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懷鳳此刻正站在時空殿中,像一只發(fā)狂的猛獸一樣大喊大叫,身后被三名時空島弟子死死拽住。
“小師妹!把劍還給我!”
林語默倒握著他的長劍,堅定地搖搖頭:“大師哥,你可千萬不能自己尋死啊?!?p> “我不管!我害死了小師弟,又打傷了師父,還有何顏面回鏡湖去見列祖列宗!”許懷鳳劇烈地掙扎著,臉上的肌肉在狂顫,“求你行行好,一劍殺了我吧!”
“五師哥不是你害死的……是楊教主?!绷终Z默急忙答道。
“我是個廢物!”許懷鳳朝著天空大吼,一個字一個字越來越重,“我枉活了二十三年,連小師弟也保護不了……我——”語氣中滿是悲憤、自責、絕望種種復(fù)雜的心情。
“兄弟,你冷靜一點?!蹦祥T潯攔在林語默面前,伸出雙手搭在許懷鳳的肩膀上道,“那是死神的神識,和你又沒有關(guān)系——別沖動——別沖動……”
“這樣害人害己的東西,還是不要算了!”許懷鳳的右手猛地一提,竟然掙脫了三人的控制,反掌就狠狠地往自己的左肩拍過去。這一掌帶著“呼呼”的風(fēng)聲,足見力道之大。
在眾人的驚叫聲中,南門潯大吃一驚,心想:“他這是要自廢武功??!打斷經(jīng)脈,就一世成了廢人!”當下不暇思索發(fā)出一拳打去,正好攔腰擋下了這一招。趁此機會,林語默一下子拽住了許懷鳳的右手,把它死死地拉了回來。
“我……殺了我吧……啊——”許懷鳳突然雙腿發(fā)軟,一下子跪了下來,竟然就這樣昏倒在了地上。
“什么情況?”林語默趕忙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這是氣血攻心,暫時暈了過去,應(yīng)該沒有大礙?!蹦祥T潯眉頭緊鎖,又吩咐身邊的一個時空島弟子道:“師弟,你把他送到我妹妹那邊調(diào)理一下身體,再派五個人看住他,日夜輪班,千萬不能讓他自尋短見?!?p> “是?!蹦侨嘶卮鸬馈?p> 許懷鳳再度醒來的時候,發(fā)覺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聽著窗外的細雨聲,聞著周圍淡淡的花草幽香,怒氣頓時減弱了不少,剛才那一股要自殺的勁只剩下了兩三成。
“師父呢?師父醒了沒?”他也不管有沒有人,上來就問出了這句話。
“譚先生已經(jīng)醒了……他叫你……千萬不能尋死……也不能自廢武功?!蹦祥T汐溫柔的聲音傳來,“否則……他就要把你永遠逐出鬼谷門的門墻。我……我也不想……你答應(yīng)我,答應(yīng)我好嗎?”說著竟然開始嗚咽起來。
許懷鳳又驚又喜,心想:“師父果然沒死!”又思索道:“我從小一直是個孤兒,生是鏡湖的人,死是鏡湖的鬼,倘若被逐出門派……師父養(yǎng)了我二十多年,如今……罷了,罷了,我還是再聽他一句勸吧?!毕氲竭@里再也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眼淚都浸濕了枕頭。
“懷鳳哥哥,你沒事吧?”南門汐上來為他擦了擦眼淚,“你答應(yīng)了嗎?”
“我答應(yīng),我答應(yīng)……”許懷鳳把臉埋在被子里,邊哭邊說,“可是……小師弟……小師弟……你死得好慘啊……”
不知道為什么,南門汐聽了他的哭聲之后,眼眶也漸漸紅了,到最后竟然也不自已地放聲大哭,聽上去比許懷鳳還悲傷。
“汐兒,你怎么了?”許懷鳳哭了一會兒,總算是冷靜了下來,弱弱地問道。
“我……我不想跟你說話啦……”南門汐用雙手擋住了臉,淚水從纖細的手指旁源源不斷地流落,“你只愛你的師妹……不愛我……我……我再也不想見你了!”講到這里哭聲突然增大了不少,竟然轉(zhuǎn)身就奔出了房門,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許懷鳳本想叫住她,可還沒開口南門汐就不見了人影,只好嘆了口氣,想:“唉,汐兒對我這么好,可終究還是……錯付了?!毙闹形逦峨s陳,久久沒有釋懷,后來才突然想起:“對了!不知道星韻到底怎么樣,八成在師父那邊,我得去那里看看?!币幌伦泳推鹕黹_門。
許懷鳳走出門時一直關(guān)心著譚鏡瑞和譚星韻,自然毫無防備,沒想到只聽見一聲“抓住他”的大喝過后,四肢又被幾個人牢牢抓住。
“你們,你們要干什——”許懷鳳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一個時空島的弟子就站在眼前。
“許兄,我們有師兄的命令,只要你一出房門就必須抓住你,請多多寬恕?!蹦侨斯Ь吹叵蛩辛艘欢Y,“請你千萬不要自尋短見,否則大家都會心痛一輩子的?!?p> “我現(xiàn)在不想自殺了,快放開我?!痹S懷鳳有點激動。
“許兄,請你冷靜下來,否則我們是不會放開你的?!蹦侨苏f道。
“我現(xiàn)在真的不想尋死了,否則就要永世被逐出鬼谷門,連鬼魂都回不了鏡湖,還死他干什么?”許懷鳳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
“真的?”那人還是不放心,“許兄,你知道——”
“哎呀,當然是真的,都是我?guī)煾赣H口說的。”許懷鳳十分不耐煩。
那人與抓住他的四人對視了一眼,這才將他放了開來。
“多有得罪,請勿怪。”五人一齊鞠躬道。
許懷鳳不在意地擺擺手,又問道:“各位兄長知道我?guī)煾脯F(xiàn)在在哪里嗎?”
“沿著這條走廊直走,第二個岔口左拐,左手第一間就是了?!蹦侨嘶卮鸬?。
許懷鳳向眾人告辭作別,當下按照指示,快步奔向那人說的位置,用力一推便打開了房門。
眼前一個白袍垂地的老者儼然而立,表情毫無波瀾,似乎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他的到來。此人雖已年過古稀,依舊精神抖擻,眉宇之間滿是宗師風(fēng)范,讓人看了就心生幾分敬畏之意。他白色的長發(fā)披散到背后,銀色的胡須遮住了半邊臉,滿面的皺紋和犀利的目光顯得格格不入,鼻梁更是歪歪扭扭的,似乎以前斷掉過。
許懷鳳看此人腰間掛著一把劍柄上雕著白玉日晷的寶劍,就知道這是時空島的鎮(zhèn)島之寶“日晷劍”,再結(jié)合老者不凡的氣度,一下子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弟子拜見吳老前輩。”許懷鳳瞬間跪了下來,正要給他磕頭,卻被對方伸手輕飄飄地拉了起來,竟然毫無還手之力,不免大驚:“吳島主果然了得,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之間竟藏有如此高深莫測的內(nèi)力?!碑斚赂桥宸?。
“侄孫莫要行此大禮,老頭子可受不起?!眳菎u主淡淡說道,“你師父已經(jīng)被我救醒了,可惜……唉,都怪我沒有早點出關(guān)?!?p> “老前輩切勿自責。據(jù)在下了解,時空島祖師曾定下門規(guī),凡是閉關(guān)修煉的島上弟子在過程中擅自出關(guān),需受罰一百杖。老前輩貴為一派之主,萬萬不能違背了祖師爺?shù)挠?xùn)誡。”譚鏡瑞虛弱的聲音從一旁傳來,“星韻,我自己來吧?!?p> “師父!你怎么樣?”許懷鳳急忙一轉(zhuǎn)頭,只看見譚鏡瑞正一動不動地躺在木床上,面色蒼白,眼神迷離,而譚星韻正守在一邊,給父親端過一碗茶水。
“懷鳳,你沒事就好,千萬不能再……”譚星韻松了一口氣。
“好了好了,不會自殺的?!痹S懷鳳急忙答道,“師父到底怎么樣?”
“還算不錯,人沒死?!弊T鏡瑞左手顫抖著接過水杯,開始慢慢喝了起來,“只不過死神之力已經(jīng)盡數(shù)損傷了我的經(jīng)脈,所有的武功……”講到這里無奈地看了看許懷鳳,“全都沒了?!?p> “什么?!”許懷鳳驚訝得死死抱住了頭,“你不在開玩笑吧?自然神之劍不是有修復(fù)經(jīng)脈的力量嗎?每一次死神在我身上發(fā)作的時候你都會幫我這么做啊……師父,你真的沒有騙我?”
“我是認真的。”譚鏡瑞似乎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喝到一口水,但語氣依舊平靜,“你看看我現(xiàn)在,就知道我絕對沒有要和你開玩笑的意思?!?p> 許懷鳳簡直覺得他的大腦在欺騙他,眼前這個曾經(jīng)橫掃江湖,打遍天下從無敵手的三石劍圣,現(xiàn)在竟然連一個水杯都拿不穩(wěn)!他又想到這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強烈的自責感又涌上心頭,連連抽了自己七八個耳光,隨后心如死灰地倒在了地上,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隔了許久,吳島主嘆了口氣,說道:“自然神之劍確實具有修復(fù)經(jīng)脈的力量,可是死神真氣已經(jīng)極大破壞了賢侄的丹田,導(dǎo)致運功時將會舊傷復(fù)發(fā),輕則昏迷,重則死亡。由于賢侄練的是自然神一脈的功夫,想要解決就只有一種方法?!?p> 許懷鳳聽完之后又立馬跳了起來,差點要給吳島主跪下,問道:“老前輩,什么方法?只要能救活師父,今天就算是賠了弟子這條命,弟子也答應(yīng)?!?p> “懷鳳,我還沒死吶?!弊T鏡瑞說道。
“一個人沒了武功,就成了廢人,那和死了根本沒什么區(qū)別?!痹S懷鳳斬釘截鐵地反駁。
吳島主卻閉上眼睛,緩緩說道:“我試過用時空神的神力注入你師父的丹田,幫助他排開其中的死神真氣,沒想到自然之力會排斥時空神的內(nèi)力,就算逼走了死神真氣,也無法完全恢復(fù)你師父的玄功,甚至一點改善都不會有……所以,必須要用和你師父相同的內(nèi)力給他注入,因此只能找那一個人來才有可能成功,可惜……天意弄人啊?!闭f完望了望天花板,又搖搖頭。
“自然之力……只有……小師弟有?!痹S懷鳳整個人都仿佛冰凍了起來。
“不錯?!眳菎u主捋了捋胡須,無奈地說,“孫宇秦正面被楊教主以鳳凰神之劍震飛,本身就命不久矣,又落入了冰冷的西海當中,絕無生還的可能。我也已經(jīng)派人去搜尋他的尸體了,現(xiàn)在還沒找到。”
“小師弟……小師弟……不要……不要……”許懷鳳的精神幾近崩潰,他本以為孫宇秦還有一絲絲活下來的希望,卻沒想到那僅僅是自己心中的僥幸,現(xiàn)在就連時空神之劍的傳人吳島主也肯定了小師弟的死訊,奇跡是絕不可能發(fā)生了。
“懷鳳,高興一點,至少我還活著?!弊T鏡瑞似乎毫不在意,安慰道,“而且我們一把火燒光了乾坤教的戰(zhàn)船,甚至還拿住了他們的四個堂主?!?p> “我高興什么?。俊痹S懷鳳帶著哭腔回答,“我沒能保護好小師弟,還打傷了師父……我……我是決計要自廢武——不對——是再也不會用死神的半點力量了?!彼鞠胝f“自廢武功”,忽然想起如果自廢武功的話,就要被逐出師門,于是半途改口。
譚鏡瑞用黑色的眼睛盯著他,許久過后才說道:“懷鳳,我尊重你的選擇。我只是想跟你說一句話,真正的善惡不是絕對的,或許你還有用得上死神之劍的時候?!?p>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許懷鳳憤恨地拍了拍桌子,“昨天大戰(zhàn)后,可能由于當時負載太大,死神的神識沉睡了,我還巴不得他永遠不會醒來呢!”
“我也是?!饼埳裨谒睦镎f道。
“唉,你還記得在龍神淵下,你父親對你說話的那一次嗎?”譚鏡瑞長長嘆了口氣,說。
許懷鳳點點頭。
“我也對你說過,你父親的意識就是死神的一部分。只要你并不否認你他,死神就不是完全邪惡的?!弊T鏡瑞依舊堅定著注視著許懷鳳的藍色眼睛,說道。
長久的沉默。
“記住,善惡不是絕對的?!彼Q起手指,重復(fù)了一遍這句話。
“也就是說……?”許懷鳳緩緩問道。
“你會再見到你父親的?!弊T鏡瑞放下水杯,只是淡淡地微笑,“好了,我半生闖蕩天下,現(xiàn)在終于可以休息一會兒了?!闭f完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倘若不嫌敝島簡陋,賢侄就請住在這日晷塔上吧。”吳島主看著窗外,緩緩說道,“正好斷橋也回來了,你們兩個老朋友也可以做個伴。”
“這時空島的確是一個養(yǎng)老的好去處……如此說來還是多謝前輩了。”譚鏡瑞開懷大笑,“懷鳳,我還有兩件事要托付給你,你過來。”
許懷鳳湊到床邊。
“我知道你這個人好動不好靜,喜歡亂來,和你父親簡直一模一樣,不能讓你擔任鬼谷門的掌門?!弊T鏡瑞對他耳語道,“你二師弟成熟穩(wěn)重,讓他擔當如此大職是最明智的選擇——這是第一件事,要麻煩你回到鏡湖之后,將我命令傳給宇榮,讓他接任鬼谷門第三代掌門人。”
令他驚訝的是,許懷鳳并沒有片刻的猶豫,立刻就點頭答應(yīng)了。
“第二件事,我覺得已經(jīng)可以把星韻完全交給你了?!弊T鏡瑞神秘地笑著說,“我只有一個要求——照顧好我唯一的女兒。至于你們什么時候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全都隨你們心意。”
他這幾句話說得特別響,以至于譚星韻的臉變得通紅。
“這……”許懷鳳突然遭受了一個巨大的驚喜,語氣漸漸激動起來,“這不大好吧?還是師父你來定吧?!?p> “我當年和星瑤就是亂來的。”譚鏡瑞想起曾經(jīng)的故事,不禁感慨地笑了幾聲。
許懷鳳聽著師父爽朗的笑聲,似乎看到了當年那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三石劍圣,與現(xiàn)在的蒼老和病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師父再也不可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