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青石長街兩旁,擠滿了衣衫襤褸的百姓,有男有女,都是蓬頭垢面,面黃肌瘦。三三兩兩蜷縮在一起,低頭不語。懷中的孩子頭上都系有稻草,大的能有八九歲,小的不過兩三個月。有力氣的還知道吵鬧向父母喊餓,沒力氣的奄奄一息,已是一副死人模樣。
幾個有錢人家的家仆正在挑人,所過之處,都會引起一陣騷動??奁?,哀求聲不絕于耳。仔細聽來,是在求其將自家孩子買去,不管是作奴作婢,至少還能有條活路。
好運的被選上,只需給上一斗糟米,便可將人帶走。沒有選中的抱著孩子,輕聲低泣。
痛苦絕望的神情,不會得到一點憐憫,能到這條街上的百姓,都是一樣的可憐。白天他們還可以抱著孩子,等著有人來買,到了晚上實在無奈,也只能找個與自家孩子相當?shù)膩頁Q。回家之后,一邊思念著自家的孩子,一邊將別人的孩子,煮熟來吃。挨過一天是一天,誰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自己死后是不是也要淪為別人口中的食物。
來自于現(xiàn)代的唐曉宇何時見過這樣的場面。光是這些骨瘦如柴,目光呆滯的百姓,已讓她寒毛直豎,如同走到了人間地獄,闖進了惡鬼當中?!耙鬃咏帧边@就是剛才那兩人說的“易子街”嗎?
看著那些瘦骨伶仃,奄奄一息的孩子,真是難以想象,這些百姓是如何下手將這些可憐的孩子殺死,做成食物,吃到腹中的。吃著別人的孩子,想著自家的孩子也被別人如此吃掉,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一個蜷縮的漢子,被呆立一旁的唐曉宇的身形遮住陽光,瞇著眼睛抬起頭來,仔細看著眼前的人,瞳孔頓時放大,如同鬼上身般,沖到她的身前。
“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痛苦的哀求著:“州牧大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他才三歲?。∥艺娴牟蝗绦膶⑺麚Q給別人吃了,求求你,求求你,把他帶走吧!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能賞他口吃的,不被餓死就行?!?p> 唐曉宇被這男人嚇的倒退兩步,看向那男人身后的孩子。那男孩一塊破衣遮體,躺在母親的懷中,微弱的喘息著,一雙大眼睛,沒有一點生機,看上去也就只有一口氣,勉強算是活著。
那少婦看到丈夫那般哀求,覺得似乎還有希望,抱著孩子跪著移了過來。低頭輕聲哀求著:“求求你州牧大人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你州牧大人……”
隨著“州牧大人”四個字被這對夫婦喊出,無數(shù)只眼睛不約而同投看過來,地上的災(zāi)民開始蠢蠢欲動,向著一個方向努力擁擠,推推嚷嚷似乎離唐曉宇越近,越能得到生的機會??粗粋€個如同幽魂的人們,如同洪潮涌向自己,那陣勢似要將一切淹沒,讓人心中森然。
唐曉宇吞咽著口水,想著逃生的大計,以眼前的形式,一旦否認自己是那個掌控他們生死的州牧大人,怕是這些人會一擁而上將自己生吞活剝了不可,到時就連一塊骨頭渣都不會給自己留下。
阿彌陀佛!不由心中默念,那個州牧大人啊!你可要發(fā)發(fā)善心給這些百姓一條活路??!不然看這陣勢,誰還敢上街啊,一個不小心就會莫名其妙的被人捉去吃了。
上百名百姓越靠越近,一個挨著一個恭敬的跪倒在地,向遠處看去,黑壓壓一片。肩膀挨著肩膀,腦袋頂著屁股,竟連那地上青磚的都被掩蓋。
熙攘的聲音,是越喊越加響亮,從開始為自家求活。慢慢自覺統(tǒng)一成一個口號,如同有人指揮般,齊刷刷喊著:“州牧大人救救我們吧!州牧大人救救我們吧!……”
唐曉宇被這高呼震懾的全身發(fā)顫,雙腿如同鉛鑄般沉抑,難移半步,臉上的表情比哭還要苦上幾分,心中是五味雜陳,不知道是該罵那騙人的哥哥好,還是大罵那個無能的州牧大人好!
無奈輕嘆,剛一抬頭,才發(fā)現(xiàn)這街道兩旁僅有的兩棵大樹,已是光桿司令,在這出芽吐綠的時節(jié),竟沒有一片葉子,就連那樹皮都已被人剝光,只留下光禿禿的樹枝,顯的不倫不類??磥磉@些百姓是真的沒有活路了,就連這樹皮都被吃光了,可不真到了吃人的地步。
如果自己是那州牧大人就好了,怎么也不能讓這些百姓餓死啊!可是自己不過只是這歷史中的一個過客,該怎么在這個朝代生活都不知道,又哪有能力救百姓的性命?。‖F(xiàn)在這個情況,自己又該如何脫身呢?
唐曉宇胡亂的想著,身后傳來整齊有力的跑步聲。十幾名士卒在李木的帶領(lǐng)下,腰挎戰(zhàn)刀,煞氣騰騰沖進包圍,訓(xùn)練有速的將唐曉宇護在其中。這些兵士手握鋼刀,怒視著眼前跪在地上的百姓,警覺的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李木一身青色長袍,煞氣騰騰,大步上前,施禮道:“屬下來遲,大人受驚了,請大人恕罪!”
這個人唐曉宇認識,剛才在房中裝昏迷時,自己曾經(jīng)見過,怎么連他也稱自己是州牧大人呢?如今也不能想那么多了,不管自己是怎么陰差陽錯的成為州牧大人的,竟然當上了,那就索性假冒一次,怎么也不能讓這些百姓在交換孩子吃??!吃光了孩子還能吃什么,往下她是再也不敢想了。
看看身旁這些被兵士嚇的微微顫栗的百姓,絕望的神情又回到了他們的臉上。不再有人敢高聲求救,卻是無數(shù)只眼睛,眼淚汪汪的看著自己。在他們眼中自己是他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其實他們要求的并不高,不過是一條活路而已,哪怕是碗清粥。
唐曉宇一陣心酸,腦中只有兩句話。
一句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另一句是“命如草芥賤,白骨掩山葬”
李木抬頭一掃,見這位州牧大人正看著百姓發(fā)呆,輕聲說道:“大人我們回府吧!”
唐曉宇回過神,又環(huán)視了一下地上的百姓,心中默念,難道就這么回去了,自己一走這些人會怎樣?繼續(xù)交換孩子吃嗎?做出這種滅絕人性的事情,他們即使活了,也難逃內(nèi)心的譴責,在極度的痛苦中茍延殘喘,只會有兩個結(jié)果,要么憎恨這個社會,要么變的麻木不仁。
人一旦連最后的底線都沒有了,這個世界將是個怎樣的世界?到處充滿殺戮,仇恨,沒有一點人性可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也只是烏托邦式的美好幻想而已。
真正的世界只能是人間煉獄!
想要阻止他們,自己就必須以州牧大人的身份說上幾句。先將他們穩(wěn)住,在想辦法。
唐曉宇將胸一挺,暗自給自己打氣道:“不管怎么說,我也是表演系的高材生,難道還說不出幾句安撫民心的話嗎?”
思及到此。
唐曉宇大步上前,一臉悲痛之色,抱拳道:“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如今平金哀鴻遍野,民不聊生。雖是天災(zāi),人力所不及。但亦是本官無能,見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避體,苦不堪言,而無力回天!
還請各位鄉(xiāng)親聽本官一言,自古有云‘虎毒不食子’,‘易子而食’雖得一時之生機,卻是犯了天理不容之滅倫大罪!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誰無父母,誰無子女。一念之差,悔恨一生矣!”
伏地一位老者,顫抖著如同枯枝般的手臂,輕撫孫兒道:“大人說的都在理,可是我們真的是沒有別的法子了。樹皮,觀音土,但凡能吃的我們都吃了??蓱z我的孫兒啊!求求大人救救我們吧!”
“求求大人救救我們吧!”
“我的孩子才滿月??!嗚嗚……”
“大人,大人,求求你……”
……
唐曉宇眼前霧氣頓起,那些百姓磕著響頭,呼喊求救,吵雜聲中還能隱隱聽到女子的嚶嚶低泣。
“鄉(xiāng)親們!下官在此許諾,今日定想出良方,以解百姓燃眉之急,還請各位鄉(xiāng)親帶著孩子,快快回家吧!如果下官食言,各位鄉(xiāng)親可到我府中,聲討本官!”
地上災(zāi)民看著聲情并茂的州牧大人如此慷慨陳詞,連連磕頭,感激之聲此起彼伏。
李木冷著一張臉,苦的如同吃了黃連一般,看來大人是真的得了失心癥了。也不知道他做何打算,竟敢說“今日定想出良方,以解百姓燃眉之急。”沒有糧食,這個燃眉之急又該如何解啊?無法解,就趕快回府便是了,現(xiàn)在給出承諾,一旦沒有做到。百姓見空歡喜一場,定會上府生事,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嘛!
還是趕快把大人帶回去,不然不知道這位大爺又要說出什么話啦!
李木趕快上前,對百姓說道:“各位鄉(xiāng)親請回吧,大人還有要事要辦!”
話一說完,李木轉(zhuǎn)身看向唐曉宇,二話不說,向兵士們使了個眼色,硬是將這位李大活寶帶回府中。
身后傳來百姓的高呼之聲:“謝謝州牧大人,謝謝州牧大人!……”
街頭的拐角處一道白影一閃而過,一位俊朗少年,身穿白色長衣,手握寶劍,看著唐曉宇的背影,露出不削之色。
“說的倒好聽,我倒要看看你這無能的州牧大人,是如何解百姓燃眉之急的!”
少年轉(zhuǎn)身,快步走過死氣沉沉的蕭條街道,穿過兩條街,來到一個獨門獨院的院落。
門外停著三輛馬車,府中傭人如同螞蟻搬家般,忙碌著,將大箱,小箱,包裹,書籍,藥材……一一抬入馬車放好。
看到少年,都略停下動作,恭敬叫著:“少爺!”
少年對這搬家舉動十分困惑,沒有理會下人,大步進院。
一位白須老者,身穿青衣,正站在院中,指揮著傭人。
“輕點,那可是古書,千萬別碰壞了。哎,這是上好的藥材,千金難買?。】炜靻为毞胖?p> 少年上前,立于一邊恭敬道:“父親,你這是要去哪???”
老者回頭看著愛子,討好的笑著,這個兒子的脾氣他可是比誰都了解。他從小上山學藝,練得一身上好功夫,可是嫉惡如仇,眼里不容沙子。自從平金大災(zāi),百姓民不聊生,他便對那州牧大人李毅,沒有一點好感,大罵其是狗官,只知要保自己官職,不管百姓死活。要是讓他知道這是要搬到李府怕是少不了,他要大鬧一場啊。
老者干笑,道:“博兒,如今平金并不太平,我與李家一向交好,李少爺邀我上他府中暫住幾日?!?p> 少年不解道:“父親醫(yī)術(shù)高超,上門為人治病是常有的事,可是為何今日竟舉家前往。不知這李家是平金哪戶人家?”
老者怯怯說道:“州牧大人李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