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鎮(zhèn)，山河村，村東徐家。

　　兩層樓的瓷片房，新建才三年多，占地約莫一百五十平方左右，四房兩廳的格局。

　　一樓客廳里，一家人吃完中飯后，徐母李月梅利索地撤掉碗筷，用抹布將桌子抹干凈，然后在丈夫徐大柱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徐大柱習慣性往邊上挪了挪，把桌子更多的空間留給婆娘。

　　這一細節(jié)，足夠說明誰才是徐家當家的。

　　李月梅神情嚴肅，目光掃過五好寶寶般坐得端端正正的外孫女圓圓，以及看著自己的大兒子徐志與大兒媳謝妮，最后落在漫不經(jīng)心在手機上看著網(wǎng)文的二兒子徐飛身上，蹙著眉頭說道：

　　“老大，老大媳婦，明天你們就要回省城了。趁著下午有空，你們倆拿著家里的戶口本，還有你們的結(jié)婚證身份證什么的，去派出所辦一下分戶?！?p>　　徐志不解，“媽，辦分戶是什么意思？”

　　“虧你還是讀過研究生的，分戶是什么都不知道?！崩钤旅钒琢舜髢鹤右谎?，“分戶就是把你從咱家的戶口上分離出來，你和妮子辦一個你們的戶口本，你是戶主。以后你就是一家之主了，你要有個男人的樣子，有一家之主的擔當！”

　　“哦，懂了，待會我就和妮子去鎮(zhèn)上?！甭犂夏镞@么一說，徐志認真地點了點頭。

　　從小他就聽老娘的話，老娘交代的，照做就是了，肯定不會害自己。

　　也正是因為聽老娘的話，所以徐志從小讀書就認真刻苦，一路以優(yōu)異的成績通關(guān)，最后畢業(yè)于省城的一所985大學，成功拿到碩士學位。

　　畢業(yè)后在省城找到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然后買了房買了車結(jié)了婚。遺憾的是結(jié)婚五年了，妻子謝妮的肚子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

　　交代完分戶的事，李月梅手指敲了敲桌子，又說道，“咱家這屋子，這樣分啊，一樓我和你爸帶著圓圓住，到時燕子回來了，也住一樓……二樓老大老大媳婦你們一家住?！?p>　　這話一說出來，徐志和謝妮對視了一眼，然后看向弟弟徐飛，徐志疑惑道，“媽，那小飛住哪里？”

　　“他愛住哪住哪去！”李月梅沉著臉說道。

　　李月梅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問自己，為什么同樣是自己生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簡直一個天上，一個泥巴坑里！

　　老大從小就乖巧懂事，長大后成熟穩(wěn)重，現(xiàn)在房子車子有了，家庭有了，事業(yè)也有了，令她甚感驕傲和欣慰；

　　老二卻自幼調(diào)皮掏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如今都二十七的人了，一事無成也就算了，還天天吊兒啷當?shù)卦诖謇锘斡?，絲毫不思進取。

　　看看整個山河村，還有哪個青年小伙像他這樣死賴在這山旮旯里的？

　　在這窮犄角旮旯里，能有出息？

　　還談出息，百分之兩百將來連對象都找不到！

　　李月梅是真急啊，奈何道理講了，罵也罵了，要不是考慮到這么大的人，再祭出棍棒教育不合適，家里的掃把都不知要斷多少個！

　　怒其不爭，又出于無奈，李月梅終于決定要狠下心來，把這小子掃地出門。

　　所以趁大兒子兒媳回來，她召開了這場家庭會議。

　　李月梅的用意，是逼迫徐飛出去打工。

　　在外面城市里，才有發(fā)展，未來才有希望?。?p>　　總之比待在家里強到海里去了！

　　徐志其實已經(jīng)明白了老娘的心思與用意，但他更懂弟弟徐飛的眷戀，于是以商量的口吻說道，“媽，要不二樓給小飛住吧，反正我和妮子一年也回不來幾次。”

　　“是啊媽，二樓給小飛住?！敝x妮連連附和。

　　夫妻倆對這個弟弟，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關(guān)心，并非什么虛情假意，話說兄弟二人打小感情就深厚著呢。

　　“就你們話多，我說讓你們住二樓，你們就住二樓！”

　　李月梅不滿地瞪了夫妻倆兩眼，隨即對一直看著個手機的徐飛下命令道，“老二，去把你的東西收拾好，限你一個小時之內(nèi)，滾出家門！”

　　聽到老娘要把自己掃地出門，連滾字都用上了，徐飛終于把目光從網(wǎng)文上移開，不惱，不怒，不悲，還嬉皮笑臉，“遵命，我的老娘！”

　　完了很干脆地起身，進自己的房間。

　　徐志緊跟其后，把房門順手帶上，欲開口，徐飛卻搖頭笑道，“哥，我知道媽的用意，也曉得你想說什么……那啥，有的人呢，留戀燈紅酒綠的花花城市；而有的人呢，則迷戀綠色自然的田園風光……一句話，人各有志吧?！?p>　　屁股往床上一坐，從褲兜里掏出包硬盒白沙，乖寶寶牌兄長不抽煙，于是自顧著點上一支，吐了個煙圈，又似自言自語，又似對徐志說，“人生苦短，不說什么當即時行樂，但最起碼你不能讓自己活得那么累……活著灑脫，活得自在，活得開心，才最重要?！?p>　　拉過床頭柜上的煙灰缸，彈了彈煙灰，接著又道，“也許有會說我沒上進心，有人會說我自私自利，有人會說我堂堂七尺之軀沒責任沒擔當……一句話，遵從本心，走自己的路，他人愛怎么說就隨他去說吧?！?p>　　徐飛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徐志還能說啥，苦笑道，“家里媽不讓你呆了，那你打算去哪？”

　　“去一個神秘的地方?！毙祜w微微一笑，沒有向大哥透露口風。

　　其實他早就想去那個地方住了。

　　去那里住挺好，在家老母看著他煩，他聽著老母的嘮叨也頭痛。

　　徐志不滿，“臭小子，還跟我賣關(guān)子。”

　　徐飛就笑，“怕你通風報信。?！?p>　　“你哥是這種人？”徐志翻了個白眼，隨即作賊似地往門口瞟了瞟，然后從褲兜里掏出一張銀行卡，往徐飛的手里塞，“這里面有五千塊錢，你嫂子不知道的，密碼是你的生日，你拿著用……你小子，銀行卡不辦張銀行卡，支付寶沒支付寶，微信轉(zhuǎn)賬給你也不收……搞得我不另外去辦張卡都不行?！?p>　　感受著卡上的余溫，徐飛心里說不出的感動，大哥對自己，一如從前，無可挑剔啊。

　　但這錢他不能要。

　　大哥的情況他當然清楚，別看在省城買房又是買車的，貌似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羨煞一村子的人。

　　然而正是買了房和車，存款砸進去了不說，還背著一屁股的貸，經(jīng)濟拮據(jù)著呢，壓力大得很。

　　而大哥家的財政大權(quán)又掌握在嫂子手上，大哥要悄悄地存下這5000塊錢，很不容易啊。

　　徐飛把卡往徐志手里回塞，“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可你就不一樣了。何況我不缺錢用，這錢你留著?！?p>　　“叫你拿著你就拿著！”徐志拿出兄長的威嚴。

　　徐飛根本就不吃他這一套，嘿笑一聲，“我不要，你也不要是吧，那我拿給嫂子去?！?p>　　徐志瞬間被拿捏，自己悄悄給弟弟錢這事讓老婆知道了事小，關(guān)鍵是自己偷藏私房錢，此事觸及紅線，怕是罪無可赦！

　　“不識好歹，恩將仇報！我去鎮(zhèn)上了，你自個收拾吧?！?p>　　徐志無奈，只能收回卡，佯裝生氣照著徐飛的胸口就是一拳，轉(zhuǎn)身出了門。

　　半個鐘后，徐飛撿拾好行李，還有他的釣具，往自己停在屋前的全地型四輪摩托車上一裝，回頭喊，“爸，媽，圓圓，我走嘍?！?p>　　“滾滾滾！快點滾！滾得遠遠的！”

　　李月梅倚著門框，貌似極不耐煩地擺手，眉眼間卻是有對兒子即將離開的不舍和心痛，又有目的得逞的竊喜。

　　總算是讓這小子出去了，但愿他能在外面踏踏實實地找份事干，多掙點錢；但愿他再回來時，能給她把二兒媳帶回家。

　　徐大柱老實巴交，平時話很少，此刻卻是嘆了口氣問道，“二崽，你要去哪里？”

　　徐飛神秘兮兮，“很快你們就知道了?！?p>　　徐大柱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小舅你要滾去哪里？”

　　這時徐飛外甥女圓圓跑上前來，抱住了他的大腿。

　　圓圓全名劉思圓，是徐飛三兄妹中最小的徐燕的女兒，今年五歲多，長得粉雕玉琢，軟萌可愛。

　　因為一個特殊的原因，圓圓兩歲多就住在徐家，平素最黏徐飛，妥妥的小跟屁蟲一枚。

　　“小舅要滾……呸，小舅要去一個……算了，到時你就知道了?！毙祜w抱起外甥女，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圓圓在家要聽外公外婆的話，在幼兒園要好好讀書哦?！?p>　　“圓圓曉得，可是圓圓舍不得小舅。”小丫頭嘟著嘴，紅著眼眶，小臉上全是不舍。

　　徐飛摸了摸小丫頭的腦袋，放她下來，沒再說啥。

　　然后跨上全地行，打著火，瀟灑地一揮手，油門一擰，“突突突”走了。

　　屋外，看著四輪快速消失，父親徐大柱再次喟然一嘆；母親李月梅悵然若失，鼻子發(fā)酸，悄悄轉(zhuǎn)過身去抹眼睛。

　　小圓圓直接“哇哇”大哭起來，追著喊著“小舅小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