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肖想
趙鈺發(fā)誓要學(xué)好方言。
過不了語言這道坎兒，別說開展駐村工作了，就是日常和村民交流也很困難。
起初，趙鈺和村民交談時，盡管全神貫注也只能聽懂只言片語，村民也對趙鈺講的普通話不太習(xí)慣，不愿意和他聊天。但趙鈺對自己很有自信，畢竟十幾二十年的學(xué)習(xí)生涯培養(yǎng)了他超乎常人的語言能力。對他來說，方言更像是一門外語，只要他發(fā)揮所長，勤于交流，總有熟練運用它的一天。
后來，隨著入戶工作的展開，他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他與村民交流時從最初的豎起耳朵、連猜帶蒙逐漸發(fā)展到不靠徐連翹幫忙釋疑也能聽懂大半的程度，再后來，他和村民聊天時也能時不時摻雜些土話了。
盡管他的土話講得不那么土，但村民們笑話歸笑話，對他的態(tài)度卻明顯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村民見到他愛答不理，現(xiàn)在遠遠地看到他，也會主動與他打招呼。
“小趙，尚湖（中午）來家吃飯吧。”
“叔，不去了，俺還得去樹奎叔家?！?p> “哦，那回頭來?！?p> “哎！”
村人樸實，好客。在他們看來，對人表示友好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讓對方來家吃飯。村民的飯桌上鮮少有大魚大肉，多是面條和糝子飯，炒菜都很少。趙鈺入戶宣講扶貧政策，村民總是熱情地留他吃飯。趙鈺不想給村民添麻煩，但不吃村民又覺得你跟他見外，瞧不起他。
兩相為難之下，徐連翹給他出了個主意，“留點錢吧，權(quán)當是飯錢了。”
于是他總會在推脫不下的時候，悄悄給村民的桌上，門縫里留下一些錢，貧困山區(qū)的人們生活艱難，不能讓他們?yōu)榱苏写瀑M。
趙鈺在徐連翹的幫助下，與村民的相處日益融洽。而他每天跟著徐連翹學(xué)習(xí)方言，走村串戶，兩人也漸漸熟悉起來。人與人相處，其實就是一個不斷磨合的過程。他和徐連翹也是如此。兩個原本不熟悉的人遇在一起，總會因為性格偏差對彼此產(chǎn)生誤解和偏見，這時候就需要雙方去維系和經(jīng)營兩人間的關(guān)系。他認為打破僵局，有兩點很重要。一是要尊重，二是要真誠。
他和徐連翹盡管過程波折，但所幸兩人都沒有放棄。
他不知徐連翹眼中的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但最近一段時間，趙鈺發(fā)現(xiàn)徐連翹變了。她變得正常了，變得不再像當初那般牙尖嘴利，刻薄刁鉆了，揭掉這層偽裝，他發(fā)現(xiàn)徐連翹竟是個極富個人魅力的女孩子，說是外交天才也不為過。她的身上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能讓人不自覺地卸下防備，主動與她親近。她聰明，活潑，樂于助人，村民們無論老幼都很喜歡她，親切地稱她“翹翹村長”。
與她在一起，他與村民間的溝通順暢許多，很多棘手的難題只要有她幫忙，立刻就會迎刃而解。趙鈺對她的能力也從最初的嘆為觀止演變到現(xiàn)在的心悅誠服。所以說，老話總是對的，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他要不是聽從胡冠軍的建議，“搭”上徐連翹這條船，指不定還在洛水河里飄著呢。
目前看來，剩下的都是難啃的硬骨頭，瞎嬸，就算一個。
想起瞎嬸，正在嶺上夜跑的趙鈺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幾次登門都被瞎嬸不冷不熱地懟回去了。和瞎嬸打交道，他的態(tài)度輕不得，重不得。輕了如同隔靴撓癢，沒有效果，重了則會給瞎嬸造成壓力，讓她更反感自己。
時值陰歷五月，城里早已熱如蒸籠，可山里卻依然涼爽宜人。
“咚咚……”趙鈺保持勻速，不時舉手和晚歸的村民們打招呼。
他夜跑的范圍就在鳳凰嶺。鳳凰嶺位于鳳凰山的半山腰，這里是鳳凰村村民的主要聚居地。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施工，村里的道路硬化工程初見成效。過去狹窄泥濘的土路變成了整潔寬闊的水泥路，村道沿線新安裝的太陽能路燈一到晚上就自動亮起，為村民夜間出行帶來了方便，而他再也不用踩著泥水跑步了。
跑到一半，他口袋里的手機響了。
一看來顯，竟是段英娜。
他一邊放慢速度，一邊接通藍牙。
“喂？”
“趙鈺，你在干嘛？”段英娜的聲音柔柔的，透過電波傳到他的耳朵里。
“跑步呢?！壁w鈺的聲音有點喘。
“你堅持得真好。我可不如你?！倍斡⒛瓤淞粟w鈺一句，接著說：“我也想去健身，但我不懂他們的項目。等你下次休假，能不能陪我去看看？”
趙鈺停下來，站在路邊，看著附近人家的燈火。
那亮著一盞燈的院子是樹奎叔的家，那邊黑燈的，應(yīng)該就是徐三強的家。
“趙鈺？”段英娜遲遲等不來趙鈺的回答，音調(diào)抬高了些。
“哦，對不起，剛才你說什么？健身嗎？”趙鈺回過神來。
段英娜又重復(fù)一遍，詢問他的意見，他這才說了聲好。
段英娜心里有些失望，還有點委屈，她這個男友哪哪都好，就是情商太低。閨蜜說他是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她還替他辯解，說他只是離得遠，不方便聯(lián)絡(luò)。可真的是這樣嗎？即使他所在的村子網(wǎng)絡(luò)信號弱，那電話總能打的呀。就像這次，他走了快兩個月了，沒回來看過她一次，也沒有主動給她打過一次電話。知道的，她有男友在山區(qū)駐村扶貧，不知道的，以為她仍是單身呢。
“趙鈺?！?p> “嗯？”
“你……你能不能回來一趟，馬上過端午節(jié)了，你可以休……”段英娜話沒說完就被趙鈺截斷，“我端午節(jié)加班，回不去?！?p> 段英娜一口氣卡在嗓子里，俏臉憋得通紅。
沉默半晌，她語氣幽幽地說：“那好吧，你多保重?！?p> “沒別的事我掛了?！?p> “嗯?！?p> 趙鈺收起電話，輕輕吁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對待段英娜的態(tài)度有點過分，可不知什么原因，每次他與段英娜聊天相處時都會產(chǎn)生一種窒息的感覺。
明明她那么美，講話腔調(diào)又溫柔，帶她出去見朋友，無論從家世工作還是長相氣質(zhì)都讓他倍有面子。這樣完美的女人，他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估計還是相處時間太少吧。
趙鈺口中念叨著段英娜，可腦子里卻突然蹦出一抹人影。
那道人影細瘦高挑，一張清秀的臉龐上長著一對過于濃密的眉毛，黑亮黑亮的眼睛，有時犀利有時溫柔。尤其是得意時那飛揚肆意的笑容，一經(jīng)綻放，讓人感覺整個世界都變得明亮了……
有個名字在唇間呼之欲出。
“汪汪——”附近傳來狗吠聲，他猛地警醒，重重地甩甩頭，低聲喝斥自己：“趙鈺，你瘋了嗎！”
那個人，是他能隨意肖想的嗎？
趙鈺拍了拍有些潮熱的臉頰，打起精神，跑步下山。
山風(fēng)拂面，空氣里飄來淡淡的草木香。
前面就是福寶超市了，趙鈺在心里盤算了一下，打算去超市買點東西。瞎嬸越是不待見他，他越是要增加自身的曝光率。
書上說的曝光效應(yīng)，不知道在瞎嬸那里能不能行得通。
剛轉(zhuǎn)過路口，突然聽到前方傳來陣陣吵鬧聲。
聲音有男有女。
說是吵架又不大像。
“啊啊——啊——”
“不許跑！都不許跑！站?。 ?p> 徐連翹？
她怎么在這兒。
趙鈺愣了愣，剛想抬腿，幾道人影從黑暗中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