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的畫面一滯,然后,天旋地轉(zhuǎn),最后……
彼得看到了進來時的那扇大門——以及在門前躊躇不前的陽·比斯莫克。
直覺告訴彼得,接下來,就是回憶的盡頭,扭曲的誕生。
陽·比斯莫克,斗篷依舊,迷茫地獨立于寬大的門前。
“……我,真的該踏入這里嗎……”
“……”
“事到如今,也已經(jīng)別無選擇了吧?!标柸缡菍捨恐约?,最終伸出手去,推開了那扇大門——
無數(shù)紡車、鋼鐵巨樹、主軸運轉(zhuǎn)不息。
這里依舊是從前的模樣。
“……這是?這些機械設(shè)備,好大……”陽自言自語著。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歡迎歡迎~請恕我有失遠(yuǎn)迎!你一路走到這兒一定已經(jīng)相當(dāng)疲憊了吧……快進來歇歇腳,整頓整頓身體吧~!”
彼得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他獨立在陰影之中,仿佛在觀看一出舞臺劇。循聲向一旁看去——果不其然,黑色短發(fā)、長身白袍,莫伊萊瞇眼笑著迎上。
陽的臉上也露出了些許困惑和迷茫:“你是……”
“我是這里的紡織者!”莫伊萊依舊是一副寂寞難耐的模樣。
陽很快就同莫伊萊交談了起來。盡管莫伊萊的說話方式非常活潑,陽還是一直遵循著很高的語言禮儀,加上他的性格本身就有些優(yōu)柔,一番交談下來基本都是莫伊萊牽著話題走。
不過很快,陽的言辭就開始逐漸不一樣了。
“先從名字開始吧……我的名字是陽,全名是陽·比斯莫克。職務(wù)是傳令員。目前只就任了不到一個月……”
莫伊萊一如既往地興奮,用她那獨特的大姐姐聲線挑逗著說:“名字是陽!職務(wù)是傳令員呀~”
“是的……傳達了不少充斥著殘酷命令的指令……”
說到此處,陽的神色黯淡了些。
“不用再多說啦,我很理解你。指令確實是相當(dāng)殘酷的。人們經(jīng)常會因為無法理解其中晦澀難懂的含義而失去性命?!?p> “……正因如此,我們才不得不聆聽那些接收到指令的人們所發(fā)出的埋怨和哀嚎。”陽很反常地接上了這句話。他的表情相當(dāng)不快。
隨后,他的眼神愈發(fā)犀利了起來——他從未有過這樣的神情、如此鄭重其事、如此嚴(yán)肅地質(zhì)問:
“將那些殘酷而又荒謬的指令制作出來的人……是你嗎?”
陽還尚未麻木,他只是苦于無力少謀,苦于只能眼睜睜看著悲劇發(fā)生。
這是他經(jīng)受無力感沖刷后,僅剩的憤怒,雖然不多,依舊十分銳利。
莫伊萊明顯被這樣反常的陽嚇了一跳:“請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你現(xiàn)在的神情很可怕哦……嗯……從你想聽的回復(fù)一個個開始說的話……”
她頓了一頓。
“首先是指令是否由我制作出來的吧?答案是否。”
聽到這里,彼得也頗感好奇——莫伊萊方才以指令為由,拒絕了自己的詢問,仙子啊他也很想直到這些奇奇怪怪的指令究竟是經(jīng)歷了什么才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只聽得莫伊萊繼續(xù)說:
“我并不負(fù)責(zé)撰寫指令的具體內(nèi)容。我的職責(zé)只是守護這里的紡車和織布機而已哦。”
“……誒?那你先前所說的指令是從此處誕生出來的是指……?”
“噓?!蹦寥R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然后輕輕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擺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兩人緘默不語,在靜謐之中細(xì)心聆聽著。
突然,一絲輕微的震動感傳來。
“你能聽到剛才那陣聲響嗎?”莫伊萊笑了笑,似乎有些癡迷的樣子,“能感受到那從腳尖出傳來,漸漸延伸至胸口處的震動嗎?”
“……的確是能感受到些微的晃動感,但……這又如何呢?只不過是震動而已,這與指令有什么關(guān)系?”
“不對!這可不只是單純的震動而已哦——這震動,正是這座都市的心跳呀。都市本身就在以一種隨即的頻率顫抖著……當(dāng)那顫動足以移動紡車的主軸時……我便會轉(zhuǎn)動紡輪,抽取紗線?!?p> 陽的表情愈發(fā)困惑。
簡直同一旁暗處的彼得一模一樣。
“啊,直接用語言進行解釋的話會很難懂吧?”莫伊萊嘆了口氣,但很快重新振作了起來,“來,湊近點兒~現(xiàn)在正好有一則新的指令誕生了哦~”
陽與莫伊萊走到了紡車的主軸面前——那根從天穹上垂吊下來的巨大粗線上,連接著的大鋼筆頭,此刻正在微微的顫動下,胡亂涂寫著歪歪扭扭的痕跡。
“額外的顫動會在這些紡車抽出的絲線上刻下每則指令的內(nèi)容哦~”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這些不過是一團雜亂無章的花紋吧?”陽不解。
“初次接觸這些東西肯定有些摸不著頭腦啦。這是都市的語言,你當(dāng)然看不懂咯!”
莫伊萊的笑容十分自信,可那些歪歪扭扭的痕跡令人覺得真不可能是一門語言。
“但,我現(xiàn)在也完全弄不清楚它這次所書寫出的這些話語的具體含義就是了——不過我們很快就能弄清楚了。這里共有57臺紡車,我接下來所需要做的,不過只是將紡車內(nèi)抽出的紗團放入織布機內(nèi),使其稱為布匹而已啦。請稍等片刻哦~”
“……”
莫伊萊很快就著手進行這項工作,過不多時,在她日復(fù)一日所鍛煉出來的熟練之中,已經(jīng)弄得頗有眉目了。
“弄好啦!一則指令就這樣被制作出來啦!來,讀一讀這個吧!”
莫伊萊捧著印有指令的布匹走來。細(xì)看之下,那些雜亂無章的花紋、涂在同樣雜亂的紡線上,可經(jīng)由織布機,那些雜亂無章的放線相互縱橫、有序地排布在一起,連同著那些紡線上的痕跡一起,拼接成了一條文字。
這就是,指令的誕生。
“難以置信……這怎么可能……”陽的瞳孔微微顫抖著,“……至蔡憲:遇到三岔路口揮手7次的人時便直接跟著他直至他的家中……竟然……真的是指令……”
“好啦,現(xiàn)在沒有給你發(fā)呆的閑工夫哦?好好看著吧,現(xiàn)在這則指令應(yīng)該被派給傳令員了吧?”一把從陽手里拿回那條指令,莫伊萊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干起活來,“首先要把這個印章蓋上去……再找找對應(yīng)的管道……我看看,N……N……在L之后的……N920……1……找到啦!編號為N9201的管道!”
莫伊萊走到一堆黃銅色的金屬管道之間尋找著,那些管道與人一樣粗細(xì)。最終,她將指令投入了N9201的管道之中。
彼得沉默著,思考著這一切。食指的運作方式實在離奇,甚至可以說超越了后巷常人的認(rèn)知,興許是五指之中最神秘的那個。
陽喃喃著,有些恍惚:“這怎么可能……這些紡車、織布機管道……又是誰造出來的……”
顯然,他不太能接受這些殘酷的指令竟然是通過這種離奇的方式隨機生產(chǎn)出來的。這令他感到非常動搖——他曾以為,有個高高在上的存在統(tǒng)領(lǐng)著這一切,只要解決了那家伙,指令的暴行就會停止。
可是先是并非如此,指令,不過是伴隨著整座都市的顫抖解讀而來的副產(chǎn)物。
“這我就不太清楚啦~我在這里的工作也只是遵從指令而已呢?!蹦寥R的回答顯得心不在焉。
陽的心底似乎生出了些惱火。
這種東西,居然被奉為至高?
他不能接受。
“……你就沒有對指令產(chǎn)生過疑慮嗎?”陽突然抬高了聲音,面色忿然地對莫伊萊問道。
莫伊萊著實嚇了一跳,有些手忙腳亂地解釋起來:“為什么會有疑慮?出去這件事,我就沒有能做的事情了呀。”
“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因為這些隨意擺弄出的文字失去了自己的性命嗎?!”陽幾乎是厲聲喝到。
這一聲,令彼得微微動容。
陽說得沒錯。更可貴的是他說出來了。他正在為別人考慮。
“如若此處便是所有指令的源頭……至少能夠?qū)⒛切埲痰闹噶钐鎿Q掉吧……”
他身上應(yīng)是有光的,至少,是有希望與人性的孩子。
在都市之中,這種光輝萬分可貴,又萬分脆弱。
彼得看向陽的目光變了。至此他終于下定決心,至少要幫他一把。
至少,這樣的孩子,不該淪為無法思考的木偶。
莫伊萊有些為難:“……可我接到的指令只是要我在這里生產(chǎn)并發(fā)送指令,僅此而已。若是違反了這則指令……我會死的?!?p> “開什么玩笑!明明沒有了你,指令就不會被發(fā)送出去了??!”陽高喊著,他怒視著面前慌張的莫伊萊,仿佛要將她推上絞刑架般。
“可是……若是在其他巢中的某處也存在著所進行工作與我相同的紡織者呢?流竄于這偌大都市之內(nèi)的指令可是相當(dāng)繁多的,僅憑我一人又怎夠掌管所有指令的發(fā)送呢?”
聽到這句胡,陽的面色明顯地頹然下去。深深的無力感纏上了他。
只能長嘆一聲:“這些指令的撰寫者……究竟是誰……”
“我覺得……是這座都市本身吧。剛才也和你解釋過了吧?都市的顫動會在絲線上刻下花紋。在地表上忙碌著的人們的腳步聲……施工現(xiàn)場所發(fā)出的嘈雜響動……某人跌倒在地面上時所產(chǎn)生的聲響……痛苦的哀嚎所造成的回顫……那振動是由這都市中所發(fā)生的一切所匯聚而成的,而主軸也正是被那顫動所牽動著。而我們交談時所發(fā)出的聲音,自然也包含其中——
歸根結(jié)底,存在于這座都市中的人們是無法擺脫都市的。都市之中人們所做的事便是都市的事,而都市中的人們便是都市意志的體現(xiàn)。”
陽的眼中越發(fā)迷茫起來。
“……我們所做的所有殘酷的事,實際上是都市的意志嗎?……都市……為何要如此殘酷呢?”
最終,留給陽的只剩下無盡的迷茫和困惑。他不能理解為什么這一切會如此發(fā)生——所以他問出了他的生死大問。
而莫伊萊選擇了告訴他自己的理解。
那殘酷的、無情的推斷,將這個本無比善良的孩子,推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