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隴右原本就是羌狄的聚居地。
詩經(jīng)、商頌有記: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
一千多年前鳳鳴岐山,周軍中就有不少羌氐附庸軍。
五百年前,秦滅義渠國,置隴西、北地二郡。
后又從隴西分天水、南安、廣魏等郡。
羌人祖祖輩輩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也服從中原王朝的統(tǒng)治。
來到隴西之后,楊崢甚至覺得羌人其實就是漢人的一個分支,只不過散落在黃河西南,才漸漸形成地域隔離。
現(xiàn)在趕回枹罕去找河西的姜伐野肯定不行,太遠(yuǎn)了。
楊崢只能望向臨洮對面的岷山。
那里也是羌人的一大聚居地。
大漢曾設(shè)南部都尉管轄臨洮附近的羌眾。
楊崢分出二十騎兵,讓他們把受傷的兄弟帶回枹罕,自己則領(lǐng)三百余騎南下。
途徑?jīng)h中外圍,見蜀人早已圍的水泄不通。
沨中是一出高谷,背依龍馬山,山上清泉流下,有沨沨之聲,故名沨中。
有山有水有林有石,自然易守難攻,是龍馬山附近絕佳的屯兵之地。
夏侯霸龜縮不出,守上十天半月應(yīng)該不難。
似乎蜀軍并不著急進(jìn)攻。
楊崢一直很迷惑,按照常理,蜀軍在擊退了郭淮之后,應(yīng)該長驅(qū)直入,要么攻打狄道,要么圍困襄武。
但蜀軍一直在洮水附近游弋,好像并不急著進(jìn)攻。
楊崢總感覺他們在等什么。
三天兩夜,楊崢累的都快在馬上睡著。
戰(zhàn)馬也疲乏不堪,沿途累死百十匹,但此時不是愛惜戰(zhàn)馬的時候,進(jìn)入侯和,楊崢直接以夏侯霸的名義征調(diào)六百匹馬。
侯和令游盈推三阻四,此時的楊崢還管得了這些?
夏侯霸若是倒了,自己也站不住腳。
救夏侯霸,就是救自己!
楊崢當(dāng)場就霸王硬上弓,提著游盈強(qiáng)行換了六百匹馬。
又補(bǔ)充了水和干糧,才放過游盈,再度上路。
岷山山脈自川西延伸到隴南。
其中聚居著不知多少羌氐部落。
本來還在想如何尋找羌人的聚居地,沿途卻遇到幾十支羌人青壯向山中前行。
見到楊崢的魏軍裝扮都異常警惕。
無論問什么,他們都是一副冷冷的樣子。
楊崢心中一動,令士卒將盔甲內(nèi)穿,學(xué)著羌人的風(fēng)俗,外衣上擦些紅泥,頭上插幾根稚羽鳥毛,額頭摸上些黃泥,怎么狂野怎么來。
羌人涵指非常廣泛,東漢幾乎稱黃河以西為胡,黃河以南為羌。
其中不知有多少部族都被認(rèn)為是羌人。
即便羌人內(nèi)部,也因居住地不同,風(fēng)俗習(xí)慣也大不相同。
因此楊崢等人的打扮雖然不倫不類,倒也沒有露餡。
“站住,你們是哪一部的?”楊崢攔住一支百人規(guī)模的羌眾。
騎馬的有,騎牛的也有,驢子騾子更不少,楊崢還看到其中幾人騎的似乎是豬,個頭很大,嘴邊還有未完全退化的獠牙。
不過裝備就有些辣眼睛。
歪歪扭扭的棍子上綁著塊兒鐵,就算是長矛。
有的連鐵都沒有,只有磨鋒利了的骨頭。
感覺就像一群野人去春游。
當(dāng)年他們就是拿著這些玩意兒,跟大漢斷斷續(xù)續(xù)打了上百年。
對方一見楊崢麾下部眾的裝備,頓時就慫了三分,“我們是白水部的!”
楊崢生怕他們不會漢言,不過在隴西附近的羌人,早已漢化了。
有些部族甚至忘記了原本的語言。
白水羌生活宕昌一帶,這個時代還只是一個小部族。
宕昌離此地至少兩百里,他們怎么會跑這么遠(yuǎn)?
若是直接問,肯定會引起對方的警覺,不過漢語博大精深,楊崢換了個問法,“白水是小部,憑什么來這里?”
對方一聽直接從牛上跳了下來,怒氣沖沖道:“我們白水部也是白石神的子民,受山神、水神、火神的庇護(hù),憑什么不能來參加會盟?”
羌部崇拜極多,天、地、山、樹、火都是他們的神靈。
“會盟?”楊崢心中一動。
眼下魏蜀交兵,羌人會盟?
“你們是哪一部的,留下名來!”那羌人壯漢提著骨矛就上來了。
一副要玩命的架勢。
楊崢在馬上拱拱手,“多有得罪,我們是伐野部的?!?p> 絕大多數(shù)羌人性情耿直,吃軟不吃硬,楊崢主動和解,對方也就沒有再咄咄逼人。
“河西邊的伐野部?難怪你們不知道我們白水部?!?p> “既然都是白石神的子民,我們就是兄弟?!?p> “哈哈,兄弟、兄弟!”
那百來名羌人同時舉起了五花八門的“兵器”,胯下各種坐騎也亂哄哄的叫了起來。
幾句話下來,這股白水羌就對楊崢掏心掏肺,竹筒倒豆子一般該說的都說了。
原來是迷當(dāng)羌王欲集合各大羌部,舉兵叛魏!
楊崢忽然明白了蜀軍在等什么。
羌人若是亂起,河西的胡人、鮮卑說不得也會摻和進(jìn)來。
到時候有可能重現(xiàn)東漢的大羌亂。
然后蜀軍可坐收漁翁之利,攻伐隴右河西,染指關(guān)中。
或許這才是姜維的殺手锏!
諸葛武侯十余萬的兵力都不能拿下隴右關(guān)中,姜維、王平、廖化三四萬人,憑什么北伐?
原來真正的目的在于此。
所有人都以為威脅是王平或者姜維,但現(xiàn)在看來,真正的威脅是羌人。
楊崢不禁為蜀人的大手筆感到佩服。
蜀國人物,蔣琬費祎更側(cè)重于內(nèi)政,能行此謀者,也就只有精通羌務(wù)的姜維。
天水麒麟兒,果然非同凡響。
事實上,此策的可行性非常高。
任何時代任何族群都不乏野心勃勃之輩。
而河西的情勢比隴西更加復(fù)雜和混亂,禿發(fā)鮮卑、匈奴、羌胡互相雜居,各自保持一定的自主性,手上有刀子也有地盤,望著日漸空虛的河西城池,他們真的會無動于衷嗎?
歷史早已給出了答案。
如今曹魏剛剛經(jīng)歷駱谷慘敗,雍涼士卒十損其七,正是兵力、士氣最低谷之時。
羌氐部族同樣為伐蜀大戰(zhàn)做出重大犧牲,他們能沒有怨言?
楊崢看了一眼身邊的三百多將士,幾日的勞累并沒有消磨他們的斗志。
夕陽漸漸沉入山川之間,天地間一片金紅。
能與姜維、郭淮、鄧艾同處一個時代,掰掰手腕,也算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