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就是一個十字路口,再往前就是一片的廢墟,李和尚和鄭娃子看到了希望。那房屋的廢墟極寬廣,一眼望不到邊。他們身子散發(fā)著活力,充斥著力量,在廢墟中會像是馳騁的健將來回的縱躍,騰挪。那燒焦的房梁,那殘垣斷壁,那焦糊的磚頭堆,似乎閃耀著金燦燦的光。
李和尚說:“娃子,咱們沖過十字路口到廢墟中與日偽周旋?!?p> 鄭娃子說:“嗯?!?p> 十月末,秋高氣爽,陣陣風中透露著寒意,那廢墟中的煙塵隨著風吹拂到他們頭頂上,快速地飄向遠方。
李和尚和鄭娃子快速奔跑,神情專注前方。他們的身影在地上飛舞的塵埃中露出那么一點點的黑影,時而在地上,時而又在殘垣斷壁上。
沉重的喘息和腳步聲,像是背景音樂,在啪啪的槍炮鳴響聲中時而響起,時而又淹沒在槍炮鳴響當中。
他們一前一后跑出了胡同。街兩邊上有兩隊偽軍呼喊著向他們涌來。
鄭娃子甩手打了兩槍,街兩邊上兩個偽軍倒在地上。其余偽軍像是被驚著的鴨子,晃著身子,扭著屁股,歪戴著帽子紛紛躲藏。
鄭娃子飛也似跑到對面的胡同,李和尚跟著,他們身后啪啪槍聲大作。
李和尚隱隱感覺到擔憂。那從他身邊飛出去的子彈,似乎在嘲笑著他,帶著呼嘯的風聲撕裂著空氣發(fā)出尖銳刺耳的聲音,那眼前的景物早就化成了一抹影兒向他壓了過來。他覺得在吸引了全城偽軍和日軍的注意之后想要從重重包圍當中安然無恙地逃出去,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跑了幾百米就覺得不對勁了,他的腹部很疼,當他看向腹部時才發(fā)現(xiàn),他的腹部被一顆子彈貫穿了。他感到慶幸的是,那顆子彈并沒有傷到脊椎,不然他是動不了的。
不過縱使如此,血也流的太多了,腹部以下的僧袍都被鮮血染紅了。他眼前的景物都在轉,都在扭曲,像是黑洞片段向著他撲來,讓他感覺到窒息,身形越來越不穩(wěn)。最后他什么都不知道倒下去了。
鄭娃子看見李和尚暈倒后拼死頂在路口接連地放槍,那些偽軍膽怯地后退,隱藏,投擲手榴彈。
他趁機背上李和尚,在手榴彈劇烈的爆炸聲,掀起的塵埃中溜進了廢墟里,跑了很久才算是甩開了他們。
當李和尚醒來時已是夜晚了。
漆黑的天幕上,群星閃爍。鄭縣縣城中顯得蕭索,零零星星的燈火閃耀。整個縣城基本陷入黑暗當中。遠處那一輪明月就在廢墟的上方。而那廢墟中的焦糊的房梁,框架,殘垣斷壁,就像是勾勒出的一副畫。
月光灑在鄭娃子身上,映顯出他的全貌。他趴在廢墟的瓦礫當中,身子從廢墟圓拱狀的破大洞中露出,儼然像是一塊焦糊的木頭。他抬著頭,他的臉上全都污泥和硝塵,將盒子炮架在一塊焦糊木頭上,警惕地看著四周靜謐的廢墟。
在兩段殘垣斷壁上面,幾根焦糊的房架隨著夜晚的冷風吱呀呀地響著,地面上雜亂的瓦礫中間有一個破被子,被子中間隆起,蜷縮著一個人。
李和尚艱難地掀開破棉被,靠著殘破的墻壁坐起來。他身上的僧袍被撕下一條,包扎在腹部傷口上,鮮血染紅了布條,腹部在輕微地抖著。他緩緩抬起頭仰望著夜幕。
漆黑如墨的夜幕上群星一閃一閃的在眨眼。
映照得殘垣斷壁像是一抹可以隨時抹去的影兒,一會兒黑了下來,一會又有隱隱的光亮透過殘垣斷壁。
近處的幾只烏鴉鳴叫著飛到旁邊的廢墟中,哇哇叫著翻騰著食物殘渣。
一陣冷風吹過,帶起廢墟的塵埃飛舞,從一點點影兒,放大到了李和尚身邊。
夜是那樣的黑,夜幕上的星斗一閃一閃的,他眼中的夜幕漸漸地疏離,那夜幕上的星斗在旋轉著扭作一團。
李和尚知道他的血流的太多,也知道又要再次一昏厥??伤€是愿意看著那星斗,因為小時候媽媽就愿意帶著他,在家里院落里看星斗。
那是多么美好的記憶,多么溫馨的記憶。
在月光下盛開的海棠花點綴著夜色。空氣中彌漫的花草芬芳撲鼻而來。媽媽拉著他的手,數(shù)著天上的星星。父親在屋里睡覺。
可現(xiàn)在,他們一家只剩下他一個人在看星斗,那從旁邊廢墟中飛來的塵埃掠過他面前時,他眩暈的眼睛里竟然看到了他們。
媽媽從塵埃中緩緩浮現(xiàn)出慈藹的面容,她眉毛下的一雙眼睛忽閃著眨眼,堅毅的目光穿透了我的內(nèi)心,仿佛在說,孩子不要氣餒,做任何事都會遇到困難,只要你無謂,勇敢,智慧,一切困難都會迎刃而解。
塵埃中那一小點小點也在擴散著。那是父親的容顏,他沖他笑,又沖他哭,笑的時候很燦爛,他能體會到他很開心,那是繞過指尖上的柔情;哭的時候又很悲戚,他能感覺到他內(nèi)心的境地,那是對他的愧疚。
他已不在乎生與死。他咬著牙伸出手,想要觸碰塵埃中家人的面容,他的眼前卻模糊了,看不到他們了。
后來鄭娃子告訴李和尚,他又暈死過去了。當時他并不知道,直到鐵坎子帶著人來時,才發(fā)現(xiàn)的。
話說在抗戰(zhàn)時期,有很多中國普通百姓失去親人。直到抗戰(zhàn)結束,中國軍民共損失三千多萬人口,而以當時中國的人口總數(shù)四億人計算,中國喪失百分之九左右的人。
在回去的路上,鐵坎子跟鄭娃子說,白天藏身大煙館地窖時就聽到了槍炮聲,白天不敢出門,尋思著晚上出去能撿點兒武器,武器沒撿著,卻碰到了鄭娃子和李和尚。
于是就帶著他們也回到了大煙館的地窖。
但是李和尚一直昏迷了幾天也沒醒。
大煙館的地窖里墻壁上的油燈搖曳著火光映照著地窖。地窖兩邊整齊地摞放著粗麻布包裹的煙土。幾個土匪圍坐在過道上支骰子。
鄭娃子靠著煙土包懷抱著盒子炮呼呼睡著。
鐵坎子抱著腦袋,躺在煙土上看著李和尚。
墻壁上油燈的燈光照射在李和尚身上,使得他的面容顯得異常的清晰。他的臉很蒼白,干裂的嘴唇上已溢出血絲。雙眼緊緊地閉著,眼珠在轉,能看得出他求生的欲望很強烈。
他的身子被破棉被覆蓋著,在燈光的照射中,那斜長的陰影就映顯在煙土包上,燈影搖曳一下,那煙土包上的陰影也動一下。
胸口每起伏一下,在他鼻孔中就呼出含混的聲音,像是有氣流在撕裂空氣。
鐵坎子翻身下來,走到李和尚身邊,蹲著看李和尚,他眉頭緊緊蹙起來。李和尚滾燙的額頭,沉重的呼吸聲,那直挺挺的身子,使得他清楚,他的傷口發(fā)炎了,若不救治,他挺不了幾天。
鐵坎子趁著夜色出去了,去的時候空著手,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把三八大蓋和盒子炮,還帶回來一位瑟瑟發(fā)抖的老郎中。
然后就聽見外面啪啪槍炮聲。槍炮聲響了半宿才停。
老郎中檢查李和尚,開了藥,要走,鐵坎子卻不讓他走,硬是留下了他。直到李和尚醒了,鐵坎子才放走了老郎中。
李和尚醒來時看到鄭娃子為我換包裹傷口的紗布,他這才看到腹部發(fā)炎的槍傷,傷口上敷著草藥,濃血從草藥空隙中溢了出來。空氣中彌漫著腐爛的腥臭味。
他問鄭娃子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鄭娃子說:“是鐵坎子救了我的命。”
他感激地看著鐵坎子,那時鐵坎子的形象深深印刻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墻壁油燈的光芒時而微弱,時而強烈,使得躺在煙土包上鐵坎子的身子陰晴不定。他單手支著腦袋,側著身子面對著李和尚躺著,燈影搖曳過他面頰時顯得他面頰紅潤而富有光澤。伴隨著均勻起伏的胸口,如雷般的鼾聲響徹地窖。
李和尚眼里泛出感激的淚花,他的身子仿佛要生出翅膀想要緊緊將鐵坎子擁抱在懷中。
最后他什么都做不了,虛弱地躺下。感激的淚水順著他的眼眶流淌下來。
鐵坎子是他的恩人,沒有他,他不會有第二次生命。
后來李和尚傷勢漸漸好起來后,鐵坎子才說出了躲藏在大煙館的原因。
原來鐵坎子和大煙館的老板是把兄弟,日本人沒占領鄭縣前,大煙館老板王一博有事兒,總找鐵坎子擺事,因為王一博是王一涵的弟弟,在日本人占領鄭縣后王一博想給自己的哥哥留條后路,于是也結交打日本人的各路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