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奶便是娘啊，?！?p> 廖大個子望著前腿跪在王秀面前仰頭喝牛奶的大羊羔子，搖頭感慨著。
隨即，他又發(fā)出感慨，“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老話一點不假?。 ?p> 這只被他在路上撿來的棕色羊羔子果然是對面鄰居江阿古麗家丟失的那只。
江阿古麗一家三天前已轉(zhuǎn)場到烏孫山上的春牧場。
第一書記白天把這只羊羔的視頻通過微信發(fā)給江阿古麗。
前天晚上，江阿古麗回了微信語音，委托好鄰居王秀暫時幫著喂養(yǎng)這只羊羔。
王秀是那種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雖快言快語，有時說話不留情面。
可干起事來也一板一眼的，挺有責(zé)任心和愛心。
為了養(yǎng)好這只羊羔子，王秀專門跑到鄉(xiāng)獸藥店花了三塊錢買了喂羊的奶嘴，裝在可樂瓶上，每天早晚兩次給這只羊喂牛奶。
看著大口喝奶的羊羔，王秀嘮叨著，“這羊真能喝，每天一公斤牛奶都進(jìn)它肚子了，咱都兩天沒喝奶茶咯?！?p> 埋怨歸埋怨，可看著羊羔子喝奶這幅拼命三郎的勁頭，王秀的臉樂開了花。
廖大個子見妻子眉開眼笑地望著羊羔子，低聲嘟囔道：“女人就是口是心非?！?p> 王秀沒聽清，她從丈夫神色中判斷出沒說好話，狠狠瞪了眼嬉皮笑臉的廖大個子，一字一頓道：“狗嘴吐不出象牙來。”
廖大個子忙打岔，“羊喝飽了，也該吃飼料了，把咱家養(yǎng)雞鴨的飼料粉碎點喂它?！?p> 夫妻倆在后院的粉碎機上粉碎著苞米粒，就見村里的“巴依”（維吾爾語，地主，有錢人的意思）夏力哈走進(jìn)來。
他手里提著一個菜籽油的塑料壺走過來。
壺里裝著乳白色的牛奶，滿滿一壺。
夏力哈把塑料壺遞給王秀，“嫂子，剛出來的牛奶?！?p> 王秀接過沉甸甸的奶壺，不好意思地說：“夏力哈，待會兒我把錢給你?！?p> “錢不要，嫂子，我來干?！毕牧嶂煌帮暳蠞M滿朝粉碎機上傾倒。
廖大個子用一根木棍搗著苞米粒，“夏力哈，忙撒呢？”
夏力哈曾跟著廖大個子干過農(nóng)機修理，倆人有多年的交情。
這幾年，夏力哈家資產(chǎn)越來越多，光高頭大馬就養(yǎng)了二十幾匹，羊幾百只，還有不少高品質(zhì)的牛。
“廖哥，去年，買西門塔爾牛，亞麻牌子（品質(zhì)特別好的意思），兩萬三，我要買拖拉機、播種機，沒錢，牛，你拿走，錢給我?！毕牧f明來意。
廖大個子一聽說養(yǎng)牛，忙搖頭婉拒，“我犁地，你嫂子種地，我們兩口子顧不過來撒，算了，你不如趕到巴扎賣。”
夏力哈長嘆口氣，憤憤不平道：“媽的，去年買貴了，前天我去巴扎，才賣一萬七，賠六千。我拉回來了?！?p> 廖大個子一臉的惋惜，“去年牛羊價格高的離譜，今年跌的厲害。要不，你忍忍，暫時別賣。要不，你去信用社貸款買拖拉機，憑你的家底，貸個十幾萬嘎嘎的事（小事的意思）?！?p> 夏力哈不甘心地說：“貸款？！白開給銀行錢，我傻郎嘛（白給銀行利息，我傻嗎的意思）?！?p> 他雙目盯著廖大個子，右手大拇指抵著小指舉在廖大個子面前，試探道：“廖哥，艾克來木，你都借錢了，你幫我個小忙撒，借我點錢。”
廖大個子了解有錢人夏力哈，就是個摳門地人，讓他去銀行貸款，等于逼他上刑場一樣難。
家底豐厚的夏力哈賣自家兩三匹馬就能湊夠買拖拉機的錢，可是今年牲畜市場不景氣，夏力哈舍不得賣牲畜。
臉皮薄的廖大個子又不好意思拒絕比他有錢的夏力哈，掏出手機當(dāng)即轉(zhuǎn)給夏力哈2000塊錢，“夏力哈，該貸款還要貸款，我那輛大紐荷蘭拖拉機也是貸款買的撒，我就這么多了，錢都買柴油了，柴油又漲價了，一桶多200塊。犁地費，鄉(xiāng)親們都賒賬，秋后算賬的?！?p> 夏力哈有些失望，可是能借上總比空手而歸好，“熱合買提（謝謝），廖哥?！?p> “廖哥，艾克來木說，你要買無人機？”夏力哈繼續(xù)提著一桶苞米過來幫忙。
廖大個子流露出樸實的笑，“也就想想，想想。夏力哈，艾克來木播種咋樣？”
夏力哈回道：“不知道，他不會用嗎？機子的問題嘛？種子在外面。”
“種子露在土層上？！”廖大個子眉頭擰成個疙瘩，“露的多嗎？”
夏力哈沉吟片刻，“多，昨天他跟馬回回還當(dāng)當(dāng)呢（維吾爾語，爭吵、爭辯的意思。）”
就在廖大個子擔(dān)憂著艾克來木播種的好壞，村南頭一塊退耕還林地里，農(nóng)戶老葉彎腰看著春麥播種的情況。
他看著地面上一縷縷紅色的麥種裸露在地面，斷斷續(xù)續(xù)的。
老葉急了，邁著不大靈便的腿腳奮力追趕前面的播種機。
他邊追邊喊：“艾克來木，停下，停下?！?p> 等老葉氣喘吁吁地追趕上來，這條長500米的林帶地已經(jīng)播完。
老葉雙手叉腰，大口喘著粗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艾，艾克，來木，你這播種機，不行，麥種露在外面，還不，被鳥吃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不少麥種裸露在地面。
老葉觀察著，艾克來木把播種機放進(jìn)土里的深度剛合適，怎么會露種子呢？
到底哪里出毛病了。
艾克來木忙跳下車，回頭望著黑色土地上呈現(xiàn)的塊塊條狀的紅麥種，急的臉紅脖子粗的。
他這兩天邊播種麥子邊調(diào)試機子，都不下三十多次了。
艾克來木心急火燎，掏出手機撥打著廖大個子的電話，帶著哭腔求助著，“阿喀，種子在外面，播種機假的嗎？煩求子地?！?p> 這邊的廖大個子安慰道：“別急，你看看種子露在外面的土是不是坑坑洼洼地，地是不是沒耙好？”
心急如焚的艾克來木哪有心思觀察土地平整的情況，在這邊著魔般嘟囔著，“假的，播種機?！?p> 廖大個子知道艾克來木又鉆牛角尖了，自認(rèn)為買了偽劣產(chǎn)品。
他忙詢問答非所問的艾克來木，“你給誰播種呢？”
“老葉。”艾克來木望著一臉急切的農(nóng)戶。
著急火燎的老葉沒等艾克來木說話，一把搶過手機，對著屏幕吼道：“廖大個子，這撒球播種機撒，好多種子露外面呢！”
廖大個子忙問：“別急，你看看，露出來的種子，那地兒是不是有小坑，比旁邊洼一些？”
老葉走到裹著紅色包衣的麥種前，低頭觀察著，“沒有，我看差球不多?！?p> 廖大個子見問不出啥來，忙讓老葉視頻通話。
他從視頻里指揮著老葉用手按壓麥種下的土質(zhì)。
老葉又按照廖大個子的要求按壓著旁邊播進(jìn)種子的土層。
眼尖的廖大個子是個行家，對著老葉說：“播種機太輕，遇到硬地就露種子，后面要安裝個刮土的東西，你讓艾克來木把機子開回來。”
老葉聞言松口氣，“有你廖大個子出面，我就不怕了，你快點裝，這兩天墑情好著呢，你可別耽誤事。我可不想起個大早趕個晚集?！?p> “行，加班加點安好，不耽誤事，我看你地墑有點潮，就是后天播種也不遲撒?！绷未髠€子頗有經(jīng)驗地說。
艾克來木忙爬上拖拉機，離開老葉的口糧地。
等廖大個子哼哧哼哧把十幾袋苞米粒抱到粉碎機旁，沖進(jìn)院子的艾克來木拽著他朝院外走去，邊走邊惱火地說：“阿喀，這個播種機撒球嘛，種子在地上，人家不愿意，跟我當(dāng)當(dāng)呢（吵架呢）?！?p> 廖大個子蹲在播種機臺后，左手肘抵在左膝上，右手摩挲著下巴，思索著如何改裝后面的機臺，確保麥種全部播進(jìn)土里。
艾克來木知道他在考慮解決的方案，一屁股坐在路沿石上，點了根煙抽起來。
他嘴角的燎泡一碰就疼，齜牙咧嘴地抽幾口煙。
實在無趣，他把煙頭按在柏油路面上熄滅。
學(xué)著廖大個子的樣子蹲在機臺后面打量著。
大概七八分鐘的樣子，廖大個子慢慢起身，對著仰著臉看他的艾克來木說：“把拖拉機開進(jìn)院子里?！?p> 艾克來木期待的眼神追問：“阿喀，你有辦法？”
廖大個子打開兩扇大鐵門，“開進(jìn)來，現(xiàn)在就安裝個刮土板?！?p> 兩人進(jìn)行分工。
艾克來木用切割機切割一塊厚度約為半厘米的鋼板。
廖大個子用電焊機焊斷一根直徑為三厘米的鐵棒。
廖家院子不時傳出切割機“刺啦刺啦”的聲音。
電焊機“嚓嚓”的聲音夾雜其中。
難聞的電焊味充斥著院子。
等一塊背面焊著一根圓柱體的刮土板被兩根鐵鏈完美地安裝在播種機上，已是深夜。
王秀做好了晚飯，可艾克拉木為了表達(dá)謝意，拽著廖大個子到村里的馬家大盤雞店吃飯。
倆人圖清凈，要了個小雅間。
一盤大盤雞、一碟皮辣紅，外加五瓶啤酒。
艾克拉木興奮地追問：“阿喀，種子真不出來了？”
廖大個子斜睨他一眼，“放心，露在外面的種子被后面的刮土板一帶，全埋進(jìn)土里了，就是播的淺一些，問題不大?！?p> 艾克來木的煩惱被廖大個子輕而易舉地解決，連喝三瓶啤酒。
他酒量大，一次喝上六七瓶啤酒的量，這三瓶啤酒還撂不到他。
艾克來木興致濃濃地問：“阿喀，你真的買無人機，不騙人？”
“你當(dāng)我三歲小孩啊，騙人，騙人有意思嗎？”廖大個子仰頭喝了大口啤酒。
他掏出手機找出里面的幾個視頻，順手把手機遞給艾克來木，“你看，我一直在看無人機呢?！?p> 艾克來木把視頻一一點開，不住地稱贊著，“無人機打藥亞麻牌子（很好），派當(dāng)子多不多？（利潤多不多？）”
廖大個子打開話匣子，“玉米長六七片葉打除草藥，那會兒玉米不太高，拖拉機還能進(jìn)地?？墒谴驕缦x藥非得快出穗那會才行，那時候，玉米都比人高了，拖拉機咋進(jìn)地？！我琢磨了，無人機肯定掙錢撒，大前年、前年，村里來的無人機都是NMG人，去年東村的老劉，他兒子春天買了個無人機，干了不到一年，去年底又買了兩臺二手貨。聽說，老劉把他的播種機都賣了，今年準(zhǔn)備跟他兒子一起干無人機，你說掙錢不？那老劉多精啊，猴精猴精的，他兒子去年肯定掙大錢了?！?p> 艾克來木不住地點頭。
廖大個子夾了塊雞爪子啃著，不緊不慢地告訴艾克來木，“去年給咱們村里打藥的無人機，兩個價錢，一畝地配2公斤水，要5塊錢；配4公斤水的，要10塊錢。咱村里三萬多畝地，咱按照對半算，一萬五千畝地，至少7萬多塊錢。一年不到，無人機本錢掙回來，還落點利潤?！?p> 艾克來木聆聽著廖大個子的話，征詢道：“阿喀，你一個人忙過來嗎？”
廖大個子用手掌呼啦下頭皮，“正愁呢，無人機打藥、噴葉面肥，就跟開春犁地耙地播種一樣，搶時間，一個人白天黑夜地干，肯定受不了，我想找人合伙干?！?p> 艾克來木右手食指不住點著自己的鼻尖。
廖大個子看著他的動作，猛地反應(yīng)過來，“咋，你想跟我一起干？”
艾克來木一臉的笑，“阿喀，我肯定好好干。”
他見廖大個子有些遲疑，忙說：“我和你，村里的地至少兩萬畝。”
廖大個子知道艾克來木說的在理，提前打了預(yù)防針，“咱倆干，可不能跟外面人要價那么高。今年，人家無人機要五塊，咱就要四塊，反正要比他們低，這樣，村里人都會找咱倆，薄利多銷嘛！”
“莫麻答（沒問題）?！卑藖砟具B連點頭應(yīng)允。
廖大個子把存在手機上的無人機操作視頻發(fā)給艾克來木，叮囑道：“有時間，打開看看，看看人家咋樣操作的，提前學(xué)學(xué)。”
艾克拉木知道，廖大個子這是真心跟他合作做無人機生意。
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包爾帶（好的），馬戶（行）。”
他興奮地詢問廖大個子，“啥時候買？多少錢？”
廖大個子仰望著天花板思索片刻，“最晚三月底，三月份，冬麥就要打防病的藥和葉面肥了，咱早下手，趁著外面的無人機沒到咱村里，就干?！?p> 艾克來木美滋滋地說：“以后，我就跟著阿喀一起發(fā)財?！?p> 忽然，艾克來木又愁眉苦臉的擔(dān)憂著，“阿喀，飛機，不會用撒?！?p> 廖大個子斜睨他一眼，“沒干就打退堂鼓，誰天生就會干？不會干，不會學(xué)嘛？！活人能被尿憋死？！我教你?！?p> 艾克來木喜笑顏開，“馬戶，馬戶（行，行。）”
一想到自己今后也能操作那上天入地的無人機，艾克來木酒量大增，興奮地對著雅間門口喊道：“老板，再來兩瓶啤酒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