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醒來
程家的兩位姑奶奶,先去了應(yīng)天府告狀。
應(yīng)天府卻沒有立馬派人到程家。
程家的家主叫程軒,是太府寺大卿,從五品的官。
大周朝的官制中,一品到三品,屬于親貴官員;四品、五品,屬于通貴官員。
程家是通貴門第,應(yīng)天府不能輕易闖入,故而需要先整理案情,寫好案子,再去程家。
這么一耽誤,就是一個半時辰。
應(yīng)天府的知府,恨不能越慢越好。
越慢,意味著越慎重。
“不知道娘現(xiàn)在如何了?!背碳椅骞媚棠搪曇舯?。
兩位姑奶奶告了狀,留下各自的丈夫處理事物,又回家?guī)Я烁髯缘募移?,重新趕往程府。
路上,五姑奶奶憂心忡忡。
“......當(dāng)時,應(yīng)該求求大嫂的。這么鬧下去,且不說叫人笑話,娘也要耽誤了。”五姑奶奶又道。
她越來越后悔。
不該輕易去告官的。
一旦告官,就要在京里親戚朋友之間,成為談笑,至少要談到下一家出現(xiàn)大笑話為止。
若是京里一年半載沒有其他人家鬧大事,這件事就要被人笑一年半載的。
況且,她們輕易被趕走了,太夫人如今怎樣,她們也不知道。
耽誤了這一兩個時辰,興許就要了太夫人的命呢?
“哎呀,這個時候怕什么笑話?你沒瞧見嗎,大嫂病中發(fā)昏,她那兩個閨女,毫無教養(yǎng)。
咱們留在程家,更沒用,興許她們還不讓咱們走呢。如今,總算出來了,帶著人去,還怕凌氏母女么?”六姑奶奶煩躁道。
兩位姑奶奶,和娘家感情都不錯,時常回去。
她們大嫂凌世茹性格懦軟,有時候完全沒有章法,她們也聽母親抱怨過。
程太夫人早年就想把家嫁給凌世茹的。
只是,太夫人派了幾件事給凌氏,凌氏做得亂七八糟,還自以為很好。
太夫人不著痕跡教導(dǎo)了幾個月,凌氏沒什么進(jìn)展,太夫人有點(diǎn)失望。
而后,每年家里總會遇到些不大不小的事。
太夫人身體還好,又不放心媳婦,才把持中饋這么多年。
說到底,太夫人自己,也是放不下去。只有一個兒子,媳婦又軟,太夫人也實(shí)在沒把她當(dāng)回事。
軟弱,換不來尊重,只能換來得寸進(jìn)尺。
哪里知道,太夫人自己釀成今天的苦果。
“五姐,你說,娘突然發(fā)病,是不是凌氏害了娘?”六姑奶奶倏然道。
五姑奶奶一怔。
“凌氏她不敢吧?”五姑奶奶猶豫道。
程太夫人的病,的確非常蹊蹺。之前精神矍鑠,不過是去拜佛時,撞了下佛龕,回來就病入膏肓,太醫(yī)們束手無策。
一直昏迷,再也沒醒過來。這幾天甚至喝藥都吐,完全沒法子,太醫(yī)都讓置板了。
會不會是凌氏趁著丈夫不在家,害了太夫人,推給拜佛的報應(yīng)?
要不然,攙扶太夫人的那個丫鬟,怎么會貿(mào)然跌倒,還把太夫人也帶著跌倒?
興許,那個丫鬟就是內(nèi)奸。
而后,凌氏回家害了太夫人,就推說是佛祖降罪。太醫(yī)院們不能救,凌氏娘家的侄女登門張揚(yáng),非要給太夫人治病。
就這么著,順利治死了!
一切,多么巧合得像安排好的!
凌氏推得一干二凈??赡苁艿铰裨沟模撬畠汉椭杜?,凌氏自己摘得干凈。
孩子們還小,能拿她們怎么辦?
越想,六姑奶奶越是膽寒。
五姑奶奶也陷入沉思。
“快點(diǎn)!”姊妹倆后背發(fā)涼,汗毛林立,異口同聲吩咐車夫。
車夫嚇一跳,駕車更快了。
“再快點(diǎn)!”六姑奶奶又喝道。她恨不能飛回娘家。
她心里更是記恨凌氏。
這件事,程家不會算了的。
等哥哥回來,要告到凌家傾家蕩產(chǎn)!
五姑奶奶和六姑奶奶單獨(dú)一輛馬車,她們的孩子放回了家里,丈夫都在應(yīng)天府,跟著府尹派人。
她們的仆婦丫鬟,跟了后面三輛車。
故而,這四輛車在大街上橫沖直闖,到了程府。
她們的馬車,直接到了垂花門口,沒人攔住。
五姑奶奶和六姑奶奶不等通稟,直接闖進(jìn)去。
已經(jīng)在下雨,雨勢漸急。
秋雨微寒,打濕了羅裙。兩位姑奶奶也顧不上打傘,冒雨進(jìn)了太夫人的院子。
剛走到院門口,卻瞧見了太夫人的另一個丫鬟存香。存香正急匆匆往外走,不知去干嘛。
五姑奶奶和六姑奶奶帶著她們的丫鬟仆婦,零零總總十五六個人,快步而來。
“你干什么去?”六姑奶奶見存香這樣急促,還以為太夫人已經(jīng)仙逝,聲音沒有控制好,尖銳又凄厲。
有點(diǎn)恐怖。
存香嚇住了,哆哆嗦嗦道:“六......六姑娘,婢子去給太夫人煎藥。太夫人已經(jīng)醒了,凌家表姑娘讓再去煎一碗藥來......”
她驚嚇中,居然忘了叫姑奶奶,還是跟家里一樣,叫六姑娘。
“什么?”
“醒了?”
程家兩位姑奶奶震驚了。
醒了?!
這是她們?nèi)f萬沒有想到的結(jié)果。一路上,她們都心如死灰,以為母親已經(jīng)去了,倏然聽到醒了,跟久渴遇甘泉一樣,恨不能立馬撲到里臥。
她們不顧存香,急忙沖到了里臥,差點(diǎn)被門檻絆倒。
里臥依舊肅靜。
程夫人凌世茹也醒了。她方才氣得混過去,睡了幾個時辰,現(xiàn)如今正虛軟無力半躺在臨窗的炕上。
她的兩個女兒,立在炕沿,都低垂著腦袋,臉色慘白。
程太夫人已經(jīng)醒了。
的確是醒了,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雖然眼皮沉沉的。
凌青菀還在給太夫人把脈。
“娘......”
“娘,您嚇壞女兒了!”
兩位姑奶奶進(jìn)門,就噗通跪在太夫人的床邊,放聲大哭。
太夫人想說什么,無奈沒有張口的力氣,蠕動嘴唇,什么也沒有說出來。
凌青菀就開口道:“兩位姑奶奶,太夫人昏睡了好幾日,剛剛醒來,腦中發(fā)懵,聽不得喧鬧。
兩位姑奶奶的心,太夫人知曉。若是能讓太夫人靜養(yǎng),更是兩位姑奶奶的孝順?!?p> 兩位姑奶奶經(jīng)過凌青菀的提醒,都斂聲。
五姑奶奶捂住了唇,低低抽噎。她喜極而泣。
太夫人眼神欣慰,看了下兩個女兒,又看了眼凌青菀,微微頷首。
這邊,程家的兩位姑奶奶剛剛止住了哭聲,外頭倏然又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這里就是太夫人的院子,不孝子孫便在這里?!庇心腥说穆曇?,好似是五姑爺。
然后,一群人嘩啦啦進(jìn)門了。
太夫人臉色急變。
凌青菀連忙道:“不妨事,不妨事!太夫人,您別著急,都是誤會。”
六姑奶奶機(jī)靈,連忙爬起來,跑出去阻攔住。
凌青菀她們在里臥,仍能聽到外頭說話的聲音。
“誰要害太夫人?大人讓我們拿人......”
“沒人要害!”六姑奶奶道,聲音很尷尬。
“不是說太夫人的兩個孫女,和凌家的表姑娘嗎?”
“沒人!”六姑奶奶重復(fù)。
“咦,那你們報什么官?”捕頭不高興了,“報官的時候不是說,凌家表姑娘要用藥害死你們家太夫人,太夫人的兩位孫女助紂為虐?”
這話,里屋也聽得一清二楚。
大家都在看凌青菀和她母親景氏的臉色。
凌青菀表情不變。
程家的兩位姑奶奶去告狀,自然不好說自家侄女的壞話,畢竟關(guān)乎程家聲譽(yù)。
所以,只得把凌青菀推出去。
雖然她們都看見了,是程家的大姑娘和二姑娘故意給凌青菀設(shè)套。
凌青菀都能預(yù)料到是這個結(jié)果,所以她一點(diǎn)驚訝也沒有。
凌青菀的母親景氏,恬柔的臉一下子就緊繃了。她沒有說話,眼神微冷。
大家連忙撇開目光,不敢多看她。
“......請諸位吃酒。今日是我們家不對,誤會了,辛苦諸位大人跑一趟?!绷媚棠套詈笕算y子,才把捕快們請出去。
內(nèi)宅進(jìn)了捕快,傳到哪里都不光彩。
她們也是逼不得已。
等捕快們走后,屋子里安靜極了,落針可聞。
大家都有點(diǎn)難堪,不太敢看凌青菀和景氏的眼睛。
程氏姊妹也跟霜打的茄子一樣,偃旗息鼓。她們是想捧殺凌青菀。不成想,最后居然是她們搭臺,讓凌青菀唱了出好戲。
凌青菀完全是踩著她們,把面子、里子都賺得足足的。
從此,只要太夫人還在世,凌青菀就是程家的大恩人了。
若是沒有這對姊妹搭臺,凌青菀根本無法說服兩位姑奶奶,讓她出手救治。
這兩姊妹偷雞不成蝕把米,現(xiàn)在都滿心怨氣和悔恨。
“誰能想到,凌青菀還真有點(diǎn)能耐?”兩姊妹都這樣想。
看走眼了。
凌青菀到底是什么時候?qū)W醫(yī)的?
她們也不知道。
凌青菀那邊,恍若不覺。她依舊表情嫻靜,給太夫人喂藥。
然后,她當(dāng)著眾人的面,又把太夫人的病情,給兩位姑奶奶說了一遍。
就是寒痰阻礙胸陽,導(dǎo)致的痰厥。
為何其他大夫的藥不管用,凌青菀也解釋了。
他們開的分量太輕了,而且沒有用蔥白,元?dú)鉄o法歸獲,所以藥無法進(jìn)入。
“......我說句話,表姑娘別多心。我并無惡意,只是要問明白了,以后留個心眼?!绷媚棠酞q豫了下,說道。
“姑奶奶但說無妨。”
“家慈冬、春都沒有受過風(fēng)寒,她的寒痰是在何時凝聚?”六姑奶奶問道。
不怪她疑惑。剛剛從盛夏到仲秋,都是熱的時候。為什么都會這樣重的寒痰?
“若是我不曾猜錯,太夫人素來身體健朗,每年盛夏都喜歡吃些冰湃的東西?而且,秋上更嗜愛螃蟹?”凌青菀道。
六姑奶奶點(diǎn)點(diǎn)頭。
太夫人愛吃螃蟹,親戚朋友都知道。
所以,每年中秋左右,不少親戚朋友送禮,都是送肥大的螃蟹。
“就是這樣吃出了問題?!绷枨噍业?,“螃蟹性寒,而且肥膩。太夫人年邁,消耗不及年輕人。螃蟹的寒和脂養(yǎng)都凝聚五臟六腑,久而化痰?!?p> 大家聽了,都怔住了,包括太夫人。
若不是凌青菀讓太夫人醒過來,其他人大概不會相信她這番說辭。
居然是吃出來的毛??!
還這么嚴(yán)重!
太夫人醒了,喝了藥之后又睡了會兒,脈象穩(wěn)定,就到了半下午。
凌青菀和母親也要告辭回家了。
雨已經(jīng)停了,驕陽從厚厚的云層里探出來腦袋,光芒四射。遠(yuǎn)處的樹梢,懸掛了一段絢麗的虹。
煙暖雨初收,落盡繁花小院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