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鼠計劃原本是用來構(gòu)建網(wǎng)絡(luò)游戲平臺的方案。在元宇宙的概念興起來之后,各大游戲公司紛紛搭建自己的“數(shù)據(jù)世界”,不斷提升游戲的感官效果。后來元宇宙逐漸向著專業(yè)化方向演進,如軍方開發(fā)了類似的戰(zhàn)爭模擬系統(tǒng)用來訓(xùn)練士兵,環(huán)境部門開發(fā)了全球地質(zhì)模擬系統(tǒng)來預(yù)測地震。但總的來說,公眾接觸最多的還是各大網(wǎng)絡(luò)游戲。
但最開始的浪潮過后,公眾愈發(fā)發(fā)現(xiàn),所謂的元宇宙與一般的網(wǎng)絡(luò)游戲并無不同。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那個世界本質(zhì)上還是一個“漢字盒子”,只會根據(jù)參與者的反映做著有限的回應(yīng),這一點在NPC的身上尤為明顯,即使在游戲中NPC與真實玩家長得一模一樣,即使一個NPC可以對同一個問題做出幾百種不同的回答,但玩家還是能立刻辨別出來誰是真實的人類誰是電腦程序。機器只會越來越智能,但并不會擁有意識。
程序是不會擁有感情的。二十三世紀中葉,四維意識理論被提出,人們逐漸發(fā)現(xiàn)所謂的“意識”并不僅僅是腦細胞活動的產(chǎn)物,它更像是一種四維空間活動在三維空間的映射。換句話說,人類并不是完全的三維空間存在,很有可能是更高維度的生物創(chuàng)造出來的三維映像。就如同人在白紙上用十二條線段就可以畫出一個立方體的圖形,在那張二維的白紙上所有的文明都不會理解這十二條線是如何排序的,不會理解他們構(gòu)成的這個圖案有什么意義,更不會通過這個圖形想象出三維空間的模樣。人類的意識也是如此,我們看不見、摸不著、任何物理學(xué)都無法發(fā)現(xiàn)的存在,但它又確實存在,并用它的結(jié)果創(chuàng)造出銀河系中最璀璨的星球。所以人類可以用意識與其他人交流,但機器只會讀取那些已有的結(jié)果。
這時,地鼠計劃被提出。地鼠計劃認為,現(xiàn)有的游戲方案都是直接將圖像與詞匯寫進程序里面,這是從結(jié)果入手構(gòu)建世界,雖然簡單快速,但構(gòu)建出來的世界一定是一個空有程序口令的機器。構(gòu)建世界必須用原因入手,從世界的邏輯與微粒入手,再次模擬進化的歷程。就在這種思想的指導(dǎo)下,地鼠計劃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新的元宇宙。
地鼠計劃對外展示的那一天,會場中坐滿了二十萬名觀眾,其中不乏各國政要、財閥大亨、軍隊元帥,還有四十億人通過網(wǎng)絡(luò)觀看了直播。
系統(tǒng)被開啟的那一刻,屏幕上一篇漆黑,過了許久,屏幕上好像飄過一個小圓點。
“系統(tǒng)壞了嗎”“是不是沒通電呀”“該不會是惡作劇吧”……場下嘀嘀咕咕的傳來質(zhì)疑。但看臺上年僅二十歲的荀子瑜卻一臉的興奮:
“這就是我們創(chuàng)造的元宇宙,里面是一個微型的三維空間與數(shù)不清的電子、光子、中微子。我們按照宇宙大爆炸的模型設(shè)計了演算程序,并加快了時間流,除此之外別無干涉”,荀子瑜解釋著模擬的結(jié)果:“剛剛的小圓點代表著系統(tǒng)已經(jīng)生成了第一個氫原子,聚變反映鏈開始了”。
一片寂靜之后,五十米高的屏幕上瞬間布滿各式各樣的圓點,仿佛煙花在夜空綻放。在人群的歡呼聲中,地鼠計劃的第一階段開始了。
……
……
……
天蒙蒙亮,院子里的公雞叫了四五聲,揭開了鄉(xiāng)土村莊的序幕。
一般公雞打鳴的時候,天上還沒有多少亮光,不看時間的話,也分不清到底是晚上還是清晨。其實公雞也不百分百的準,有時候肚子餓了,就早半來個小時叫幾聲;有時太困了,就晚半來個小時再叫。此外像看見土狗過來了呀、中午打假輸了呀、心情突然好的呀,這些時候公雞都會叫幾聲,向籠子外面的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村里的人對此也不以為意,畢竟鬧鐘都能播放音樂了,公雞幾點叫也沒什么太大的意義,它們的主要用途是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炒菜。況且,雞飛狗跳也表示屋子里有人氣,村里都覺得這是富足的象征。
易大頭趴在草席炕上,撅著屁股睡的死死地,直到半邊臉都被口水淋濕了才蒙蒙地醒過來。他感覺自己可能是得了風(fēng)寒,怎么睡都睡不飽,越來越困、越來越餓。昨日晚上張富貴不知道吃錯藥了還是喝上頭了,硬是要講自己那一套歪門邪理的人生哲學(xué),搞得自己半夜一點半才睡著,要問的問題還一個字都沒問上,越想越來氣。
早上收拾好早飯,大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草屋。土炕不大,勉強夠兩個人睡的,炕用黃土和米漿打的底,上面鋪的草席好像是前幾年二舅送過來的;伙房的墻邊用青磚壘了一口大土灶,鍋底還有昨晚上燒剩下的棒棒桿兒,看起來是燒到一半灶就滅了;灶臺正對著的是一個木頭碗架,約么這有一人那么高,上面裝的是鍋碗瓢盆,下面是放豬油調(diào)料的小柜子;房頂是一整條的木梁,當年為了建這個屋子,砍了屋后三棵樟樹。大頭看著房子里的點點滴滴,心里涌出一種幸福感:還是家里好。
上午,大頭本想去找張富貴理論理論周瞎子的事。從自己家去張富貴家也不遠,走路也就幾百米的樣子。這條路不寬,路上除了幾塊青石板以外,其他的地方都是石子與黃土,是一條典型的鄉(xiāng)間小路。路上有一間荒宅,是孫家二伯的房子,孫家二伯走了以后,就一直閑在那里。早前的時候,院子里有一棵歪脖子梨樹,自己小時候經(jīng)常和張三德一起翻墻進去偷梨,為此沒少挨二伯的罵,后來院子里荒草長起來了,梨樹也不張果子了。想到這里,易大頭心里有些傷感。
走了幾分鐘不到就到了張富貴家門口,剛要拍門的時候,大頭突然覺得有點可笑: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個莫名奇妙的夢,就要拉著別人去解夢,非要懷疑這個生活了幾十年的小村子是幻想,實在是有點可笑,可笑。這么想著,剛抬起來的手就又縮了回去。
這時,門突然開了,張三德湊著腦袋把易大頭抱了進來。大頭很震驚,倒不是三德為啥突然能把自己抱起來,而是在被抱起來那一刻,他感覺世界好像有點不一樣,怎么說呢,好像變輕了。
張富貴端坐在客廳的太師椅上,邊搖著扇子邊泡著茶。他身上的背心已經(jīng)泛黃,看得出來是穿了好多年了,腳上耷拉著一雙人字拖,鞋底是用舊輪胎做的,上面綁著兩根麻繩。有點像武俠小說里的混混老大。易大頭還是頭一次看見張富貴穿著這一身,差點沒忍住笑出來。張富貴也沒在意,只是自顧自的說著:
“當年第一次和人說話,我穿的也是這一身”。
“啥意思,你小時候就穿背心拖鞋?”大頭沒細想,村子里的人本就該這樣淳樸,說話就算是著三不著倆也沒關(guān)系,活著而已。
張富貴也沒多解釋,只是讓易大頭坐在自己對面,給他泡了一杯茶沫子。
“聽老張頭兒說你要解夢?”張富貴搖頭晃腦的,真有那種半仙兒的架勢。
“也沒什么,就是前天做了個夢,夢見我好像不是我,是個別的什么人,具體的記不大清了”,大頭摸摸頭有些害羞的說,“其實吧主要是當時醒來時候有些暈乎,現(xiàn)在已經(jīng)清醒了,也不是啥大事”。
“哦”,張富貴聽罷也不做聲,只是冷不丁地問大頭:“你還記得我跟你說的我為啥外號周瞎子嗎?”
“別張叔兒,哦不,周叔兒,你昨個掰扯完我一晚上沒睡好覺,現(xiàn)在還瞌睡吶”,大頭趕緊站起來按住張富貴,生怕他又扯上一天的大道理,但張富貴沒理他,笑瞇瞇地問:“你覺得我昨天的話有沒有道理”。
大頭沒理解這話有什么意思,拿手摸了摸張富貴的頭,想看看他到底是喝大了還是發(fā)燒了。但張富貴一巴掌打掉了大頭的手,臉上的瞬間全無笑意,露出了一幅大頭從未見過的嚴肅面孔,好像神廟里面供奉的四大天王一般。大頭感覺到一種無形的氣場充滿了房間,壓抑到窒息。
張富貴又問了一次:“你覺得有道理嗎?”
大頭感覺出來富貴不是在開玩笑,也只能正經(jīng)的回答說“有道理”。大頭沒有騙人,他其實真的覺得有道理,畢竟姓名或者稱呼本來就不是生來就有的,自己被叫做大頭難道真的是頭大嗎,也不見得。
“我說實話,你要是愿意我以后喊你周叔兒我都認”,大頭一臉正經(jīng)的說到。
張富貴突然大笑起來,聲音貫穿了整間屋子,罷了才望著大頭說:“所以,你不是易大頭?!?p> “哈?”大頭也被問蒙了,咋啦,就因為我叫你周叔兒你就不認我這個大侄子啦?
張富貴的笑容戛然而止。
“你知道真正的大頭會怎么說嗎?”張富貴又問了一個莫名奇妙的問題,見大頭沒反應(yīng)過來,張富貴給一遍的張三德使了個顏色,三德立刻沖到屋外,不多時又抱回來一個人。
不是別人,正是易大頭,一模一樣的易大頭,另一個易大頭!
大頭嚇得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手指著另一個易大頭,顫抖著說不出話來。但另一個易大頭仿佛沒有看見他,很自然地坐了下來。
張富貴看了大頭一眼,接著轉(zhuǎn)過身問另一個易大頭:“大頭,我說我叫周瞎子,你覺得有道理嗎?”
“你瘋了周叔,有個屁道理,你是哪門子的瞎子,哪門子姓周?”另一個大頭也有些莫名奇妙。
“那李賣藥的李瘸子他瘸了嗎?”張富貴緊接著問。
“管我什么事,他瘸不瘸都要叫李瘸子,這是規(guī)矩”,另一個大頭點不耐煩的說。
“那聾子劉真的聾嗎?”張富貴還沒有善罷甘休。
“他聾不聾都要叫聾子劉,這是規(guī)矩!”另一個易大頭明顯有些生氣了。
“那小花名字里有花字嗎,你們就一直喊人家小花?”
“你有病吧,我不是說了嗎,管我什么事,她活著叫小花死了也得叫小花,我說了這就是規(guī)矩?。 绷硪粋€大頭怒發(fā)沖冠,指著張富貴就罵了起來,
在角落里的大頭楞在原地,他好像想起來了什么,但又什么都沒想起來。他突然頭痛欲裂,仿佛要炸開一般,痛苦地蹲在地上。
張三德想去扶起他,卻被張富貴拉住??粗趬潜е^的易大頭,張富貴長嘆一口氣:“所以我說,你不是易大頭,你不是我們?nèi)魏我粋€人!”
大頭驚恐的抬起了頭,他努力地想要回想起什么,但腦袋中仿佛有一把鎖,鎖住了所有的思想與記憶,他感覺這個世界正在拋棄他,好像一個靈魂正在漸漸消失。
“大頭,你還記得我昨天問你的那個問題嗎,你想起來小花叫什么了嗎?”
“小花……好像……叫……叫……”大頭額頭上的青筋暴起,汗水一滴一滴地流了下來,臉頰變得蒼白。他感覺自己想不起來任何事情了。
張富貴見到這一幕,輕輕地撫摸大頭的額頭,用父親般慈祥的聲音說道:
“你記住了,她叫薩沙,薩沙.艾爾麗思.菲歐娜!”
一道晴天霹靂,擊破了那道無形的鎖。易牧陡然間驚醒,他的疼痛、虛脫與窒息都是那么的真實,大腦一瞬間仿佛灌進了一條大河,炸裂感、翻覆感、壓迫感涌上心頭。他睜開眼,眼前是無盡的黑暗,只是耳邊好像傳來張富貴的聲音:這一次,千萬不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