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章 土崖凹
少平卻不太樂觀。
已經(jīng)看過的三個村子，情況令人十分震驚。缺吃少穿是普遍現(xiàn)象。有些十七八歲的大姑娘，衣服都不能遮住羞丑。一些很容易治愈的常見病，長期折磨著人，嚴重一些的病人，甚至就睡在不鋪席片的光土炕上等死。
那三個村子，晚上很少有點起燈的家戶，天一黑，人們就封門閉戶睡了覺。野狼如入無人之境，跳進羊圈任意啃咬，也沒人敢出來打攆。
據(jù)他們說，這里的狼早不把人放在眼里了。第二個村子里，好巧不巧讓少平碰上孤狼入院，在眾人震驚的目光里，一頓拳腳讓他給打死了，狼皮筒子至今還在他包里裝著呢。
那些村里，沒有什么人洗臉，更不要說其它方面的衛(wèi)生條件了。大部分人家除過一點維持活命的東西外，幾乎都是一貧如洗。有的家戶窮得連鹽都吃不起，就在廁所的墻根下掃些觀音土調(diào)進飯里……
這樣的村子，這樣的狀況，不是“底子薄”的問題，是根本沒有底子，不對，底子是個坑，是負數(shù)，不用非常手段，根本沒有辦法。
當(dāng)他們來到這些村子的時候，村民們幾乎都跑出來，站在遠處觀望他，就像村里來了一個外星人。
每到一個村子，他們都是一家一戶地看。
有些問題馬上可以解決的，張主任當(dāng)下就和隊里的負責(zé)人商量著解決了；有些問題是需要公社解決的，楊副主任也都記在了筆記本上；有些問題公社也解決不了，田福軍準備回到縣上后，會同有關(guān)部門協(xié)商，爭取在短時期內(nèi)盡快解決。
這下，田福軍感受到了少平建議的好處，就解決問題方面看，效率果然比他一個人要高得多。
也是因為如此，田福軍發(fā)現(xiàn)了孫少平的另一項隱藏能力，無論對任何問題，不管對與不對，他好像總有辦法，對的居多，不對也不過是因為掌握信息太少的緣故罷了。
田福軍想，作為一個基層領(lǐng)導(dǎo)干部，不但要能夠在他的工作范圍內(nèi)埋頭苦干，還要能動腦筋想新辦法。
當(dāng)然，眼下最重要的仍然是農(nóng)民的吃飯問題。現(xiàn)在看來，沒有大的政策變化，這問題照樣解決不了。
那么，能解決多少就解決多少，最起碼先不要把人餓死……或許，孫少平這小子說不定有辦法，就是太狡猾，云里霧里總不說正事兒，找機會詐一詐他。
臨近中午的時候，他們走到了這個叫土崖凹的小村子。
村子不大，只有十來戶人家，是一個獨立的生產(chǎn)隊，歸屬于幾架山外的一個大隊管轄。全村沒一個黨員，也沒一個團員；生產(chǎn)隊長輪著當(dāng)，一年換一個，每個男勞力幾乎都當(dāng)過了。
當(dāng)他們被現(xiàn)在隊長引到家里吃午飯時，那隊長的一孔土窯里，像個山洞一般黑暗，大白天進去，竟然看不清家里有幾個人。
三個領(lǐng)導(dǎo)坐在爛席片炕上，向生產(chǎn)隊長詢問村里的情況。武裝專干和少平一起，幫隊長的老婆在鍋灶上做飯，把雞和兔子都一鍋兒胡亂燉了。
很快，少平就發(fā)現(xiàn)，這家里六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大點，都擠在門圪嶗里驚恐地看他，他們幾乎不穿什么衣服，也分不清男女，大概是怕生虱子，一律剃著光頭。
午飯端上來后，田福軍拿起一個黃饃饃。他剛準備吃，就發(fā)現(xiàn)這黃饃上沾些黑東西。他一下從炕上站起來，走到后炕頭上揭開鍋蓋。他看見，鍋里除了幾個黃饃饃，其它都是糠團子。他的喉嚨頓時被堵塞了。
田福軍把自己碗里的玉米面饃放進鍋里，用手去拿糠團子。他手剛一抓，這團子就被他捏成了一把碎渣子。他順手拿起鍋臺上的鐵鏟子，把這堆渣子鏟在自己碗里，然后澆了兩勺肉湯，回到炕上埋下頭吃起來。
少平也不管他，只忙著給幾個孩子分肉。隊長一家人卻嚇得連一句話也不敢說，兩個大人和六個孩子都眼睜睜地看著他吞咽那碗糠水飯，不敢吱聲，也不敢吃少平分給他們的肉塊。
兩個公社主任也滿面羞愧。
飯還沒有吃完，門里突然闖進來一個老漢。田福軍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這老漢就雙膝跪在隊長家的腳地上，一邊向坐在炕上的他磕頭，一邊嘴里連哭帶喊：“青天大老爺！快救救俄一家人的性命吧……”
田福軍慌得一把摜下碗，跳下炕來扶起老漢，問他：“什么事？什么事？”
老漢連哭帶說：“我一家三口人四天都沒吃一顆五谷了！快餓死了……”
“一顆糧也沒了？”田福軍問。
“是的……”
“口糧哩？”
“扣了！”
“扣了？為什？”
這時，隊長期期艾艾的開口了：“他家的小子出門盲流了，公社和大隊命令要扣口糧。俺們也不敢給……”
“俄娃也是餓得不行了，才出門的……”老漢哭著說。
“走，我到你們家去看看！”
田福軍立刻扶著老漢出了隊長家的門，一伙人跟著，剛進這老漢家，就看見炕上睡著一個老婆婆，已經(jīng)餓得奄奄一息了。
田主任彎下腰問話，這老婆婆連眼皮都抬不起來，更沒力氣回答他。在窯墻根下，還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合住眼靠墻坐著，臉上已經(jīng)成了青黃色。
她見來了生人，勉強用手托著墻站起來，絕望地望著他。少平趕忙上前，一人先喂了一個糖塊，又讓隊長找來開水，從包里摸出半斤白糖出來，全撒了進去，最后又加了一點食鹽，分給一家人喝了，才有了些血色。
田福軍目睹這慘狀，淚水洶涌般從眼睛里淌出來了，他哽咽著，狠狠揪著隊長的肩膀，說：“快去盤糧食！”
隊長愚蠢地囁嚅說：“公社和大隊領(lǐng)導(dǎo)不放給他們分糧，俄……”
“混蛋！”
有教養(yǎng)的田福軍都忍不住破口大罵。楊副主任忙扯住隊長的衣服，拉著他即刻就去盤糧食。
當(dāng)他們一人扛一口袋糧食回來時，這一家三口人都趴著，跪在門口，哭成了一堆……
飯是吃不成了，田福軍拉上兩位羞愧的公社領(lǐng)導(dǎo)，連夜商量辦法。
張主任先檢討，“田主任，對不起，俺們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一種情況……”
“那現(xiàn)在知道了，還是說說該怎么辦吧?！?p> ps：有些急就章了，晚上就改出來，明天多更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