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薩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握緊了手中的長鞭：
她開始逐漸將自己親眼見到的所有景象一一串聯(lián)了起來，并立刻得出了一個和布蘭達一模一樣的結論。
布蘭達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她對于莉薩的論斷同樣精確無誤：
莉薩是一個將良知與德行銘刻于心的人，換言之，她是一個不允許任何一位無辜之人橫死在她面前的人。
一旦遭遇了這種情況，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救助他人，而選擇性忽視周圍的其他情況。
但布蘭達并不能因此責備莉薩，因為她很清楚，莉薩的這種近乎偏執(zhí)的、類似于“天性”一般的習慣，完全是由于她本人所經歷的那段悲傷的過去所造成的、徹頭徹尾的悲劇。
也正因如此，在開拓軍團的諸位性格迥異的將官之中，莉薩是性質最為奇特的一位戰(zhàn)團長——她與自己麾下的戰(zhàn)團之間的關系，也是最為奇特的上下級關系。
同樣的，她本人的工作，也更多的傾向于戰(zhàn)前籌劃和后方指揮：
她的情況實在是過于特殊了，以至于她不適合與其他的戰(zhàn)團長一樣，親自上前線督戰(zhàn)、廝殺。
但這并不意味著她是一個愚蠢的人，相反，她的頭腦異常的靈活。
當布蘭達說出“所有人都死了”的事實時，她幾乎在一瞬之間，便立刻意識到了一件事：
事態(tài)不僅滑落到了最危險的境地，甚至早在她們到來前，便已然惡化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莉薩只能通過自己閱讀過的資料，從而推斷出眼前的現象，僅僅只是因為她此前一直在本土服役：
而王國檔案中關于“黑犬”的資料、即使是距今最近的資料，也只能夠追溯到七十多年前——那是七王之戰(zhàn)的戰(zhàn)況最為慘烈的時代，是最為血腥、黑暗的時代！
也只有在這種黯淡無光、再無希望與絕望的時代，人類才會被逼迫到那一步：
他們不僅不能懷抱希望，也不再擁有絕望，甚至連麻木都感受不到，只能以虛無的狀態(tài)迎接死亡！
只有這樣歷經人倫慘劇的空白尸體，才能催生出扭曲人世的法則、空無崩毀的法則——“黑犬”。
而莉薩眼前的這些“尸體”，幾乎與資料上的描述一模一樣！
就像是在驗證她的想法，眾多倒在地面上的、其胸膛原本還有些許上下起伏的人類身軀，在眨眼的功夫間，便不再有任何的動靜了。
似乎他們早已死去，只是因為什么力量一直在支撐著他們的軀殼，才讓他們得以“活著”——
但也僅僅只是如同活死人一般的、沒有任何意識的“活著”。
在二人已經看透了事實的現在，這些力量似乎也不愿意再支持下去了。
那些軀體不再鮮活、充滿生機，他們——現在或許應該被稱為“它們”，迅速地干癟了下去，變成了一具具枯槁的尸體。
緊接著，尸體的血肉也迅速腐爛，變成了一具具早已被蛆蟲和野狗啃食殆盡的殘破尸身。
這個過程若放在自然的環(huán)境下，顯然需要極為漫長的時間。
但在這僅僅一次呼吸不到的時間中，原本鮮活的軀體便成為了這副模樣——顯然，這才是它們原本的樣貌！
與此同時，濃烈的腐尸臭味立刻彌散到了整條小巷之中，讓布蘭達和莉薩不由得皺起眉頭。
如鮮血一般殷紅、卻絲毫沒有扭曲周遭空氣的高溫的火焰，覆上了這些甚至無人收殮的可憐人的尸首。
而后，覆蓋了整片區(qū)域的陰影籠罩了這些殘軀，徹底遮住了他們那殘破不堪的遺容、遺體。
這莊嚴肅穆的一幕，就像是給予了這些人最后的一絲體面。
布蘭達很清楚，黑犬是從這些尸體的陰影中直接誕生的自然現象，哪里有這么華而不實的環(huán)節(jié)。
更何況，單看這些尸體的狀態(tài)，即使是門外漢也能明白——這些黑犬早已誕生，它們并非新生的子體。
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布蘭達的心中居然升起了一個很是荒誕不羈的念頭：
看起來，這些早已誕生、只是初具靈智的黑犬，之所以還維持著這些人生前的模樣，甚至還在她們的面前選擇了如此具有儀式感的出場方式，竟是在尊敬這些孕育了他們的“母體”。
這種猜測并非出自人的傲慢，這極有可能是一個事實，因為黑犬是法則的衍生物，它們也有著自己的智慧。
“呵……”想到這里，布蘭達不由地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她笑得越發(fā)隨性恣意，這不合時宜的笑聲是如此的突兀，以至于莉薩也不由得望向了她。
何等的荒唐可笑啊，布蘭達心想：
這些辛勞了一生的苦命人，被自己的領主敲骨吸髓、榨取了所有的資財和尊嚴，而后被丟到了這么一個城市的陰暗角落中，像家畜一般蜷縮在簡陋的木頭盒子里，拼盡了一切才能勉強活下去！
最后，他們死在了這個陰暗的地方，失去了所有生而為人的情感和尊嚴。
沒有任何人為他們收殮，甚至沒有人知道他們死去了！
很多人還不知道——在貧民區(qū)的最深處，還有過這么一群可憐人曾苦苦掙扎過！
而盤剝了他們、造成了他們如今處境的貴族們，把從他們身上榨取到的金幣，換成了沒有一絲一毫用處的禮服裝飾，繼續(xù)夜夜笙歌！
可這一切，竟還不是最為荒唐的事情——
真正給予這些人尊重的，還為他們保有了生而為人的最后一絲尊嚴的，居然是這些從他們的尸體上誕生出來的黑犬！
而當布蘭達所率領的達西亞軍隊抵達城外時，這一切已經發(fā)生了：
吃飽穿暖的生活、平等和尊重、子孫后代讀書識字的權力……這些人什么都沒有等來。
布蘭達事先并不知道這一切，她之所以會帶莉薩深入貧民區(qū)，本意也不過是想讓自己的這位值得栽培的下屬、未來的王室成員見識一下在達西亞不曾見過的景象，親身體會王國改革的起源和目的。
這本該是一場教學性質的游歷……布蘭達確實不曾想過會面對這種慘劇。
她原本以為，此行的終點、這片區(qū)域的最深處，再不濟，也不過是更加嚴重的、類似中層區(qū)域的情景。
但當她身處中層區(qū)域，看到那遠超自己預期的沖突烈度后，布蘭達的心中其實已經有了不詳的預感：
為什么那些幫派都在中層區(qū)域大打出手，在逼仄的空間中如鬣狗般分食那為數不多的利益，卻說什么也不原因深入最深處，那只能證明——在這片區(qū)域的深處，一定有什么恐怖的事物出現了，才使得他們不敢踏入深處的區(qū)域。
黑犬誕生于人的尸體，普通的黑犬子體也不似其他的神話生物那般強。
可即便如此，那依然是“神話”的一部分啊，不是普通人可以面對的存在！
放肆地笑了一會，布蘭達才止住了笑聲，臉上的悲傷卻無法消散：
“莉薩，雖然這一幕并未在我的計劃中，但看到眼前的種種，你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我明白的，長官……”
沉默良久，莉薩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出這番回答的。
顯然，面前的這幅景象，真的給她帶來了極大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