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171年,這一年的1月,東方的人們經(jīng)歷了人生中的又一個新年。但這個新年卻顯得格外冷清,道路上沒有人慶祝、沒有人張貼春聯(lián)、沒有人燃放煙花,甚至沒有多少人更換新衣物——這些過往的每個新年中都會出現(xiàn)的喜慶符號這些年越來越少見,終于在這個新年中銷聲匿跡;世界的西方也別無另樣,在剛剛過去的圣誕節(jié)中,幾乎沒有人擺放圣誕樹,也沒有圣誕禮物,甚至由于氣候變化,那個冬天的大西洋兩岸連雪花都沒有見到。取而代之的是高居不下的失業(yè)、漫無目的的流浪,以及無邊無際的絕望。
一年之前,為了解決所謂的人類發(fā)展問題,各國政府召開了人類第一次文明峰會,會議整整討論了二十多天,但除了一些別有新意的口號外,人們并沒有見到什么實質(zhì)性的內(nèi)容。就這樣,一場賭上了人類全部信心與希望的大討論,以人類對現(xiàn)實的屈辱妥協(xié)宣告了這個渺小文明的無可奈何,世界向著絕望的深淵再一次滑動。
但在一片黑暗之中,依舊有人相信尚未到來的黎明。
2171年1月末,新年的最后一天,中央廣場上一群白鴿在肆意盤旋,用隨時落下的糞便來抗議氣候的突變。幾臺無人機緊隨其后,螺旋槳保持著特定的轉(zhuǎn)速,試圖用特制的聲波驅(qū)趕這些不速之客。但這些上幾個世紀的產(chǎn)物明顯比不上那群空中健將。幾番糾纏過后,鳥群的數(shù)量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加士氣高漲、肆無忌憚。一番混戰(zhàn)之后,隨著更加先進的III式磁懸浮治安機的加入,人類才得以再次實現(xiàn)對自然界的小小勝利。
兩名年輕人此刻對坐在長椅上,一邊享用著速食早餐,一邊靜靜地望著這番爭斗。此刻天空微微亮,隨著鐘塔八點鐘的鐘聲準時傳來,兩人不約兒同地望向遠方,似乎想在遠方的迷霧中尋找著什么。
“這幾年的霧氣越來越大,之前坐在這里還能清楚看見鐘塔的時間,現(xiàn)在只能看清影子了。”說話的是一名三十歲不到的青年,一身壯碩的肌肉、兩只粗糙的手掌、墨綠色的皮褲、以及手臂處那一串數(shù)字號碼,無一不顯示他的軍方背景。
項云在一個月前升任總衛(wèi)第一師總參謀,三十歲之前榮獲二十個一等功勛、四十余個二等功勛,以一己之力平定了廢土城的叛亂,這些事跡的加持下,他被認為是軍方的未來之星。但雖然出身軍方,他卻更加關(guān)心人類社會的存亡。
一年前的文明峰會,作為軍方的代表之一,項云親自與參會的各個群體代表溝通,全程撰寫了五十余篇報告,試圖找到能夠延續(xù)人類文明的鑰匙。雖然大多數(shù)的發(fā)言更多是理論性的探討,但有一些觀點還是深深引起他的興趣。其中他最為關(guān)注的,便是荀子瑜提出的“世界測試”理論。峰會之后,項云偶爾也會與荀子瑜探討計劃的可能性,并一同學習一些物理方面的理論。
今天,雙方約定在中央廣場舉辦一場小小的兩人茶話會。說是茶話會,二人一個喝的是咖啡,一個喝的是茶味飲料,著實有些對不起這個名字。
但這一年來的交流中,項云著實受益匪淺,特別是關(guān)于荀子瑜幾個物理學方面的設(shè)想,項云認為這反而比軍方那幾位老骨頭實用的多。只是對于荀子瑜的理論,項云雖然支持,但也認識到那在短時間內(nèi)并沒有什么直接的效果,畢竟對蕓蕓眾生而言,認清事務(wù)的本質(zhì)有時并不那么重要。
項云心中其實早已醞釀了一個新的計劃。一年前,那位老科學家交給自己的那些圖紙與儀器足夠支撐起一個大膽的計劃,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賭上軍方全部信譽的一次瘋狂的冒險,項云必須保守秘密,但他的內(nèi)心深處也需要有人去訴說什么。
“荀博士,在下想請教一個物理方面的疑惑”,項云打破了沉默,“關(guān)于曲率引擎理論的可靠性,您有研究過嗎?”
荀子瑜點點頭。
“我想知道,假如我們真的利用空間的流速差來實現(xiàn)驅(qū)動,那飛船在飛行時會不會出現(xiàn)前后時空流不一致的狀況”,項云雙手比劃著,極力想表述清楚自己的觀點,“比如船頭已經(jīng)加速飛行,船尾卻還停在原地,這樣飛船不就直接被拉開了嗎?”
荀子瑜沒料到會是這種問題,他想了想,“這點還有爭議,你得這種想法也是大多數(shù)物力學家的觀點,畢竟實現(xiàn)物質(zhì)的折躍與建造曲率飛船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前者主要是對時空密度理論的認識與應(yīng)用,后者卻還要更近一步,需要對抗這個理論實現(xiàn)其為人類所用,這是完全不同的科技量級。但現(xiàn)在也有一種觀點認為,利用曲率引擎折躍時,可能會讓整個時空一同前進,也就是用相對穩(wěn)定的時空擊穿時空氣泡,實現(xiàn)時空內(nèi)飛船的折躍,這點和利用星體自傳影響時空的本質(zhì)差不多……”
講了差不多十分鐘,荀子瑜突然反應(yīng)過來,略帶戲謔地反問:“你聽明白了嗎?”
項云本想搖頭,但還是忍住了。
荀子瑜苦笑一下,無奈地搖搖頭:“畢竟,人類現(xiàn)在連曲率引擎的理論基礎(chǔ)都搞不明白,現(xiàn)在談?wù)摪踩砸矝]什么意義,你對這個感興趣?”
項云沒有回答,他又一抬頭次望向天空。在宇宙的漆黑面前,天空的湛藍仿佛更像是一場虛妄的幻想。
達摩克里斯計劃,這是項云為這項特別行動起的名字。為了保持清醒,人類需要一把高懸于頭頂?shù)倪_摩克里斯之劍,無論是真是假,只要它存在就夠了。可這個計劃卻容不得任何失敗,一旦秘密泄露,這把劍就會瞬間變成那個高喊“狼來了”的孩子。項云并不喜歡冒險,可眼下似乎并沒有更好的選擇,他必須賭一把。一陣電流的嘶鳴劃穿天空,中央廣場上的屏幕開始播放起新推出的賽車游戲的滾動廣告,吸引了不少人駐足觀看。
“對了,聽說荀博士最近獻身娛樂行業(yè)了?”項云打破了這片沉默、東方大學的天才博士生應(yīng)聘游戲設(shè)計師的新聞近來沸沸揚揚,對于這種不求名不求利,一心浪費自己才華的行為,社會上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理解,甚至有不少陰謀論者開始添油加醋的揣摩。這倒并非公眾的曲解,而是故事的主角——荀子瑜博士——自始至終都沒有出面解釋。項云對這些流言蜚語并不感冒,但既然聊起來,總是要問上幾句的。
荀子瑜微微點點頭,品了一口眼前的烏龍茶,緩緩解釋到:“沒什么,挺感興趣的。”
“僅僅是感興趣?”項云有些吃驚,這個回答顯然與面前這位總是款款而談的大才子不相符。荀子瑜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回答有些難以服眾,他抹了抹自己的下巴,略有所思地補充到: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我想驗證一個想法”
“關(guān)于什么?”項云也來了興趣。
“關(guān)于戰(zhàn)爭!”
?。。?!
這個回答著實出乎項云的意料,他愣了好長一會兒,直到幾顆小雨落到手背,才將這個軍人拉回現(xiàn)實。望著荀子瑜那雙認真的眼睛,項云大笑起來:“我原以為,我來和你討論曲率引擎已經(jīng)夠玩笑了,沒想到你竟然也在研究戰(zhàn)爭!怎么了,你是想設(shè)計一個戰(zhàn)爭推演的軟件嗎,那也不用去游戲公司呀,這種東西軍方有幾百個,你隨時可以用呀!”
“不不不”,荀子瑜急忙搖搖手,“我想研究的不是現(xiàn)實的戰(zhàn)爭,也可以說,不是這個世界的戰(zhàn)爭,或者換個表述,不是對人的戰(zhàn)爭”
項云越聽越糊涂,“什么叫不是對人的戰(zhàn)爭,你想與誰作戰(zhàn)?”
荀子瑜撓撓頭,終于說出了一個這幾十年以來幾乎銷聲匿跡了詞語:
“神!”
一道閃電橫穿天空,烏云突然密布,滂沱大雨傾盆而下,終止了兩個年輕人之間的交談。閃電落下的時候,項云不經(jīng)意見看見了荀子瑜的眼睛。
那里同樣是烏云密布。
臨別時,荀子瑜突然想起來些什么,也想和項云說些什么,但終究沒有說出口。與項云一樣,他也有些不得不背負的秘密,也有許多不得不做的事情。項云也看出了這一點,有些話別人不說,自己也無需去問,畢竟,沉默有時候是最好的回答。
這次茶會是荀子瑜提出的。兩天前,一向嚴謹?shù)能髯予げ┦客蝗粨艽蛄隧椩频霓k公電話,約見了一場私人茶會。項云是偵查兵出身,他聽得出來電話另一邊的聲音虛弱無力,就如今天的茶會一開始,他立刻觀察到空氣中細微的血腥味,加上荀子瑜那顫巍的軀干、無力的手臂、蒼白的額頭與額頭的汗珠,這位博士一定是剛剛遭受了嚴重的創(chuàng)傷。項云不斷瞥向中央燈塔,不僅是想看那些無聊的廣告,也是在示意塔頂?shù)木褤羰肿⒁怆[蔽。那陣驚雷之下,一顆子彈精準擊倒了十公里外東方實驗室內(nèi)的一個黑影。至于剩下的問題,自然會有人去解決,這不是衛(wèi)軍該考慮的事情。
望著項云遠去的背影,荀子瑜小聲說出了嘴邊那句醞釀了很久的話: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