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百騎
回到皇藏寺的時候,已是黃昏。
高幸與望山等四五個和尚,急匆匆的來到了因陀羅院。
這是高鑒維那的居所。
聽這名字,就是一股霸氣。
門臉比高幸的蓮華院大了三倍。雖是隆冬臘月,但一進(jìn)門,卻是滿眼的郁郁蔥蔥。
四下看去,竟然找不到屋舍。
這輩子的高幸,還是頭一次來,只跟在眾人后面,繞過一處假山,進(jìn)了正堂。
高鑒大和尚,早已在此等候,見他一行人回來,趕忙起身迎接。
幾人雖勞累,但顧不得茶水,前前后后把所見的情形,又詳細(xì)的給維那說了一遍。
高鑒反復(fù)思量了一會。
起身與高幸說了句話:
“師弟,一行勞頓,多吃幾口茶水,休息片刻?!?p> 擺了擺手,回身就入了內(nèi)堂,另外四個和尚緊隨其后,也都跟了進(jìn)去。
只留下高幸一人,空坐在正堂忐忑不安。
也不知過了多久,茶釜已經(jīng)見了點(diǎn)底。
正等得心中焦急,忽見一人輕聲從后面出來,竟然是望塵。
但見這小妮子,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眼神中夾雜著說不近的鄙視,嘴縫里飄出來幾個字:
“師父喊你,跟我進(jìn)來吧?!?p> 高幸不知自己到底是哪,讓她這么看不上?此時也不及多想,跟著就進(jìn)了后堂。
出乎意料,這里無人,望塵開了個偏門,把他引入后院來。
見高鑒正在此處等他,趕忙先施禮致意。
高鑒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眼中滿是贊許。
“師弟呀,三年了,想不到你終于還是走到這來了!”
高幸知道還有后話,含笑不語,隨著他慢慢前行。
“那年德閑師父,收了你之后,當(dāng)天便圓寂了……
至此,我寺“高”字輩,到你便算是個了結(jié)。
寺中僧人多半只識得,‘鑒、仞,壽、幸’這四位,著實(shí)太單薄了。”
“師兄之意,可是師父他還有其他弟子?”
高鑒頓了頓:
“皇藏寺‘高’字輩,本有弟子二十?!?p> “那其他十六人現(xiàn)在何處?”
高鑒片刻無語,只是瞅著,地上一塊無字石碑。
那石碑陰暗之中,蕭蕭瑟瑟,頗有肅殺之氣。
只聽一聲低沉的嘆息。
“他十六人,早已戰(zhàn)死長安!”
高幸聽完一愣,頗覺詫異。
高鑒則是慢慢從懷中抽出一支香來。從中間一折為二,在望塵手中的火折子里,齊頭引燃。
半截遞與高幸,半截自己握于手中。
“師弟,你我一起給師兄們上柱香吧?!?p> 說罷,俯身拜了下去。也不見香爐,只把那半截短香,插進(jìn)了泥土之中。
高幸也跟著同樣拜了拜。
二人并行,繼續(xù)向前。
“六年之前,德閑師父,得了先圣人懿宗皇帝的秘旨,潛了十六位師兄,進(jìn)京絞殺閹黨。
未曾想被宦官鷹犬,察視聽衛(wèi),事先得的情報。半路截殺與長安郊外,死無葬身之處。
可惜,可惜呀!”
高幸默默點(diǎn)頭。
廟里必有蹊蹺,這他心有準(zhǔn)備。但也沒料到,竟然直接通了天。隨口說道:
“閹黨誤國!”
高鑒不置可否,繼續(xù)說道:
“古往今來,天子內(nèi)馭群臣,外震四方。無礙呼要用好這三種人,一是宗族,二是外戚,三是宦官。
除非開國之君手握重兵。但凡守成之君,必要精修此道。
但當(dāng)今皇室,雖祖宗之時,宗族勛貴極為豪橫。但內(nèi)斗太甚,宮門不知道被奪了多少次。
幾至朝堂不穩(wěn),社稷傾頹。最后逼不得已,玄宗皇帝設(shè)了‘十王宅’。將宗室置于一處,監(jiān)居于長安東北。
從此之后,這李家諸王,就是那貨架上的擺設(shè)!
勢微至此,可嘆,可惜!
再說那外戚,自從有了武媚娘。大唐就不敢再有皇后了。
后宮之首便是貴妃。
誰想又出了個楊貴妃……
安史之后,朝堂上再無人敢以外戚自居。
不僅如此,與宗室聯(lián)姻,朝臣往往避之又避。
宣宗朝,下嫁萬壽公主,宰相白敏中保媒。入了前宰相鄭絪之孫鄭顥的家門。
至此,白、鄭兩家平地生仇!
鄭家先后參拜百余本,致敏中免相時,仍然瑟瑟以求皇恩庇護(hù)。
大唐宗室入門,此朝仕途難進(jìn)!
公主都是如此,誰又愿意把自家女兒,往十王宅那火坑里面推呢?
這幾朝母儀天下之人,是個良家子,已是不易,哪還有什么外戚?
如今,只有宦官一家獨(dú)大了!”
高幸暗暗佩服師兄的見識。
把皇上玩成個牌位,這古今皆有,倒是常見。
但沒想到,皇上的孩子找個對象這么痛苦啊!
要說如今這李唐皇族,手中無權(quán),血脈又無榮耀。早晚要被宦官玩死。便開口說到:
“宦官專權(quán),已有百年,根深蒂固,此患難除??!”
高鑒點(diǎn)了點(diǎn)頭。
“難除,也要除!否則社稷無望!
自代宗以來,朝朝天子,不是立于宦官之手,便是死于宦之手。
內(nèi)庭權(quán)柄,無人可與之抗衡。
懿宗皇帝,制內(nèi)外兩庭相抗。初有成效,但不久,內(nèi)外兩庭沆瀣一氣,反被所噬。
但先圣人乃大智大慧的圣主,痛定思痛,得一法門,可破此百年難解之局?!?p> 高幸眼睛一亮:
“聽說德閑師父,當(dāng)年曾入京,可是為了此事。”
“正是。
師父說,他曾與懿宗皇帝深談良久。只聽圣人說了四個字,即便肝腦涂地,也愿追隨圣人?!?p> “哪四個字?”
“以教入朝!”
高幸只覺心中瑟瑟發(fā)抖,不敢說話。
又聽高鑒繼續(xù)說道:
“是以,先圣人廣福廟宇,僧俗中無數(shù)不滿宦官當(dāng)?shù)乐?,皆愿效力。又密謀無數(shù)忠君之士,私下結(jié)社。
皆愿追隨圣人,掃除閹黨,朱砂妖孽。還政天子,光復(fù)大唐榮耀!
圣人咬破雙指,以血煞盟。
并御賜此盟,名為‘百騎’!”
高幸聽高鑒師兄的言語,平時都是波瀾不驚。難得此時竟甚是豪邁。
又聽“百騎”這兩個字,心中也有一股激動。
“可是效仿太宗皇帝,制百騎司,衛(wèi)戍周身?”
“正是如此!
圣人賜給廟里的資財,大都用來供養(yǎng),四處忠君的義士?!衮T’只三年,便成了氣候。
正巧來了一個機(jī)會。
六年前龐勛在徐州做亂,攪動四方?;鹿俳y(tǒng)領(lǐng)的神策軍,或參戰(zhàn),或督戰(zhàn),傾巢而出。以至于長安松懈,生了個大大的破綻。
懿宗皇帝覺得時機(jī)已到,密令‘百騎’的各位‘家主’派遣兒郎,到長安集結(jié)。
準(zhǔn)備一起撲殺閹黨四貴,以及諸多關(guān)節(jié)權(quán)宦。
只可惜……
哎,功虧一簣!
竟被一個察事聽子,識破了全局?!?p> “是誰有這么大能耐?”
“本是個養(yǎng)馬的閹人,名曰,田令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