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是十多天前發(fā)生的事情。
“劉太公，我家主在豐邑城郊的田地想要賣出，不知你有意否？一回生二回熟，我們可是打過交道的，我家主更愿意賣給你，價格我們可以商量?！?p> 來人自報是雍榮的管家，就是上次被兒子劉季踢斷門齒的小孩父親。這個管家在上次交涉時，正是按住兒子肩膀的其中一個人。不過此刻，坐定喝了一口水后，他就說明了來意，臉上是滿滿的笑容。
小孩子打架，還打出大人的交情來了？還有這送上門的好事情？劉執(zhí)嘉想想斗覺得有點可笑。上次賠償小孩雍齒的醫(yī)治費用后，雍家并沒有再找自己麻煩，也許是看自己不卑不亢面對官宦世家的態(tài)度？或者看自己還比較大方爽快賠償?shù)呐e動？
“家主讓我代他致意說明，上次我家公子也有錯在先，知子莫若父，家主也和太公一樣，為公子的頑劣不讀書而犯愁著呢，所以這件事就揭過不提了?！?p> 管家又喝了兩口水，笑容還是堆在臉上，劉執(zhí)嘉感覺那笑容還是有幾分真誠在。
“倒是經(jīng)過此事，家主敬重太公是讀書明理之人，雖說不是豐邑大族，卻也經(jīng)營了三代，頗有田資，在中陽里頗有德望。所以出賣田產(chǎn)之事，家主第一個就想到了你。”
天上不會無故掉下大餅來，劉執(zhí)嘉對此還是有提防的。
“感謝你家家主的信任，不知你家主何故要出賣？大概有多少田地呢？”
“主要是離沛縣太遠了，照管不便?！惫芗一卮鸬猛?。但越是這樣，劉執(zhí)嘉越知道這不是真話，起碼不全是真話。
“就這個原因嗎？據(jù)我所知，貴家主田產(chǎn)分布四方，并且大都是歷代相傳的祖業(yè)，這樣突然出賣，恐怕家族中人會有閑話吧？”
“太公這樣想倒也可以理解”管家眼神里有了更多的真誠和敬意，看來眼前人不是可以隨便應付的，“這話我是私下和太公說，就請?zhí)灰賯鞯轿壹抑鞫?，我可就有麻煩了，特別是家主的公子，讓他知道是我賣出的田產(chǎn)，那我可真是吃罪不起的?！?p> “哦，此話怎講？”
“太公也已經(jīng)領教過我家那個公子，是吧？不愛讀書、性情急躁，又仗著自己身高力大，整天就愛跟著家主，說是要學治家理財，其實就是到處惹是生非，家主很是頭疼?！惫芗乙贿厯u著頭，一邊嘴里倒吸氣，看來這雍齒公子讓他也吃了不少苦頭。
“所以家主現(xiàn)在打算把分散四處的田產(chǎn)都賣掉，讓公子找不到外出惹事的借口。要再不行，家主還打算干脆讓他學武算了，家主為此很是傷感失望呢?！惫芗宜奶幙纯?，似乎怕隔墻有耳似的，“太公，這是私底下的真話，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哦?！?p> 這點倒是可信。堂堂沛縣世家，最后卻被迫放棄讓兒子讀書出仕做官，光大宗族，特別是自己只做小官，已經(jīng)衰落的這一支。劉執(zhí)嘉為此想到了父親對自己的失望。
再想著雍齒那被兒子痛打卻不服不忿的慘狀，想著自己兒子劉季為學武，三個月小心看自己臉色的討好樣子，劉執(zhí)嘉不覺臉上泛起了笑意。
“太公，現(xiàn)在是否相信我家家主的誠意了？”管家一直邊說邊注意地觀察著劉執(zhí)嘉的神情變化，見太公微笑，趕緊問道。
“先帶我去看看地吧?！弊鳛檗r(nóng)民，能多擁有田地，是劉執(zhí)嘉本能的愿望，再說先看看情形再做決定也不遲。
連片超過百畝，地勢平坦、土地肥沃，中間還夾雜縱橫的溝渠和水塘，看田地里的莊稼也長勢很好。劉執(zhí)嘉一下心動了。
這一大塊地和自己家的田地距離也不遠，再問管家開價也并不高，如果再議價還可以更優(yōu)惠——雍家為何急著要賣呢？真的就是為了自己家公子不成材嗎？
“太公，你意下如何？我家主誠心想賣，機會難得哦。如果家主再另找他人，就怕太公后悔哦。”管家故意只是掃了太公一眼，而不是如之前小心察言觀色，顯得不急不躁心有成算一般。
這副神情，反而讓劉執(zhí)嘉的疑心加重了。
“地還是挺不錯的，只是我手中銀錢不夠，還得籌措。不知可否寬限我半月時間，到時候如湊足了，我們再做交易？”劉執(zhí)嘉想出了這個還算正當?shù)睦碛?，想再探聽下背后是否另有隱情，再做道理。
“這樣?。堪匆?guī)矩，誠心想買就要交付定金——不過太公為人，我想家主還是信得過的，只是我做不了主，另外考慮時間長有半月，我也得向主家請示呢。”
管家一臉為難，顯得出乎意料的表情。確實，這樣的田地開出的價錢，正常來說是非常有吸引力了。
“那就還請管家回去請示，我這邊會盡力籌資——你主家應該也知道，我不是大地主，你這片地有我自家田地三分之一多了，實在需要多方想辦法籌措。如果實在無能為力，相信你主家也會諒解的。”
劉執(zhí)嘉盡量讓自己顯得真誠、急切些。畢竟自己確實有些心動，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購置田產(chǎn)更是如此。還是留有余地最好。
管家回去后很快派人傳話，一是相信太公，不需定金；二是答應給半月期限，三則主家也在價比多家，期滿后就不要怪轉賣他人了。
劉執(zhí)嘉在這看似非常優(yōu)惠的條件下，心動轉為了切實的行動。
但一番打探下來，特別是加固城墻的公告發(fā)出后，心里著實猶豫了——因為這可是自己人生的一大抉擇，這一抉擇可能改變自己和自己一家，乃至整個劉氏家族的命運了。
原來，雍家賣地背后的真相是，秦國軍隊在新王嬴政和新任宰相呂不韋的推動下，不斷進攻吞并鄰國土地，三晉（韓趙魏）之地百姓紛紛逃亡，流民太多，饑民流散，導致豐邑和沛縣治安不穩(wěn)。
這種情況下，離沛縣遠的田地管理和收獲的風險就增大了許多。
更重要的是，雍家有族人從魏國逃亡而來，據(jù)說被秦王追捕，雍家害怕被連累，也要做一旦逃亡的打算，能將田地賣出多換點銀錢在手就是自然的選擇了。至于說找到劉執(zhí)嘉，明面的理由是真的，但首先找到田地相鄰的地主遭到拒絕也是真的。
天下要亂，主人逃荒、田地撂荒的可能性太大了，花錢買下地卻無法穩(wěn)定耕種和收獲，沒有誰愿意。這也就是雍家開價較低的原因了。而在豐邑，特別是中陽里要尋找到像劉執(zhí)嘉這樣有實力且信得過的買家，還是不容易的。
果然另有隱情，套路滿滿啊。劉執(zhí)嘉在煩惱缺乏足夠人力收割莊稼時，也慶幸自己保持了理智，沒有貪便宜急于成交，何況在實情的背后，雍家肯定著急也肯定還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呢。
那么，自己是否也要效仿雍家，早做打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