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玻璃
考慮到如果不去教堂游覽觀光,就得去其他地方“游覽觀光”,克拉夫特還是跟著威廉船長進了教堂。
穿過包銀浮雕裝飾的正門,踏入中央大廳,標準結(jié)構(gòu)中最經(jīng)典的部分,在慰藉港教堂也沒有例外。
所有樓層都不會在這片區(qū)域的垂直方向上架設障礙,仰望目光可直達穹頂,一般由天國景象彩繪作為主角,越大的教堂越會極力突出這一特征,這段望而生畏的高度象征著神到人遙不可及的差距。
慰藉教堂在采用了全玻璃馬賽克式的鑲嵌頂部,輝映大吊燈燭火,在傳統(tǒng)基礎(chǔ)上更進一步,把輝煌崇高發(fā)揮到極致,使仰望者在目眩神迷中忘記身在何方,仿佛身處天國繁星下,脫離世俗喧嚷。
兩側(cè)立柱將大廳和旁廳半分隔開,輔以小塊紅色玻璃片組建成的屏障隔開視線,隱約看到背后燭臺,透明度比港口區(qū)見到的那些高不少,顏色也更均一整齊。
歌聲就從半透明玻璃幕墻后傳來,清脆、空靈,在宏大空間里回音繚繞,錯被以為是和聲的效果由此而來。
整齊劃一的童聲清唱,蒙蒙紅光中,說不好是閹伶歌手還是小男孩。這聲音讓克拉夫特感到不適,不自然疊聲總讓他想到深層的遭遇,都是用人類的聲帶唱出盡可能遠離正常的聲音。
他扭過頭去,試圖把像是黏在耳廓里的聲音甩開。但封閉的廳堂內(nèi)歌聲無處不在,作為來客又不好捂上耳朵,做出失禮行為,只得把注意力放到周圍的裝飾上。
與外面的形象不同,教堂內(nèi)風格一反常態(tài)地違反了禁欲、嚴肅的神圣基調(diào),取用大量的暖色調(diào)玻璃。一種淡紅色的高透明度玻璃為主體,渲染微醺的紅色暈光,佐以稍有變化的深紅、暗色玻璃,和少數(shù)桔黃、偏橙色點綴。
看得出設計者是想營造一種神圣之外的溫和感,調(diào)解教堂令人生畏的固有印象,使其更符合“慰藉”這個命名。
但這種調(diào)節(jié)未免有點用力過猛,對克拉夫特來說,感覺是手一抖把半盒糖倒進了咖啡里,甜得發(fā)膩都沒法形容。
從門口走過中央大廳半程的時間里,他對暖光的觀感一路下滑,它和聲音一樣無處不在,氤氳薄霧般充斥空間,淌進瞳孔涂上視網(wǎng)膜,甜膩黏糊的糖漿質(zhì)感擦不干洗不凈。
有的人大概會覺得來到了安心甜美的天國,比如庫普就挺喜歡這里,雖說他不久前剛私下里表達過對信仰根基動搖,現(xiàn)在看來不妨礙他對這里環(huán)境的喜歡。
從走進大門起,這個生活在鹽潮區(qū)的年輕人就沉醉其中,一些肢體語言明白無誤地暴露了他從剛進教堂的拘束感中放松下來。溫暖甜蜜的視覺體驗讓他很是受用。
威廉帶著他們往圣像下走去,神父正向長椅上低頭禱告的信眾講述圣典故事,正講到圣徒升天前的在凡間受到的輕賤、打壓。
姿態(tài)動作各異的白石人物雕像分列兩側(cè),最中間處反而沒有塑像。由雙翼圓環(huán)標志代替至高無上存在本身,不設具體形象供大眾瞻仰。
圣典中多有講到天父來到人世展現(xiàn)神跡的記載,考驗磨煉自己的信徒,或褒獎善人、懲戒惡徒。有時化作不同身份的凡人外表,最終多以顯露出真容、眾人跪伏贊美其仁慈智慧為結(jié)尾。
按理來說,應有不少對其本人的描述,事實恰好相反,對天父面貌的窺探想象始終是禁忌,聲稱直視其面貌屬于不敬行為,相關(guān)的創(chuàng)作也需要避諱,或干脆宣布神沒有真正的面貌,更不可能被凡人直視記住。
那些用潤澤白色石料雕刻的圣徒石雕,定格在故事中他們目睹神靈真容的一刻,撿拾稻穗的赤足農(nóng)夫、身披圣徽外袍持劍搏殺的騎士,還有垂老主教閱讀典籍時的驚異抬頭。
這些雕塑的雕刻水平極高,以半個藝術(shù)細胞都沒的克拉夫特看來,都稱得上驚艷,布料柔軟貼合感和肌肉群的運動都極盡真實,同時還保證了各個石雕間的一致性。
農(nóng)人不至于太過低矮,騎士也不會過于突出,維持適中的程度。
而他們的視線,都對準中間指代天父的圣徽,意要把二十余個故事通過一個場景表現(xiàn)出來。
神父結(jié)束了布道,從臺上走下,從身后同樣身著白袍的年輕教士手里接過裝有面餅的簍子,向聆聽布道的人分發(fā),某個只聽了結(jié)尾的人都渾水摸魚地領(lǐng)到了一個。
教會里有圣徒將神靈軀體所化食物分給信徒的故事。作為一個不信教的人,克拉夫特好奇下小啃了一口,沒發(fā)開的實面餅差點崩掉門牙,這塊大概是神的骨頭變的。
“我們上去看看?”把面餅揣進兜里,他放棄了順便解決晚餐的想法,指向一邊沒設卡的樓梯,打算去高處避開討厭的唱詩班。二樓看起來也是威廉的目的地,他握上扶手,領(lǐng)先爬上樓梯。
螺旋附樓梯設在大廳角落里,有點不起眼,在上面轉(zhuǎn)了兩個圈后,他們來到教堂二樓。
這里排布了些隔音效果不錯的小房間,不時有到訪教堂的人開門出來,張望觀察有沒有人注意自己。
在他們出入間隙向內(nèi)望去,房間里也用一小塊拼接玻璃窗隔開兩側(cè),僅供兩側(cè)看到對方的大致身形知曉存在,無法得知身份。
大概是向神職人員懺悔的地方,克拉夫特對此不感興趣,但這里的歌聲確實輕了不少。他征詢式地看向威廉,想要得知這位船長大半夜的不去“靠譜地方”,來這教堂想要干嘛。說不定也是有罪要贖?
“哦,別那么看著我,我可比那些人虔誠多了,不憚于向神坦白自己的錯誤?!蓖硭斎坏爻姓J了來意,“而且我都是先來教堂再去港口?!?p> “不得不說超越了下面至少九成九的人?!笨死蛱靥匠鰢鷻?,下面人頭攢動,沐浴在淡紅光芒中,這視角下紅光并不溫和,有俯視塵世眾人掙扎迷茫感。
唯一的冷色調(diào)來自于雙翼圓環(huán)和祂的圣徒雕像,與人群格格不入。前者沒有面目,無法從人的角度看待;后者眼中只有圣徽,沒有一個注目腳下來往的人流,也無意向又一位上臺布道的神父投以視線。
看多了后,他覺得如此設計不是偶然,用人流和本身布置制造的圖景里有想要傳達的特定意味。
他去過的教堂不超過一只手的數(shù)目,其中算大教堂的大約一個半,半個是文登港的圣西蒙教堂,正式意義上的大型教堂只有慰藉教堂。再加上也沒啥神學造詣,妄下決斷并不合適。
從樓下收回目光,克拉夫特向威廉擺手道:“你先去吧,我們就在周圍逛逛?!?p> “一會見?!?p> “一會見,祝神注目于你。”克拉夫特一邊說著一邊給威廉關(guān)上門,在他怪異糾結(jié)的臉上看出他不太喜歡這個祝福。
“還是不用這種待遇了吧?”門后傳來失真的聲音。
好一個葉公好龍??死蛱負u頭離開,順著走廊往正門那邊走去,他想走近看看那個教堂正面的玻璃雙翼。
在走廊的盡頭,他們接近了一只翅膀的下擺。
剔透白玻璃打磨成的大支羽毛,用業(yè)余人士看不懂的方法依次嵌合,末尾最長的一根近上臂長短,透明度夠得上冰棱水平,漂亮得不像這個時代的產(chǎn)物,比樓下看到的淡紅色玻璃更勝一籌。
教堂使用的玻璃相較港口的彩燈裝飾,拉開了不止一代的差距,透明度更高、雜質(zhì)減少。
尤其是這對夸張的翅膀,基本達到了異界靈魂對玻璃的認知水平,有點玻璃儀器那味了。
“很美對吧?”清脆的聲音從身后接近,腳步輕盈。
克拉夫特回身看去,一位長相偏陰柔的男子站到了他們旁邊,一起從最近處欣賞著這對工藝奇跡。
“確實?!碑惤珈`魂也要承認這東西晚上看起來很震撼,不是純工藝達標就能做到,還有拉開他三條街差距的藝術(shù)造詣,建造者在里面融入的心血難以想象。
“外面的那些地方用的都是教堂不要的邊角料和廢料,慰藉港再不能找出一處這樣的地方。”語氣中有驕傲和鄙夷,陰柔男子揚起脖頸仰望向翅膀尖端,“在這里生活久了,有時覺得天國也就是如此。”
說到激動處,尾音變調(diào),習慣性地帶上樂曲韻律,升降調(diào)聲域?qū)掗?,聽起來有音樂劇表演的感覺。
好吧,克拉夫特確定了合唱歌聲的來源,沒有小男孩,是閹伶。有些窮苦人家的孩子會走上這條道路,經(jīng)過不足為外人道的操作,和嚴苛的訓練,能在教堂和表演團里謀一份工作。
保持了較廣音域的同時,也有了未被變聲期改變的音色,吟唱圣歌再好不過了。
“不可思議,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這人聽起來像知道些內(nèi)幕的,克拉夫特覺得能問出什么來。
“聽說是敦靈那邊的技術(shù),用了什么煉金藥劑把玻璃里的雜質(zhì)去除,變得比水晶還透。”閹伶伸手接住那片純凈奇觀的光輝,語音空靈,“僅此一處定制而成,以后再也沒有別的了?!?p>
雪中菜雞
很是抱歉,發(fā)現(xiàn)現(xiàn)況遠比想象中繁忙Σ(⊙▽⊙“),充實,就是有點太充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