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往事

　　夜已深了。

　　月亮爬到了較高的地方，將寧遠簡陋的小臥室照得很亮。窗外的火車轟轟烈烈地駛過，卻依然擾亂不了屋內(nèi)的寧靜。

　　“以前我們說話，都不用語言”，青螢坐在寧遠的窗前，低聲說道，

　　“因為語言是一種極具迷惑性的東西。你看看，螞蟻之間不會說話，小貓之間不會說話，植物之間更不會說話，為什么人類會呢？”

　　“因為……我以前看《動物世界》，說的是人類的聲帶在某一段進化進程中，突然就發(fā)達了。所以語言自然而然就產(chǎn)生。別的動物聲帶沒這么發(fā)達，所以不會語言這么復雜的東西”，寧遠撓了撓頭，

　　“不過姐姐要問為什么，我想，這是生生物進化必然的規(guī)律吧?！?p>　　青螢搖了搖頭，“可為什么我與同類講話，也不需要用語言呢？”

　　“同類……是指，神仙？”寧遠問。

　　“對”，青螢道，“我們之間都是用意念在交流。倒不是不會說話，而是沒有必要。你心里在想什么，同類自然就意會到了?！?p>　　寧遠似乎聽明白了青螢的意思，“所以說，你們不存在交流不對稱的情況，心里想的是什么，不必說，也不必糾結(jié)表達的藝術(shù)，對方自然會明白？”

　　“是這個意思。所以說，某種意義上，語言的存在增加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p>　　青螢仙子的語氣不緊不慢，不像是在埋怨“人”這種生物太低級，也不像在夸贊神仙多么高尚純粹，只是簡單地陳述了一個事實。

　　“那你和悟塵為什么要講話？”寧遠問。

　　青螢莞爾一笑，“那是為了讓你聽見，我們在說什么呀?！?p>　　“我也多么想像你一樣”，寧遠小聲嘟囔著，“我得精神病的那段時間，說什么別人也不會理解。要是不用說話他們就懂，可真好?！?p>　　屋子里彌漫著蚊香片的香味，寧遠卻覺得像是聞到了精神病院的來蘇水。

　　不好的記憶像潮水一般涌來。

　　“不過，雖然我們不講話，但我們會唱歌”，青螢的話及時將泥潭中的寧遠拉出，“我們將語言當作一種特別美的藝術(shù)，會在每個夜晚，用歌聲表達出來?！?p>　　“所以……青螢姐姐，是要唱歌給我聽了？”寧遠來了勁。

　　青螢：“閉上眼睛?！?p>　　寧遠聽話地將眼睛閉上。

　　青螢開口，用優(yōu)美的聲音唱起了歌。那是一首寧遠聽不懂語言的歌，像是神仙的語言。這首歌的音律卻十分耳熟，但寧遠卻一時間想不起來名字。

　　寧遠的思緒，隨著青螢的歌聲飛到了很遠的地方。

　　熟悉的景象出現(xiàn)在了腦海里。

　　他看見了自己所住的那個精神病院，慘白的窗口盛開著黃燦燦的萱草花；

　　他看見一群穿著病號服的病友在和他一起打牌，賭錢，最后被守夜的護士發(fā)現(xiàn)，罵了一頓；

　　他又看見了他更年輕一點的時候，剛剛進入一個新的城市，找到一份新的工作，以為命運從此就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他看見了童年，看見了自己站在草燈村最高的山上，用可樂瓶子試圖裝一瓶陽光；

　　他還看見了爺爺離開的那一天，表姐和幾個妹妹在醫(yī)院里哭得撕心裂肺，寧遠雖然難過，卻一滴眼淚也就不流不出來；

　　他看見了母親提著行李箱離開的背影，任憑自己在身后怎么喊，母親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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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都是真真切切發(fā)生在寧遠過去的事。

　　往事像潮水一般，將寧遠一點一點地淹沒。而他則像一只觸礁的船，就要沉入最深的海溝。

　　青螢仙子的歌聲停了，寧遠才從回憶中抽離出來。

　　桌上的臺鐘已經(jīng)指向凌晨三點，夏夜的余熱已經(jīng)完全散去，窗外密集的蟲鳴聲像雨一般落下。

　　待寧遠回過神來時，他的渾身已經(jīng)被汗水浸透。

　　“怎么樣，好聽嗎？”一邊的青螢溫柔地問著寧遠的狀況。

　　“額……挺好聽的。青螢姐姐?！睂庍h搪塞過去。其實此刻他的心情糟糕透了。

　　他不明白，為什么一個全新的自己重生在童年，而那個世界的一切，卻還是像詛咒一般揮之不去。那些畫面在青螢的歌聲中，全部以倒敘的形式重新播放了出來。

　　“你就不用哄我了”，青螢微微一笑，“你要知道，我可是能夠讀取你意識的神仙。語言能夠騙過人類，卻騙不過神仙的?！?p>　　青螢的這句話著實把寧遠嚇了一跳。難道……他腦子里回憶的那些過往，青螢都知道了？

　　“你死了?！?p>　　青螢在寧遠沉默之際，冷不丁地冒出一句這樣的話。

　　寧遠感到后背的汗毛都直了，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他不敢直視青螢的眼睛。這個自己一直想多看幾眼的美麗神仙，此刻卻像一個可怕的魔鬼。

　　不，與其說是魔鬼，不如說更像能洞悉一切的上帝。

　　“不過不用怕”，青螢緩緩說道，“你現(xiàn)在只是在進行死前的最后一個程序，走馬燈?！?p>　　寧遠渾身發(fā)抖，一下子撲在青螢的懷里，開始不由自主地抽噎起來，

　　“青螢姐姐，難道我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一切都是假的嗎？我爺爺?shù)牟∵€是治不好，對不對？”

　　“是，也不是?！鼻辔瀲@了一口氣。

　　“怎么說？”

　　寧遠強憋著一口氣沒有大哭，眼角鼻尖都噙著亮晶晶的液體，眼巴巴地望著青螢仙子。

　　“一般人的走馬燈，幾秒鐘就過了，那是造物主給他們的恩賜。而你的走馬燈，卻需要用整個童年的時光。是他給了你這個重生的機會?！?p>　　青螢澄澈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悲傷，像是起了霧的海。

　　“他？”寧遠納悶，“他是誰？”

　　“他是一個小男孩。那一年，那個小男孩五歲”，青螢回憶著，緩緩說道，

　　“在某天夜里，他對螢火蟲許下了愿望。他說，為什么爸爸媽媽感情不好？為什么爺爺生病會那么痛苦？為什么其他小伙伴的童年那么幸福，我卻不是？如果長大的自己能夠幫幫我，就好了。而那時，我就是這只剛好經(jīng)過他的螢火蟲”

　　“然后呢？”寧遠問。

　　“我很難過，因為我只是一只螢火蟲。那個小孩子可能是在仰望夜空的時候，誤把我當成了流星。我不能完成他的愿望，因為我在夏季結(jié)束的時候，就死了?！?p>　　說到這里，青螢眼睛泛出了淚光。

　　“青螢姐姐，我知道了。那個小男孩就是我吧”，寧遠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你說的這一切我都感覺好熟悉。那就是五歲時候的我。我沒事就喜歡看星星，總是在夏天的夜晚找天上的流星。看見流星我就會許愿。我清楚記得，五歲那年6月26號夜晚，我看到了人生中的第100顆流星?！?p>　　“那個孩子也叫寧遠，但是……他不是你。”青螢幽幽嘆息。

　　“也叫寧遠，但不是我？”寧遠問道，“那他是誰？”

　　“他是平行時空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