病房里,皮皮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他的媽媽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剛才他安靜地接過藥,一仰頭喝了,這會剛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