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時候動手?
李成鄴的這個問題把韓平安給問住了。
誰喜歡家門口有個惡鄰,誰不想早點動手,但條件不允許啊。
且不說剛才那顆雷只是試驗品,就算能投入實戰(zhàn)半年內(nèi)也不可能批量生產(chǎn)。
因為煉化工坊產(chǎn)出的綠礬(硫酸)看似不少,現(xiàn)在一天能煉三百多斤,但硫磺和硝石等原材料都是從粟特商人那兒買來的,不但貴而且供貨渠道不穩(wěn)定。
當務之急是解決糧食的問題,在找到更穩(wěn)定更便宜的原材料之前,所煉制的綠礬全用來煉制肥田粉都不夠。
何況麻扎塔塔那個吐蕃千戶長,手下并非只有一千個武士。
二十年前,吐蕃攻占的不只是葉勒,而是橫掃整個安西!
麻扎部作為前鋒,不知道虜走了多少人口。其領地比葉勒部大多了,依附他們的部落,大大小小有三十多個。
余望里就是在麻扎部出生長大的,余望里說麻扎部有許多地勢雖高但并不寒冷的河谷。
土地肥沃,種地的奴隸又大多是他們當年虜去的唐人。地種的不錯,收成甚至比葉勒部高。
要不是那雪等部突厥依附大食,堵住了蔥嶺通道,切斷了他們與拉薩的聯(lián)系,導致他們孤懸在外,不然以他們的實力早橫掃葉勒部了。
敵人很強大。
自己這邊內(nèi)部不穩(wěn),錢糧吃緊,人才又少,想把家門口清理干凈,至少要隱忍兩至三年。
李老丈人躍躍欲試,韓平安正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釋,一個老卒騎快馬來稟報,說輜重隊來了。
雷谷、煉化工坊、煉焦工坊、石炭谷和劉三根所在的鹽湖,地處偏遠,土地貧瘠,方圓上百里沒有人煙。
連同女眷在內(nèi)四五百人的后勤補給,全靠錢崇厚的輜重隊運送。
剛剛過去的一個半月,錢崇厚都是頂著凜冽的寒風在馬背上渡過的,臉凍得鐵青,鼻涕都凍出來了,雙腿凍得幾乎失去知覺,連站都站不穩(wěn)。
李成鄴把他扶進生了爐子的地窩,不解地問:“我這兒的糧又不是不夠,干嘛又急著送?!?p> 錢崇厚顧不上行禮,從懷里掏出一疊書信,抬頭看向韓平安:“稟長史,這些是韓侍御、安參軍和蘇達刺使給你的書信,蘇達刺使還讓卑職送來六袋燧石?!?p> “好,辛苦了?!?p> “謝長史體恤,卑職不辛苦。”
押運糧草是辛苦,但這點辛苦相比征討麻扎部和收復河中又算得上什么……
李成鄴不想耽誤女婿的功夫,提醒道:“三郎,先看信吧。”
“嗯?!?p> 韓平安笑了笑,當著眾人面拆看起書信。
雖然錢崇厚隔三差五來送糧草和各種工具,但那些糧草和工具都是從白沙城東二十六里的下葉王莊起運的。
錢崇厚又不去白沙城,更不會知道白沙城的消息。
陳驛長和假道長出來這么久,很想知道白沙城乃至葉勒城的事,不約而同看向韓平安。
“我爹說了三件事,一是從葉勒鎮(zhèn)雇的那些將士都回去了,連同那些從葉勒城來打短工的百姓,一共給了六萬三千九百余銀錢。”
“鎮(zhèn)軍的工錢是跟誰結的?”
“當然是跟王將軍的文書結,發(fā)多少給那些將士是王將軍的事,這是之前說好的?!?p> 自己跑葉勒部來打短工的百姓,中間沒人盤剝,這工錢肯定比葉勒鎮(zhèn)的將士多。
同工不同酬,軍城屯城的那些老卒估計又會有怨言。
但現(xiàn)在韓平安顧不上那么多,接著道:“二是我爹太忙,不可能天天呆在白沙城。截止昨天中午,住在城外的那些學童,只有一半去都督府行過入學禮。”
李成鄴對這些不感興趣,追問道:“還有呢?!?p> “再就是蘇達的族人都安頓下來了,但他們距麻扎部較近,烏達木父子又從中作梗?!?p> “六天前,麻扎部竟想突襲,好在守夜隊發(fā)現(xiàn)及時,徐副使也早有提防,率駐演渡的守夜人、游奕人、守捉郎和骨思力等四百余武士迎擊?!?p> 韓平安深吸口氣,看著信繼續(xù)道:“經(jīng)鏖戰(zhàn),將其擊退,陣斬八十二顆首節(jié),繳獲戰(zhàn)馬六十三匹,刀七十二把,弓十二張,箭一百八十二枝。不過陣斬的大多是吐蕃的奴隸,真正的吐蕃武士只有三個?!?p> 正說麻扎部,麻扎部竟先挑起戰(zhàn)端。
李成鄴怒火中燒,恨恨地說:“欺人太甚!”
陳驛長則凝重地問:“咱們這邊的死傷呢。”
“蘇達部戰(zhàn)死六人,傷十九人。守捉郎戰(zhàn)死十三人,傷二十八人。演渡游奕所傷一人,守夜人無傷亡。”
“蘇達部出動的都是精銳?”
“嗯?!?p> “吐蕃打仗還是這么卑鄙,總是讓仆從奴隸打頭陣?!?p> “麻扎部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徐副使決定留在那邊鎮(zhèn)守?!?p> 韓平安按捺下怒火,接著道:“安彌善主要說的是銀錢的事,這段時間花錢如流水,已經(jīng)借出去和花出去三十二萬銀錢。至于蘇達……族人死了好幾個,他想報仇?!?p> 假道長喃喃地說:“現(xiàn)在開戰(zhàn)不是時候?!?p> “我爹說他已經(jīng)派人去知會王將軍了,打算跟葉勒鎮(zhèn)一起遣使麻扎部,問問麻扎塔塔究竟是不是想開戰(zhàn)?!?p> “問有什么用?!?p> “先禮后兵,他要是不交出罪魁禍首,不給個說法,那就只能打?!?p> “王慶祥有膽開戰(zhàn)嗎?三郎,就算王慶祥有膽開戰(zhàn),我們跟葉勒鎮(zhèn)加起來的能戰(zhàn)之兵也不足四千,這仗怎么打?!?p> 假道長不想大好局面毀于一旦,又憂心忡忡地說:“葉勒的羈縻部落跟龜疏那邊的羈縻部落又不一樣,那些羈縻部落首領指望不上,就算愿意出兵也出不了多少?!?p> 李成鄴是做過將軍的人,雖然說話做事有點咋咋呼呼,但對局勢看得很透徹,緊攥著拳頭說:“王慶祥沒退路,韓侍御也一樣,麻扎塔塔要是不給個說法,那只能打!”
假道長苦著臉問:“只能打?”
不等李成鄴開口,陳驛長便抬頭道:“麻扎塔塔不會退縮的,準備開戰(zhàn)吧?!?p> 見假道長一臉驚愕,韓平安解釋道:“安大將軍驍勇善戰(zhàn),名聲在外。他在的時候,麻扎塔塔不敢輕舉妄動?,F(xiàn)在他走了,麻扎塔塔肯定蠢蠢欲動。
可以說麻扎部的這次突襲,并非針對蘇達的族人,甚至不是針對我葉勒部,而是對白沙守捉城和葉勒鎮(zhèn)的試探。因為不管我爹這個守捉使,還是王慶祥那個葉勒鎮(zhèn)使,都是新上任的?!?p> 生怕假道長聽不明白,李成鄴解釋道:“想不打容易,可要是不打,麻扎部一定會得寸進尺。所以韓侍御不能隱忍,王慶祥更不能退縮。”
這是一個靠實力說話的地方,絕不能讓敵人覺得你膽怯。
韓平安本想隱忍兩三年,結果事與愿違,沒想到戰(zhàn)云來的如此之快。
假道長急了,一把攥住他胳膊:“三郎,全靠你了,多煉制些霹靂雷,讓他們灰飛煙滅!”
“不行,那是我們的殺手锏,現(xiàn)在用為時過早。”
“那怎么辦,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大軍潰敗,眼睜睜看著麻扎部殺到城下吧?!?p> “三郎……”
“六叔,我知道你們想說什么,但現(xiàn)在真不行。”
“為何不行?!?p> “不夠穩(wěn)妥啊,你想想,我們這才煉制了四天就死傷了那么多人,就這么拿出去肯定會殺敵一千自損八百?!?p> 韓平安想了想,接著道:“并且就算用也不一定能扭轉戰(zhàn)局,搞不好連這一片耗費巨資、死傷那么多將士才建起來的基業(yè)都保不住?!?p> 現(xiàn)在不穩(wěn)妥,不等于將來不穩(wěn)妥。
只要煉制出穩(wěn)妥的,搞明白怎么使用,再多煉制點,到時候別說一個麻扎部,就是吐蕃大軍全來也不怕。
陳驛長也認為不能因小失大,揉著腰說:“現(xiàn)在的葉勒不是我做鎮(zhèn)守使那會兒的葉勒,兵比我駐守時多,而且有援軍,安使君不會見死不救的?!?p> 假道長反應過來:“差點忘了還有安大將軍?!?p> 之前只想著怎么以最快的速度掌控葉勒部,竟忘了安老丈人與王慶祥的交接,一樣會導致整個葉勒鎮(zhèn)防區(qū)不穩(wěn)。
事到如今,打不打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再想到蘇達在信里提到的那件不能讓太多人知道的事,韓平安平復了下情緒,抬頭看向李成鄴。
“六叔,既然是殺手锏就不能輕易用,但大戰(zhàn)在即我們也不能不做最壞打算?!?p> “先煉制些,有備無患?”
“嗯?!?p> 韓平安點點頭,轉身道:“陳驛長,殺手锏只能交給信得過的人用。我打算讓我姐和我姐夫趕緊回來,你幫我挑選十個守夜人,回頭再從這批學童中挑選三四十個少年,專事操練如何使用?!?p> 陳驛長一樣不想讓霹靂雷落到外人手里,不假思索地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