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寧坐在床上,看著亮堂堂的睡房,一時間愣住了。
直到他察覺到房間的亮度其實在逐漸變暗,才開始到處轉頭觀察。
他很容易地就看向了枕頭邊,那里有一大攤光質的液體,色澤介于淡金和白熾之間。
液體在凹凸不平的被單上蜿蜒流淌,還有更多地順著床沿滴落在地,讓地面上也聚集了一片近乎刺眼的白,甚至隱約有類似燃燒的焰影。
那是自己睡前,順手摘下鑰匙后放置的地方!
“這是...耀質靈液?‘燭’之相位的耀質靈液?這得有多少?超過100毫升了吧?”范寧驚呆了。
粘稠的液體像光一樣流動,大量的耀質蒸騰到空氣里,形成閃耀的光團,最后變成普通的靈感逸散到世界表象的各處。
在這樣的房間中,范寧覺得自己的靈無比舒適。
他把手伸進了枕邊的白熾里,撈出了那條項鏈,靈液的溫度接近人的體溫,除了有稍微的水波感,沒有任何異樣。
鑰匙沒有任何沾染,仍舊是原來的樣子。
“它把那個夢里聚集的靈感析了出來?”范寧不是很確定,因為他剛剛主要的心思放在了與倆人對話上。
“不對,還想這些做什么!快來不及了!”看著房間的光線逐漸變暗,范寧如夢初醒。
他飛一般地下床,在床頭柜的外褲兜里手忙腳亂地找出“四折線”移涌路標,一只手捧著路標,在稍低于床沿處接著,另一只手從枕邊把所剩不多的耀質靈液劃撥了下來。
符號凹槽被填滿后,范寧重新躺好,把路標置于小腹之上。
輝煌的白熾光幕亮起,“四折線”的符號虛影浮現(xiàn)在上方,外圈的坐標弧線開始急速地旋轉。
范寧閉上眼睛,想象著自己的靈穿過它們。
他對睡眠的控制能力已經(jīng)很強,很快意識就歸于寧靜。
……
“嗯?我在自己家公寓里醒來啦?”
范寧從床上坐起,不甚明亮的煤氣燈光下,視野所見是青黑的木質地板,墻角的橫木桌和書堆,以及老式的立式鋼琴。
但當他看向鋼琴前掛的畫時,發(fā)現(xiàn)自己找不到音樂家吉爾列斯、卡休尼契的兩幅肖像。
而是一些畫著亂七八糟的色彩和線條的畫,彷佛前世的那些抽象藝術作品。
于是他成功地意識到了自己在做夢。
范寧輕飄飄地從床上彈了起來,飛出窗外又折回來,四處觀察幾個呼吸后,目光對準了鋼琴前那幅最大的抽象畫。
他想象著手里有一根不存在的軟棍,整個人一個撐桿跳加后空翻——
以一個現(xiàn)實世界中自己根本做不到的姿勢,直接跌進了畫里!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靈已徹底地獨立開來,在一個折疊了諸多風景的,如萬花筒般的通道里急速地墜下。
“舞臺?”
范寧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教堂的禮臺?”
腳下是淺褐色的木質臺面,四周墻壁上開有彩繪玻璃窗,被植物紋樣的厚重垂簾半遮,里邊深處有向上延伸的臺階虛影。
范寧順著臺階往上方望去,看到了高處的金色氤氳霧氣里,由三排手鍵盤和一排腳鍵盤組成的管風琴演奏臺,以及無數(shù)根排布在貯氣風箱后方的哨管和簧管。
管風琴閃耀著黃金般的色澤,整體看起來像一臺與教堂建筑墻體共生的巨大機械裝置。
他又轉身看向禮臺下方,數(shù)排長條紅木椅、排滿蠟燭架的廊臺、飾有弧形石膏線的廊柱、透出微光的穹頂天窗。
“這是已經(jīng)到移涌層了嗎?”范寧有些疑惑,“怎么是個教堂?”
在昨天一窺的記憶里,移涌是無數(shù)懸在虛空的荒原,再遠處是環(huán)山和核心處高聳入天的輝塔。
雖然維亞德林說過,移涌中的情況千奇百怪,邏輯跳躍斷裂,而且在不斷地發(fā)生變化。
但眼前是個室內場景,讓人不免懷疑。
范寧試著在意識中具現(xiàn)鑰匙的形象,成功地讓其掛于自己胸口,但并未有耀質匯聚其上。
他之前在清夢里都有耀質匯聚的現(xiàn)象。
“難道這里不是移涌?我還是在星界層的邊緣徘徊?”
“可是我靈感消耗的速度比在清夢要快很多?!?p> 范寧不敢耽誤時間,他輕飄飄地從禮臺上跳了下去,穿過一排排長條的紅木椅,走向遠處的教堂大門。
門的材質是整塊的大理石,巨大螺旋狀的凹槽鑿刻其上,由里向外一共繞了很多圈。
“嗯?中間有一塊浮雕?!?p> 他看向了螺旋中央的起點處,正是那四段起伏交匯的折線符號。
范寧習慣性地做了一個驗夢的動作:伸手嘗試能否穿過物體。
掌心貼在大理石浮雕,和真實的物體一樣,觸感冰涼而通透。
他覺得有靈感被攝入了進去。
仔細分辨靈感的來源,準確地來說...有一、二、三、四...四個部分。
貝多芬的《獻給愛麗絲》,肖邦的《幻想即興曲》和《第二鋼琴奏鳴曲第三樂章“葬禮進行曲”》,柴可夫斯基的《船歌》。
異變突起,自己眼前的淡金色光幕爆發(fā)出強烈的光芒,變成近乎白熾的顏色!
[395/100]的數(shù)字,如開閘放水般降低。
[300/100]、[200/100]、[100/100]…
在數(shù)字回到[0/100]的那一刻,整個字幕的光芒最后閃了一下,然后徹底消失了。
而范寧手上的浮雕起點處,開始溢出金色的流光,像“充能”一般,沿著螺旋狀的凹槽從里向外填充,約接近第一小圈的一半時停止。
所以這個教堂就是那條神秘短信和字幕,最終指引自己到達的地方?
對于記憶中音樂的重現(xiàn)進度,以后就轉移到這里了?
如果自己未來把整個螺旋紋路全部填滿,會發(fā)生什么?
不等范寧細想,他突然覺得手上的冰冷觸感消失了,而整個大理石門如同水波紋一樣蕩漾起來,逐漸模糊。
范寧心中一動,跨步向前。
這回,他沒有感到任何阻礙,徑直穿了過去,來到了教堂門外!
此處空間似乎沒有重力,他漂浮了起來。
在更深沉的睡眠中,他的意識比清夢朦朧得多,勉強可以維持半清醒的狀態(tài)。
這是...這是??!
夜色之中,眼前陡峭的環(huán)山覆蓋著奇異的植物,巨大的瀑布如閃電般從山巔劈下,將山體一分為二,然后裂分成無數(shù)的支流,在地勢稍緩的山腳處蜿蜒如小溪。
更遠處是澄澈的輝塔,下沿被環(huán)山遮擋,上端高聳入天。
范寧的位置是環(huán)山山腳的河流之中,雖然漂浮,但下身仍舊浸沒在冰涼的河水里。
但他無暇顧及。
因為此刻,他正凝視著輝塔穹頂之上的那個存在。
千萬重光與暗的帷幕背后,輝光折射出的某道不完全的側影,映照著他的靈。
范寧覺得自己難以呼吸。
這種窒息感與崇高感,就像要壓倒人的陡峭的懸崖、密布在天空中迸射出迅雷疾電的黑云、帶著毀滅威力的火山,勢要掃空一切的狂風、驚濤駭浪中的汪洋大海以及從巨大河流投下來的懸瀑之景...(*注1)
這道“初識之光”似聲又非聲,似景又非景,甚至不似以語言為載體的信息。
它超越了五官所能感知的范疇。
如果非要形容——
這道“初識之光”是類似于教堂管風琴般的音響齊鳴,是一個渺小之人在巨大天體的運轉間被碰撞和碾壓,是眼花繚亂的光,是極端狂喜、迷離、眩暈的情緒,是頓悟般的流淚與超脫!
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范寧腦海中似乎被植入了某段隱知或密傳:
「“燭”是希望,
是啟明,
是輝光最真實的側影,
是世界最神圣的火焰。
“無終賦格”指引攀升藝術之頂,
祂棲居于居屋花園的圣臨中,
那上方正是你的靈所誕之處,
祂劈裂己身,洞開的創(chuàng)口璀璨如星辰,
祂播灑燃料,噴涌的血流輝煌如熾火。
靈感與洞察的王座因此被高舉,高舉,高舉!
祂將你的名號與祂的服侍者分開,
那頌念你們中一位的靈乃是迸燒的燭火,環(huán)聚的燭火,
聚風的煤,熾燃的煤,涌出光芒的煤,
皆為可怖者,所愛者,受寵者,沉思者,至高所選者,接受密傳者,
在狂喜中述說,唱誦,抬眼,喧鬧高歌,
向那與至高居屋之下的蒼穹致敬,并被祂垂聽,
于每一日,靈感奔騰,
滿心歡喜,晝夜不停,
正如此言所說:
圣哉,圣哉,圣哉,見證之主?!?p> ......
這種感覺,唯有范寧兩世在現(xiàn)場聆聽某些交響曲片段時有所體驗——
“顱內高潮?!?p> 無數(shù)“燭”的隱知或密傳涌入范寧的腦海。
“這道四折線符號所指向的見證之主,祂的名叫做‘無終賦格’?”
范寧的靈感急劇增長,以夸張的速度壯大。
同時,靈被輝光的這道側影賦予了某份饋贈。
他久久凝視著千萬重帷幕后的那個存在。
直至數(shù)十個呼吸之后,移涌中事物的一切色彩在自己眼中都化為白熾。
他仰面倒下,靈的形體穿透身后教堂的大門,墜入地表。
睡房依舊黑暗,內外寂靜無聲,范寧睜開眼睛。
用手摸開床頭的煤氣燈,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
路標在使用后憑空地消失了。
墻上的時針指向凌晨1點40分。
他走到窗戶跟前,將其輕輕推開。
冬夜寂寥無聲。
他看著玻璃外高大的板栗樹枝上的積雪,以及間隙中院內的風景。
“一切跟往常一樣,一切又跟往常不一樣了?!?p> 淡金色的流光從范寧的眼眸中一閃而過,隨即回歸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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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改編自康德《判斷力批判》中對于“崇高感”的論述。

膽小橙
第二章到,3.2K~嗯,說著6K走起,成7K了。 主角終于升級啦,大家覺得需不需要撒花(手動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