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斬首
懸賞震南王妻女的告示在康水城的告示欄上,貼了快一個月,紙張變的殘破,一陣風吹過,告示被吹落了,打了個旋落在地上,轉(zhuǎn)眼就被過往的人馬踩的稀爛,再也辨識不出。
身負皇帝密令要活捉水娘子回去的田毅將軍搖了搖頭,搜城十日,懸賞一月,依舊毫無線索,這兵慌馬亂的時期,被錯殺也是有的,人,估計兇多吉少。只是皇帝的密令無法完成,這剿滅叛軍的功勞也要打了折扣。
田毅又抬眼望向的城頭,叛賊郭秉德的人頭高懸在城門之上,田毅年輕時曾隨郭秉德出征,那時他只是管轄五百人的小小指揮,郭秉德那時雖未封王,卻已經(jīng)是先皇親封的“扶遠大將軍”,那時候郭秉德二十不到的年紀,軍中不服之人大有人在,但他一路與兵卒同吃同住,行軍傳令果敢利落,管理軍制有雷霆之勢卻不失細致精簡,最讓人嘆服的是他一身用兵如神的本領,都說兵行詭道,可他偏偏每一仗都贏的光明磊落,氣勢非凡,幾場戰(zhàn)役下來,敵軍我軍無人不服,“軍神”的稱號也叫了開來。
康水一役,圍城一月,生生的耗盡了郭秉德的大軍,可是最后一役的沖鋒,卻依舊雷霆之勢不減,每個士兵都面黃肌瘦,傷痕累累,卻依舊沖出了震天之勢,目光中只有前進,沒有后退,治軍如此,不可謂不令人驚嘆。郭秉德身在愛馬赤炎之上,高舉長刀,身后旌旗烈烈,連人帶馬如同一團烈烈燃燒的火焰,沙場萬里,生生的被他襯成了背景,仿若戰(zhàn)神下凡,見者心驚。
然而這樣神武一個英雄,最終還是敗了。
他身前是堆積如山的尸體,最終氣力耗盡,頂天直立,高舉大刀,就這樣昏厥在戰(zhàn)場之上,四周圍了數(shù)百士兵,手持兵械,竟是無一人敢上前。
斬首前夕,田毅帶了一壺酒去看他,兩人與牢中酣暢共飲,郭秉德笑聲豪氣云天,竟似不在牢房之中,仿佛身處曠野,天地為席,日月為伴。
田毅長嘆了一口氣,眼中寫滿了歉意:“對不起。”
郭秉德大手一揮:“何必,我知你非齷蹉之人,今日折與你手,乃是我人生大快,人生在世,當求惟心問道,問心無愧,你我雖道不同,卻都所尋天下安寧,你又有何處對不起我,對得起蒼生就好!”
田毅念及至此,心中升起一股豪氣,他對上郭秉德已經(jīng)毫無生氣的目光,望我之后一生,可無愧于心,對得起天下蒼生。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顆已經(jīng)開始腐爛風化的頭顱,仿佛露出了笑容。
路上形色匆匆的百姓不知道那沙場上的殘酷和血腥,他們?yōu)閼?zhàn)爭而結(jié)束而歡欣不已,人們?yōu)樾碌娜兆佣甲?,康水城圍城一月,如今終于一切漸漸歸于平靜,有人以為這座城死了,有人以為這座城即將新生,來來往往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情與目的。
母親拉著荇兒亦在官道上趕路,一對逃難的母女,衣衫破舊,滿面塵土,平凡的絲毫引不起任何注意,母親攔住從康水城方向而來的老婦:“這位大嬸,請問康水城現(xiàn)在是什么情形?”
那老婦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孤兒寡母的,還去那里干什么,城破了,破城的將軍搜城十日說要追拿叛賊余黨,家家被掀的雞飛狗跳,這幾日終于消停了些,還不知以后會怎樣呢,我勸你啊,還是去別處落腳吧。如今康水可是個是非之地啊?!?p> 母親咬唇:“那,鎮(zhèn),鎮(zhèn)南王,卻是如何下場?!?p> “你問鎮(zhèn)南王啊,哦,不如,如今要改口叫叛賊了,他在城門口被斬首了,如今腦袋還在城門上掛著呢?!?p> 此言如晴天霹靂,荇兒一聽,立即止不撕心裂肺的大哭起來,母親也是一個站立不穩(wěn),她強忍住悲傷,佯裝鎮(zhèn)定,一面抱起荇兒,一面對老婦說:“孩子膽小,聽不得這些?!?p> 經(jīng)年不太平,傷心人遍地,老婦也不以為異:“看你孤兒寡母的可憐,不如與我一道走吧,我要去南邊尋兒子去,你也可以找個落腳之地?!?p> 母親搖了搖頭:“孩子的爹在軍中服役,我。。。我想再去尋尋?!?p> 老婦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之色:“那你們千萬小心,如今不比當日,城里的官兵兇的緊。”老婦還想說什么,自覺多說惹禍,便收了聲,眼見母女二人凄凄哀哀,以為她擔憂丈夫的安慰,嘆了一口氣,寬慰了兩句,便自行走了,哀聲遍野,誰又管的了別人。
母親呆坐在路邊,抱著幾乎哭背過去的荇兒,想哭,卻流不出眼淚,不可在此引人注目,若是露了行蹤,辜負了夫君一番苦心。她低低的在荇兒耳邊哭:“乖荇兒,不要哭。”荇兒聞言壓低的聲音,卻是止不住抽泣,小小的身子在母親懷中每抽動一下,都牽起母親無盡的哀思。母親一時間不由惘然,猶記當年少年英姿,執(zhí)手情定,如今誓言猶在,人卻化作一抷黃土,陰陽永隔。
荇兒口中呼出暖暖癢癢的氣息,掠過母親的脖子,母親突然清醒了,抱緊了懷中的小女兒,唇齒間咬出了鮮血,心中一橫,往康水城相反的方向走去。
女兒小聲的問,聲音夾著抽泣,斷斷續(xù)續(xù):“我們,不去看看爹爹嘛?”母親閉了眼睛,她不敢去,她怕見到那張深愛的臉龐,就會控制不住自己,追隨他而去。
母親再次睜眼,已然聲音堅定:“荇兒,自此,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莫過于活下去?!避魞狐c了點頭,小手緊緊的抓住了母親,使勁壓抑住心里涌上來的痛,緊咬牙關,不露半分聲息,卻止不住淚如泉涌,濕了衣襟。
縱然皇帝文德帝昭告天下,稱鎮(zhèn)南王“以上犯下,狼子野心,大逆不道。”后世史官對其評價卻始終爭議不斷。
大焱王朝開國帝威武帝勵精圖治,勤以治國,手下開國三大藩王,鎮(zhèn)南王,西平王,東安王更是驍勇善戰(zhàn),隨著威武帝定四方國土,其中前代鎮(zhèn)南王郭益雄是威武王的胞弟,威武帝最重情誼,甚是倚重這個胞弟,郭益雄乃一員猛將,縱然不及兒子軍事上的天賦超群,也是征戰(zhàn)南北,戰(zhàn)功赫赫的一員大將,初時,康水所在之地位處帝國西南,只是個邊境之城,毗連當日丹胡之國,丹胡之國屢屢騷擾邊境,民不聊生,郭益雄率兵平定丹胡之亂,金戈鐵馬整八年,最終丹胡國的版圖被納入帝國,威武帝念他勞苦功高,劃丹胡國領地以及東八百里為永州,皆為鎮(zhèn)南王郭益雄之封地,先帝威武王十二年,郭益雄也因為征戰(zhàn)舊傷未愈,最終辭世,郭益雄只得一獨子郭秉德,雖只有十八歲,卻隨父親自小在戰(zhàn)場上長大,軍事才能驚世,甚得威武帝喜愛,遂下詔賞他襲鎮(zhèn)南王之爵位封地,當時威武帝共封賞八位王爺,鎮(zhèn)南王郭秉德是最年輕,卻也是封地最大,兵權最大的一位。足見威武王對他的厚愛與賞識。
有史官說正是威武王的寵愛迷蒙了這位王爺?shù)碾p眼,讓他生出了狼子野心,在文德帝二年的時候打著“天行無道”旗號起兵反叛。
而另一些史官則點出,雖文德帝當時僅僅在位兩年,然而他之后十五年統(tǒng)治下的昏庸無道,暴戾殘忍卻已經(jīng)漸漸顯露出來。
永州在鎮(zhèn)南王的治理下,民安物阜,雖然異族雜居,卻也相處融洽,可是文德帝卻對除中原血脈以外的異族苛政殘暴,多次增加對異族居住地區(qū)的賦稅,百姓無法承受,另外中央官府對異族更是百般欺壓,縱然在鎮(zhèn)南王的轄地也無可避免,此外文德帝殘害忠良,賞識佞臣,一時間貪污腐敗之風漸起。
當日鎮(zhèn)南王起兵的真相已經(jīng)湮滅,后世人只能從當年史料的記載中,揣測這位傳聞中英雄王爺?shù)恼鎸嵭囊狻?p> 不論怎樣,后世史官對鎮(zhèn)南王的評價,最中肯的莫過于:“一世英雄豪杰,卻無成霸業(yè)之才?!彼麄冋J為鎮(zhèn)南王太過耿直,心懷仁義,乃知這天下帝王之術,卻又怎生少的了陰謀詭計,狠辣決斷,如文德帝般狠毒,卻穩(wěn)坐皇位,而鎮(zhèn)南王赤誠坦蕩,卻最終戰(zhàn)死沙場,永埋與黃土之下。
康水一役,戰(zhàn)線綿延千百里,鎮(zhèn)南王二十萬大軍全滅,文德帝亦損兵無數(shù),中原大地埋白骨,鮮血染江河,自此帝國兵力削弱,竟是引發(fā)了動亂征戰(zhàn),戰(zhàn)火荼毒生靈十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