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溯到半個時辰之前——
當張煌偷偷摸摸潛入都尉馬延府上準備行刺時,太平道的唐周正在自己落腳的宅邸房間內,慢條斯理地梳理著穿戴。
在他身旁不遠處,與張煌有過兩面之緣的王大壯全身站得筆直。
“你確定不需要唐某替你施法取一碗符水?”瞥了一眼鼻青臉腫、滿身綁帶的王大壯,唐周淡然問道。
“多謝仙師掛念。區(qū)區(qū)皮外之上,不礙事的?!蓖醮髩崖勓酝裱曰亟^道。盡管他很清楚唐周道行極高,一碗符水便能輕松治好他被費縣縣兵所打的傷勢,但是他卻不希望這樣。因為他需要用身體的痛楚才減淡心中的那份痛。
妻子女兒皆被害死,似這種家破人亡的痛苦,又豈是一日兩日能夠化解的?雖說他在張煌面前已竭力忍受,并且打定主意要將這條性命用于推翻這個腐朽的王朝,但是在心底里,他何嘗不是苦苦思念著過世的妻女。
深深望了一眼王大壯,唐周并沒有再行勸說,在頓了頓后,緩緩說道,“你這份決意,唐某清楚了。但是,變得強大,這可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王大壯聞言沉默了片刻,聲音略微放低,沉聲說道,“妻小的事讓我醒悟,這個世道已腐朽至匪夷所思地步,遍地都是披著人皮、卻又食人的妖邪……仙師,請您賜我能夠行使‘大義’的力量!”
“大義……”唐周喃喃念叨了一句,忽然反問道,“何為大義?”
王大壯愣了愣,皺著眉頭仔細想了想,吞吞吐吐說道,“斬奸……除奸?”
唐周的眼眸中隱隱露出幾許不易察覺的失望,淡淡說道,“你想擁有怎樣的力量?”
王大壯聞言腦海中不禁回想起張煌那日在費縣救他時所展現出來的實力,低聲說道,“前幾日,我在這泰山縣結識了一名叫做張煌的少年豪俠,本以為此人是當地武家,沒想到,那位張煌兄弟竟掌握了一手奇妙的法術,輕易就將縣尉王虎殺死,那道術威力之大,竟叫那王虎尸骨無存。仙師可否賜我與張煌兄弟相差無幾的力量?”
[小煌?]
唐周愣了愣,旋即這才想起,張煌第一次好似確實是跟著這個王大壯一起來看他施符水給難民治病的,在微微搖了搖頭后,帶著幾分好笑說道,“你以為他苦習了多少年的道術,才有如今造詣?”
王大壯默然不語,畢竟在他聽來,這幾乎算是唐周變相的拒絕了。
而出乎王大壯意料的是,唐周在說完那句話后忽然話風一轉,似笑非笑地說道,“再者,你以為那小子的實力就當真有多么了不得了?”
“呃?”王大壯吃驚地抬起頭來,因為唐周在語氣隱約透露出一個訊息,那就是張煌的實力,其實并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厲害。
似乎是看出了王大壯心中的震驚,唐周淡淡笑道,“唐某并不能在短時間內讓你獲得強大的力量,不過,有個人可以……”
“誰?”
“張寶?!碧浦茏炖锏ǖ赝鲁鲆粋€大人物的名字。
“張寶?這個人很厲害么?比仙師還要厲害?”王大壯疑惑地望向唐周。在太平道尚未發(fā)動反叛的當下,他又從何得知張寶的身份便是日后赫赫有名的‘地公將軍’,聞言頓時就愣住了。
“厲害……談不上?!碧浦軗u了搖頭,解釋道,“此人精通丹鼎之法,他所煉制的一種煉氣丹藥,能讓你在頃刻間成為強者……當然,為此所付出的代價也誠為沉重。服用那種丹藥,會折損你的陽壽根元,若是失敗,立馬暴斃而亡;即便僥幸成功,也說不準什么時候會無疾暴斃……換句話說,服用了那種丹藥,就等于一只腳踏入了鬼門關,再無回頭之日?!?p> 王大壯聞言面色微微一變,在咬了咬牙后,低聲問道,“這條賤命,早已是身外之物,我只關心服用了那種丹藥后能變得有多強……還請仙師明示?!?p> 瞥了一眼王大壯,唐周淡淡說道,“若你僥幸成功,那么現階段的張煌,十個也及不上你!縱觀這個泰山郡,也絕無一人是你對手?!?p> 聽了這話,王大壯的呼吸頓時緊促了幾分,在眼中微微泛起幾絲精光后,跪在地上懇求道,“請仙師成全!”
“去鉅鹿吧,就說是我唐周舉薦的。只要你報出了我唐周的名,你會如愿的,但是你的結局如何,究竟是成為一具尸體亦或是當真擁有不俗的力量,本仙師不做任何保證?!?p> “多謝仙師!”王大壯重重給唐周磕了幾個頭,旋即起身退出了屋外。
“愚不可及!”望著又再次閉合的房門,唐周微微搖了搖頭,口中喃喃自語道,“你所領悟的‘義’,也不過只是‘小義’而已,‘大義’……要遠比你所領悟的更加宏大!”
不過話說回來,一個難民出身的王大壯,實在難以讓唐周這樣意志力堅定的人有什么情緒上的變動。要說他在這泰山郡還關心著什么人的話,恐怕也只有張煌了。
畢竟撇開張煌身為‘至關重要的棋子’這一不可言傳的特殊身份不談,唐周對他也充滿了好感。
“唔?”
忽然,唐周臉上浮現幾分迷惘,因為他猛然感覺到這座縣城內竟有道術的異常波動。
“有意思……究竟是哪個無知的家伙,竟妄想在縣城內施展道術?難道不知但凡城池,筑墻所用石磚皆是‘周山石’么?不知天高地厚。”
要問唐周口中這‘周山石’究竟是什么奇物?此事說來就話長了。
說起來,盡管大漢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而儒家又推崇‘不以怪力亂神’,熱衷于發(fā)展儒家雜學(后文細說),但不可否認,民間依然還是有許許多多的仙神妖邪等諸多傳說,成為百姓茶余飯后所津津樂道的談資,而‘周山’便是其中之一。
在民間傳說中,周山本是上古時期連接天地的山,即天柱,但是個名字卻很少有人知道。
周山中的‘周’字,它指的是周全、完整,于是這個山名連在一起的意思便成了‘一座周全而完整的山’,可若是有朝一日這座周全而完整的山不再周全完整了呢?
啊,那這座山就叫做不周山!
在傳說中,當周山這座天柱仙峰被某位大人物撞塌之后,它便被叫做不周山。而不周奇石,指的便是從這座天柱上崩散的碎石。
盡管這只是一個傳說,但是不可否認,不周石具備著無法想象的強大威能,哪怕是小小一塊碎石,也能起到鎮(zhèn)壓妖邪的效果。
也難怪,畢竟不周石在傳說中可是從天柱上剝落的碎石,按照民間百姓的說法,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輝,比起世上萬物等生靈等級不止高了多少疇。在這種奇石的威能范圍內,無論是武人的氣還是道術所需的靈氣,都會被壓制到極限。
張煌恐怕怎么也不會想到,泰山縣筑城墻所用的石磚,皆是這種不周石。那般龐大數量的不周石鎮(zhèn)壓著附近所有的妖氣(這里的妖不是妖怪的意思,指反常、非自然產生的氣。即[事有反常必有妖]的意思。)。
記得張煌在行刺都尉馬延的時候還在震驚他為何施咒失敗,他也不想想,他可是身處于龐大數量的不周石威能范圍內,怎么可能再將道術驅之如臂?
不得不說,張煌慘敗于馬延之手確實有點走背運的意思,畢竟他可不知泰山縣的城墻、縣府衙的石獅等眾多存留了數十乃至數百年的建筑,竟蘊藏著能將非自然形成的氣盡皆鎮(zhèn)壓、驅散的威力,而他竟還妄想著在縣城內用道術擊殺馬延。
倘若是在城外,張煌對上馬延其實勝算并不算低,畢竟道術在某種意義上克制武人的剛體,但是在這泰山縣不行,他連一成的勝算都不會有。
只能說,都尉馬延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占了一個天大的便宜,因為他施展剛體的氣其實是運用于人體自身,并不屬于外界,不像張煌那樣,因此,不周石盡管對他的氣也有所鎮(zhèn)壓,但卻遠遠不及張煌。
話說回來,其實不光是泰山縣,天下有許許多多的縣城以上的城池,都是用不周石筑造城墻的,一個原因是不周石堅硬,難以摧毀;而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因為不周石具備著鎮(zhèn)妖破氣的效果,可以有效地杜絕城內不安事件的發(fā)生,鞏固城池的防守力度。
據說,自打先秦諸國開始,便有國家用這種不周石筑造城墻,這個傳統(tǒng)一直延續(xù)到如今的大漢朝,至于其中原因,大致也不難猜測。
值得一提的是,唐周竟能在遍地是不周石的泰山縣施展道術,用符水給難民治病,不受不周石的影響,不難猜測,他的實力要遠遠高過張煌。
言歸正傳,因為清楚這泰山縣有不周石的存在這一隱由,唐周對某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妄想在城內施展道術而感到好笑??墒寝D念細細一想,他便逐漸感覺有點不太對勁了。
畢竟他唐周也在這泰山縣呆了有足足幾個月的時間,可是這么久的時間里,他卻只碰到了張煌這么一個身上蘊藏有道力波動的人。
一個身上蘊藏有道力波動、學會了道術的、但是卻又沒能做到隔絕不周石影響的人,在他唐周的印象中也僅僅只有張煌一人。
[莫非是小煌……他為何施展道術?莫非他在與人相斗?等等……小煌的實力不俗,在這個泰山縣可以說是首屈一指,若要說有什么人能逼他動用道術……難道小煌竟打算行刺馬延?]
唐周俊秀的臉龐微微變色,因為在他感覺,張煌那一群人根本就是幾個涉世不深的小鬼,不一定知道不周石的存在,同樣也極有可能不知道天下的城池對妖氣都具有著一定的鎮(zhèn)壓驅散威能。
[糟了……這枚‘棋子’事關重大,牽扯到整個天下大勢,若是有個不測……]
縱然是唐周,腦門竟隱隱也滲出冷汗。不難猜測,這其中必定深藏一個巨大的黑幕。
想到這里,唐周掐指計算張煌此刻的位置。
“在西城門外林子!”
嘴里吐出一句話,唐周懷中飛出無數符紙,繞著他的身軀不斷地旋轉,轉著轉著,僅一眨眼的工夫,他整個人竟憑空消失在原地。
幾乎是在瞬息之間,在西城門外的林子里,一股奇風卷起無數不知從何而來的符紙,原地旋轉,片刻后露出了唐周的身影。
【符篆道遁之術】
而在抵達目的地的瞬間,唐周驚訝地發(fā)現有一道人影迅速竄入林中。因為提前沒有意料到此事,唐周并沒有清楚瞧見那人的模樣,但是卻被對方所擁有的強大實力所驚。
縱然是唐周也不會想到,在他之前,一位用寫有‘芻狗’兩字黃布蒙著雙眼的碩壯大漢,在馬延霸道的拳頭下輕松地將張煌救了下來。而就在唐周伴隨著無數符紙出現的剎那,那名大漢——姑且就命名為‘芻狗’——迅速地離開了,仿佛他并不想與唐周在此地見面。
這是為何?
看那芻狗渾身上下打扮明明也是太平道黃巾軍的人,與唐周也稱得上是同道之人,可為何芻狗卻不想唐周發(fā)現他呢?仿佛芻狗并不想唐周知道他的存在。
這個謎團,恐怕只有到隨著時日才會有撥開云霧的一天了。
至少眼下的唐周,便是滿心的震驚與迷惑。
[誰?究竟是誰在我之前救了小煌?而且……這股壓迫力相當了不得啊。]
唐周瞇著眼睛仔細審視著那片林子,希望能找到芻狗的身影,但很遺憾,芻狗仿佛融入到了黑夜當中,縱然是唐周,竟也難以找尋到絲毫蛛絲馬跡。
想了半響毫無頭緒,百思不得其解的唐周只好壓下心中諸般猜疑,彎腰扶起昏迷的張煌,替他診斷傷勢。
[唔……傷得并不算重,幸哉!]
唐周點點頭暗呼一聲僥幸。很難想象,像張煌這般嚴重的傷勢,在唐周眼里竟然只是輕傷?
就當唐周以他看似柔弱的身板單肩扛起張煌準備離開時,都尉馬延終于反應過來了,用手中兵器指著唐周,罵道,“那賊道人,你也是來救這個小崽子的?”
[也?看來我沒有猜錯,此前確實有人救了小煌,只是,為何不敢見我?]
唐周眼中閃過陣陣奇異神色,一言不發(fā)。
馬延哪里知道唐周正在思索芻狗的事,見唐周閉口不言,還道是他怕了,冷笑著說道,“看來確實是這小崽子的同伴,正好一并拿下!”說著,他帶領著那數十名縣兵竟朝著唐周殺了過來。
冷眼瞧著這幫自尋死路的家伙,唐周眼中逐漸泛起幾分殺意。
忽然,唐周的雙肩以及后背噗地一聲燃燒起火焰來,隱約可見,有一只形態(tài)并不完全的、由火焰形成的鳥類在烈焰中徐徐舒展雙翅,對著天空鳴叫了一聲。
剎那之間,馬延與那數十縣兵只感覺自己眼前仿佛白晝間綻放強烈的光亮,白中帶赤,令他們的眼睛難以直視。
他們下意識地合上了眼睛,而這一合,卻再也睜不開了。
僅僅一眨眼的工夫,那陣不可思議的白中帶赤的強光便消失了,而令人震驚的是,在方才馬延與那數十名縣兵所站的位置,方圓數十丈的地面竟變成了一片焦土,塊快龜裂且不說,還徐徐冒著熾熱的煙氣,就連空氣仿佛也被烤焦了,隱隱傳來一股難聞的焦臭。
此時再瞧馬延與那數十名縣兵,卻再也瞧不見這些人,仿佛已消融在那陣赤白色的強光當中。
“不知天高地厚的凡夫俗子!”
伴隨著一聲冷哼,無窮無盡的黃色符紙裹挾著唐周與他肩上所扛的張煌,消失地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