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阿道夫十分清楚唐娜所抱有的疑問。
當(dāng)布萊恩告訴他,他們在塞西亞的土地上有一位堅定的盟友時,他就已經(jīng)根據(jù)自己對塞西亞情報的掌握,分析出了可能的人選。
而當(dāng)唐娜登上前往達西亞的艦船時,阿道夫就可以肯定對方的目的了。
可是,雖然已經(jīng)掌握到了所有的信息,但當(dāng)他真的從對方的口中聽到了這個問題時,他還是感受到了錐心的難過。
阿道夫站了起來,從書架上的一個格子中取下了一桿長長的煙斗和一盒煙絲——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抽過煙了,即使是蘭煙,他也很久沒有接觸過了。
“唐娜夫人,希望您對此不要介意。”說罷,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用僵硬的手法向煙斗中裝填著煙絲。
當(dāng)一股淡雅的蘭花香氣,伴隨著淡淡的煙霧飄散在這個會客廳時,阿道夫的聲音也仿佛籠罩了一層飄渺的感覺:
“您認(rèn)為,達西亞已經(jīng)在這條路上走了多少年?”
“埃文閣下曾告訴過我,這一輪的王國改革已經(jīng)持續(xù)了足足二十年?!?p> “僅僅是這一輪改革,就已經(jīng)持續(xù)了二十年了,唐娜夫人。”阿道夫的聲音中帶有一絲惆悵,“您認(rèn)為,二十年是一段漫長的時間嗎?”
不等對方開口,阿道夫便繼續(xù)說了下去:“然而,對于達西亞這個國家來說,我們改革的起點是七王之戰(zhàn)——我們?yōu)榱四軌蜃叩竭@一天,已經(jīng)花費了足足一百五十年的時間。
“或許,您認(rèn)為蘭斯公爵為了公國的改革,已經(jīng)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甚至是他寶貴的生命。
“那么,在您看來,達西亞就沒有為了改革的成功施行,而支付過任何的代價嗎?”
唐娜似乎想要反駁些什么,但在阿道夫的氣勢之下,她并沒有說出那些空洞無力的話語。
“在時間的長河中,第一批為了達西亞的改革而付出生命的,就是古王國的哈文德王室,時至今日,您已經(jīng)無法在達西亞的境內(nèi)尋找到一位姓氏是哈文德的人了。”
阿道夫淺吸了一口煙斗,繼續(xù)著話題,“讓我們暫時放下那些早已消失在過往歷史中的人物吧——即使是在座的我們中,又有誰沒有失去過他最親最愛的人呢?
“埃文卿永遠的失去了他的摯愛,即布蘭達的母親;我失去了艾瑪,也就是亞德里恩的生母;玖蘭卿失去了他的父親;而勞倫斯卿的父母也倒在了改革的路上。至于其他的人,如果讓我一一列舉,我可以向您訴說一整天。”
每當(dāng)阿道夫說出一個人的名字,唐娜便感覺這個房間中的氣壓降低了一分,而他的的話語越來越輕,就像是在害怕,害怕驚擾了那些在過去倒下的英靈。
但是,他話語中的分量卻又是那么的沉重。
“那么,讓我們回到您所抱持的疑問上吧?!卑⒌婪蚰﹃鵁煑U:
“人與人之間,并沒有什么所謂的人種之別,無論是達西亞人還是塞西亞人,他們都只是想活下去的人罷了。
“而您丈夫的死亡,會讓參與到那個夜晚的陰謀之中的平民們,每個人都能夠獲得五袋沒有摻雜著沙子的面粉,對您而言,這種‘酬勞’算不得什么,但這卻是可以讓他們的家人們飽餐整整一個月的主食?!?p> “就因為這種短視的理由,就可以讓他們殺害賽門?難道他們完全不能夠理解——賽門的舉措可以讓他們更好的生活下去嗎?”
阿道夫很清楚,從根源來說,蘭斯公國的改革是必然會失敗的,“在他們看來,這不過是一個貴族老爺?shù)挠忠淮涡难獊沓倍选銈冇秩绾文軌虮WC你們的政策是長遠的,而非是來源于自己的心血來潮呢?
“用一條與自己無關(guān)的、壓迫自己的貴族的生命,便可以讓家人飽腹,對于那些普通人來說,這是一筆何等劃算的交易,應(yīng)該不用我特意的強調(diào)吧?
“是身為貴族的你們不允許他們獲得知識,還要從他們的身上征收了那么繁重的稅收,那么你們自然也不能奢求他們有什么長遠的目光了——有所付出,才能期望有所回報,不是嗎?”
“賽門的改革是一定會失敗的,沒有錯吧?”根據(jù)剛才的對話,唐娜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個明確的答案。
“很遺憾,賽門·勞倫特閣下的行動是一定會失敗,但這與公國中的人民并無關(guān)系,畢竟,如果蘭斯公爵真的能夠讓領(lǐng)地中的人民生活得更好,那么人民自然是會擁護他的?!?p> “只可惜——”阿道夫展開了桌上的地圖:
“作為一位孤立無援的先驅(qū)者,他的結(jié)局必然是不會有多么美好的,就如同昔日的哈文德王室一般?!?p> 映入唐娜眼簾的,赫然是一幅塞西亞島的完整地圖,其上描繪了現(xiàn)階段的塞西亞局勢,而蘭斯公國,這個塞西亞領(lǐng)土面積最大的公國,儼然作為塞西亞大公國的北方屏障,被貴族們包圍在了這個島的中間。
“果然是這樣嗎……”看著這張地圖,唐娜喃喃自語。
一個貴族中的異類,必然會被其他的貴族所圍攻,在他的尸體上,貴族們會重建起屬于貴族們的秩序,順便再瓜分一下戰(zhàn)利品。
“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唐娜夫人——您愿意重新實現(xiàn)勞倫特閣下的愿景嗎?”
在認(rèn)真的思考后,唐娜點了點自己的頭:“在完成了我的復(fù)仇后,我想讓賽門的理想在塞西亞的土地上得以實現(xiàn),盡管,這看起來像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幻想?!?p> “它能夠在達西亞的土地上實現(xiàn),那么,也必然可以在塞西亞的土地上實現(xiàn),而這一次,您會得到來自達西亞的支持?!卑⒌婪蜉p笑著搖了搖頭。
隨后,他熄滅了煙斗中的火源,轉(zhuǎn)頭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近侍:“克萊爾,把那些條款加上吧,我們爭取抓緊時間,最好在明天上午就可以完成這份盟約的簽字?!?p> “不過,”阿道夫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轉(zhuǎn)頭看向了唐娜:“我需要提醒您一件事情——塞西亞大公作為貴族聯(lián)盟的領(lǐng)袖,必須在達西亞裁判所中受到公審,因此,我們無法將他讓給您?!?p> 唐娜思考了一會,點了點頭:“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所要求的其他貴族,必須由我來給予他們最后的懲罰?!?p> “這將會是記錄在盟約上的、屬于您的正當(dāng)權(quán)益?!卑⒌婪蚩聪蛄丝巳R爾,“今天的工作內(nèi)容會有很多,辛苦你了?!?p> “您的意志。”克萊爾微微躬身,然后為在座人們的茶杯中斟上了半杯茶水。
“那么,”阿道夫拿起了茶杯,“愿我們?nèi)〉米詈蟮膭倮??!?p> 其他人也向唐娜舉起了茶杯。
真是一群奇怪的人,唐娜從未在塞西亞見過類似于他們這般的、看上去舉止隨意、實則卻可以洞悉事物本質(zhì)的人。
不過,她很喜歡這種相處模式。
她也舉起了茶杯:“愿我們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