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眾丟人,雖然觀眾不多,給凝寶帶來的打擊卻是不小。她中途落跑,瑞明發(fā)脾氣摔東西的聲音連在后院都聽得到。
凝寶當做聽不見。反正瑞明不會武功傷不了懷坤,翔水苑也沒什么值錢東西。她不能一輩子待在這兒,要這會兒總是順著他慣著他,養(yǎng)出依賴性,往后更麻煩。
凝寶偷偷從后窗進了自己的屋子,換身衣服又照樣從后窗出來,看紅薯粥火候差不多了,便開始磨豆?jié){。
煩惱的時候,費些力氣出身汗,心里似乎就能輕松很多。
她頗喜歡這種排解方式,以前在坊里遇上想不通的事,她不是去幫廚房的大師傅劈柴將柴房填得滿滿,就是到五里外的清涼河挑水把坊里所有的門海水缸都灌滿。
坊里人但凡聽見三進院那頭劈柴聲不斷,或是瞧見她挑著木桶跑出跑進,就曉得她心煩,不來打擾她。惟獨孟雪俊每次都要跑來譏諷她幾句,說些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之類的話,定要惹得她跟他大打一架才算完。
她一出手,那院子十成十要遭殃。有一次,大師傅實在忍不住了,跑去跟七爺哭訴,也說她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七爺卻笑道:“咱們阿寶的腦子裝不得復雜東西,不會跟人耍心眼背后使絆子。她力氣大也沒拿來欺負人,只是借此出身汗排解下,過了就沒隔夜仇……你光看見她這會兒把你的院子弄得一團糟,可哪次過后她不是收拾得比原先還好?”
大師傅心悅誠服,回去學給別人聽。往后她再跟孟雪俊動手,大師傅就搬把椅子拿碟瓜子邊磕邊看,偶爾還友情贊助斧頭菜刀,以免她使鞭子殺傷范圍太大……
凝寶想起這些舊事,不禁彎了嘴角,愈發(fā)賣力將磨盤轉得快要飛起來。
“咳……咳咳!”旁邊有人干咳了好幾次。
“屋子收拾好了,樂平‘表弟’?”凝寶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樂平不答,繼續(xù)咳。
凝寶停住腳,把接豆?jié){的木盆端進廚房,頭也不回地道:“你看,我就說你身子虛吧,吹會兒風就著涼……”
“嘿,你說誰呢?別開口閉口虛啊虛的行不行?”樂平追進去,氣哼哼地道:“你睜大眼睛看看清楚,我哪兒虛了哪兒著涼了?”
就是個不樂意聽實話的主兒啊……凝寶搖搖頭,盛了碗紅薯粥轉身遞過去:“來,粗糧補身,你多吃……”
“點”字梗在喉嚨里,凝寶只覺全身血液轟地沖到頭頂。她瞪大了眼睛咬緊了牙,突然有種把面前的四個男人都挖坑埋掉的沖動。
“……外頭很熱嗎?”
一定很熱吧,一定是相當熱非常熱十分熱……他們才會全打著光膀子吧?!
看她變了臉色,樂平顯然很樂,走近幾步,小白胸脯一挺,得瑟地笑道:“不熱啊,不過我樂意打赤膊。怎么樣,不是連這個你也要管吧?”
凝寶瞟眼他手臂上浮起的雞皮疙瘩,又瞅瞅那三個局促不安抱胸低頭凝視腳尖的護衛(wèi),半晌,長出了口氣:“不,我尊重你們的選擇?!?p> 她把那碗紅薯粥擱到桌上,另拿了碗筷去灶臺那兒,打一碗豆?jié){和一碗紅薯粥擱托盤上,端到懷坤面前:“送去給瑞明,完了趕緊回來吃早飯,一會兒還有別的事要忙。”
懷坤正窘得不行,接過托盤就跑了。沒輪著美差,方幸和成玉只能暗自垂淚,緊緊手臂,把頭壓得愈發(fā)低。
“坐下吃飯吧。碗筷在簸箕里,自己動手?!蹦龑氄f著就坐下開吃,把視線牢牢鎖定在碗里,免得他兩個更難受。
樂平哪里甘心被她當做透明人?他偷偷搓搓手臂,走到灶臺邊,轉身面向凝寶,一只手按在灶臺上,一只手叉腰,右腿還抖啊抖的。
“怎么,害羞了,不敢抬頭了?你不是牛氣得很嗎?敢跟群大男人同住一個院子,這樣的事你早該想到了吧?”他斜睨著她,笑出一臉輕佻,“要想別人把你當女人,就多讀讀《婦誡》。要喜歡跟男人混一塊兒,就別裝純情……”
“再不吃,粥涼了?!蹦龑毜驍嗨脑挘俺酝晡胰z查你的屋子,要是還亂著,你繼續(xù)扎馬步。三寸香一次,間中休息盞茶時分,等扎滿十次,我們再開始下一項訓練?!?p> 樂平噎了噎,隨即便氣急敗壞地跑到桌旁,把胸脯挺得老高,就差沒把兩粒紅豆戳到她眼睛里去:“嘿,我就不信了!你看見我這樣,沒什么想法嗎?”
倆護衛(wèi)恨不得找個地縫鉆下去。太丟人了啊,有這種主子。在人家大姑娘面前打光膀子就算了,還非逼人說想法,真是、真是……投主不慎吶。
凝寶無奈得很。這小子越湊越近,看來她不說點啥,他是不會罷休了。
她放下碗站起來,退后一步,認認真真地從頭到腳把樂平打量了一遍。本來“沒想法”三個字都溜到嘴邊了,見他眼睛亮亮一臉期待,凝寶只得干咳一聲:“嗯,我確實有點想法……”
“啥想法?說啊,你有啥想法?”樂平趕忙再湊近點,嘴角持續(xù)上揚,大有要咧到耳根之勢。
凝寶捏著下巴再看一回他小腹那塊兒,神情凝重地道:“我覺得吧,你該定時吃飯,少吃蛋肉,多吃水果蔬菜粗糧。禁女色,早睡早起,多扎馬跑步。否則,你的身體會越來越虛,肉會越來越松,肚腩會越來越大……唔,也就是之前我給你說的早衰的跡象?!?p> 樂平愣住。
“噗……”不知是成玉還是方幸忍不住笑出聲來。
樂平怒目回瞪,他二人仍是抱胸低頭,看不出究竟是誰發(fā)出的聲音。
凝寶坐下來繼續(xù)喝粥,一面指點:“你知道嗎?天氣不是很熱的時候,身體不好的人穿太少到處亂走,很容易就會被風邪趁虛而入。你別以為病了吃幾劑藥病就真的全好了。是藥三分毒,清涼散熱的藥常伴有祛瘀利尿的功效,很傷腎的。你才十九歲,要是這就……唔,虧了的話,到你年紀大些可怎么辦呢?”
“你、你……”樂平指著她的鼻尖,又羞又氣,像是快要哭出來了。
凝寶卻沒事人一樣,又去盛了碗粥,繼續(xù)道:“我是好心才給你說這些……哦,還有啊,臍下三分為丹田,乃真氣匯聚之地,你這么露在外頭吹風怎么行?且不說受涼了可能會瀉肚子,萬一你的肉覺得是自己不夠厚所以才會那么冷,又多長出幾斤來,你豈不是……喂,你跑什么,我話還沒說完呢!”
“你混蛋!”
風將樂平帶著哭腔的叫聲送來,他人卻已早是沒了影兒。
凝寶不由得搖頭嘆道:“年紀小就是年紀小,為他好還得被他罵?!?p> 視線落到仍杵在門邊的兩個護衛(wèi)身上,她迅速換了笑臉,溫和地道:“來來來,坐下吃飯——他年紀小不聽勸,你們應該不會跟他一樣的哦?你看你們那么大的人了,他光著身子到處跑你們不勸勸,還跟著他一起瘋……喂!跑什么,難道我會吃人嗎?。俊?p> 但,這句話只能令他們逃得更急更快。打赤膊吹冷風就夠受的了,打赤膊吹冷風還得聽她訓導……他們情愿餓著肚子去陪主子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