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年這回可算了放了假。曾氏卻不愿意讓兒子就這么東游西逛的沒正經(jīng)事,琢磨了半晌便有了主意,令他每日里去跟著曾尚才讀書。
這下可把錦年給愁壞了。
他當(dāng)面不敢跟二奶奶頂嘴,背地里卻跟姐姐吐槽說,“讓我跟著表哥學(xué)還不如跟著大伯呢。大伯表面上不茍言笑,其實對我們課業(yè)上的要求并不是很高,每日里隨便糊弄兩下也就過了。可表哥那人不一樣,最是嚴(yán)苛不過了,平日里跟我說話從來沒笑過,讓人見了心里就怕怕的。每次見了我,都只會說兩句話,”說罷把兩手往背后一背,下巴一揚,便模仿起他表哥說話來,“咳咳,錦年啊,課業(yè)完成了沒有?。繒啥紩沉嗣??”
他把曾尚才模仿的惟妙惟肖,錦華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你個調(diào)皮鬼,讓你整日里跟著三川混,真是學(xué)壞了?。∫亲尡砀缰懒?,看他怎么收拾你!”
說是說,笑是笑。錦年背著書包出門的時候簡直愁苦萬分,看著十分可憐,惹得錦華又想笑了。
錦年剛出門沒多久卻又跑了回來,從桌子上的果盤子拿了兩個梨塞在書包里,對二奶奶道,“娘,我給表哥送兩個梨嘗嘗吧。”
錦年三天兩頭的從張家?guī)Ч踊貋?,讓家里的人跟著沾光不少,?yīng)季的瓜果經(jīng)常能吃到一些,早已經(jīng)不復(fù)當(dāng)初那種十天半個月連一個果子都見不到的凄惶。
錦年卻不愛干這活,但擋不住大川哥的熱情,作死做活的把果子往他書包里頭塞。
錦年很無奈,每次他背著書包經(jīng)過大門往自家院子走的時候,總是感覺跟做賊似的,生怕被大伯他們看到。按理說,自家得了東西,是不應(yīng)該背著大房的,總要運出去一些。。。
但是,他也知道,他娘和他姐是絕對不會同意的。到目前為止,他還十分惹不起這二位,只好違著心繼續(xù)做“賊”。他覺得,他充分理解和體會到了他爹夾在兩房中間的郁悶心情。
二奶奶拿了人家的東西覺得有些不安,便追著他問,“你教你大川哥他們識字教的如何了?”
錦年板了板臉,認(rèn)真回想了一下,總結(jié)道,“大川哥最是認(rèn)真,學(xué)的挺好的,雖然速度慢了一些,但是日積月累的,好歹也識了好幾十個字了已經(jīng)。二川哥笨的要死要活的,一說認(rèn)字、寫字就頭痛,到現(xiàn)在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呢。三川腦子雖然好使,識字時卻總是溜號,不認(rèn)真練習(xí),所以學(xué)的也不咋地?!?p> 作為農(nóng)家人,學(xué)什么四書五經(jīng)什么的,他們連聽也聽不懂,根本用不著費那個功夫,只把三字經(jīng)、百家姓和千字文學(xué)通了也就是了,至少不是個睜眼瞎,就已經(jīng)比絕大多數(shù)農(nóng)人強(qiáng)出不少了。
錦年說完還痛心疾首似的搖了搖頭,“讀書,光是聰明機(jī)靈不頂用,還得用心才行??!”
二奶奶也被逗得笑起來,“你這孩子,怎么還老氣橫秋起來了,說的煞有介事的?!?p> 曾氏不愛占別人便宜,便尋根究底,“你往家拿果子,不會耽誤你大川哥的買賣吧,他家豈不少買了許多錢?”
錦年忙解釋道,“娘你放心好了,我拿回來的都是大川哥賣的不好剩下的,或者是微有瑕疵的,擱時間長了也就放壞了,所以大川哥就想著咱們兩家分著吃了,他們自己也留了一些呢。您放心,您兒子也不是那沒眼力見的,心里有數(shù)的很!”一邊還拍著胸脯保證。
曾氏這才釋懷了,見兒子說話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心里又覺得欣慰,跟女兒感嘆說,“錦年最近真是懂事了好多?!?p> 錦年把梨子裝進(jìn)包里,拍了兩下,仿佛有了依仗似的,這才放心的去了。
二奶奶皺著眉頭道,“這孩子,這是要去賄賂尚才啊。怎么這么小就學(xué)會溜須拍馬了呢!”
二奶奶深表憂慮,錦華在一旁看著卻覺得安心。
錦年這是學(xué)會跟人相處了,要是都像爹娘那樣假清高,將來怎么生存得下去??!
沒幾天,小枝姑又挎著小籃子來了。她利利索索的把錢跟錦華交割清楚了,又把這次捎回來的布頭也拿出來跟曾氏交待完了,這才從籃子里拿出一個絡(luò)子來打。
錦華把茶水倒好,三個人一邊圍著桌子做活,一邊喝著茶水閑話。不喝熱茶不行,天越來越冷了,不喝點熱水根本坐不住。
曾氏正在教小枝姑打一種新式的絡(luò)子,小枝姑興奮的臉生紅暈,一個勁的道謝,“二嫂,真是太謝謝您了,我自己都覺得最近在針線上長進(jìn)不少,比我以前自己瞎琢磨強(qiáng)多了。那句話叫什么來著,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呵呵,差不多就是那個意思吧?!?p> 小枝姑難得拽一次文,大家全笑起來。
小枝姑一直不肯接受曾氏給她的錢,曾氏沒辦法,只好在針線上指點指點她權(quán)當(dāng)回報。
農(nóng)家女的繡活都是家傳的,手藝的高低主要就是看自己的天分如何了。像曾氏這樣經(jīng)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高手,十里八鄉(xiāng)也找不出一個來。因此,得到她的指點那可是十分珍貴的,盡管只是略加教導(dǎo),并不成什么系統(tǒng),小枝姑也沒有功夫整天都來請教,她還是感激不已。
小枝姑打好了一個絡(luò)子,把手使勁搓了搓,放在嘴邊呵暖,一邊又使勁跺了跺腳,“我們這些人家里頭沒錢生火盆,家里頭只有火炕,好歹做飯的時候屋里還暖和些,怎么你們屋里還這樣的清冷??!”
錦華把手里的帕子放在一般,拿起茶碗暖手,沒好氣的道,“姑你不知道我祖父的規(guī)矩么,不上凍是不許燒炭的!”
盡管只是入冬,可劉家上上下下的,最厚的棉襖已經(jīng)上了身了。沒辦法,平時忙活著干活時還好,一停下來做針線時就冷的受不住。
本來,大家一起挨凍劉錦華便也認(rèn)了,最氣人的是,今年恰巧老爺子病著,大爺也“病”著,于是人家都名正言順的用上了炭火,只苦了二房。。。
這還因為是小枝姑來了,否則錦華都要去床上蓋著被子繡帕子了。
也不怪錦華心生怨恨,她自小就手足冰涼,格外的畏寒。老劉家儉省成這樣,二房又被苛待,就是上了凍、結(jié)了冰,二房的炭火也總是十分短缺,害得一家子人每到冬天手腳都生了凍瘡,其中各種難受滋味,只有受過這個苦的人才知道。
就連一向厚道的小枝姑都不禁搖頭不滿道,“我二伯也真是的,家里的田地這么多,卻還讓家里人這么受罪。。。攢那么多錢有什么用?。 ?p> 錦華不想繼續(xù)這個讓人氣悶的話題,卻忽然想起什么來,湊近了小枝姑問道,“姑,前幾天的時候,我大伯被人給。。。您知道這事是吧?”小枝姑跟那誰的家緊挨著,若是像自己猜測的那般,那家有了動靜,她肯定會知曉的。
曾氏倒是十分驚訝,不明白小枝姑怎么可能知道這件事。
小枝姑看錦華的表情,同樣有些吃驚,“你怎么也知道了呢?”
錦華煞有介事的點點頭,一副我當(dāng)然知道的樣子。
小枝姑為人實誠,劉繼祖又是她堂兄,不好意思背地里說三道四,本是要保密到底的,但是既然現(xiàn)在錦華她們已經(jīng)知道了,就沒有保密的必要了,而且心底里又覺得十分鄙視他的行徑,猶豫了半晌,終于在錦華期待的眼光里說了幾句,“大哥也真是的,既然做出這樣的事兒來!真是讓人。。。唉,說不出口??!那可是自家弟媳婦啊!我二伯要強(qiáng)了一輩子,真是。。。把我二伯的臉都給丟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