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清晨依舊帶著一股悶熱,窗外偶有兩聲知了倦啼,連鳥兒都躲在樹上無聲無響。
林夕落這幾日清早便被胡氏叫起了身,塞進(jìn)浴桶泡浴,隨后新裁剪的衣裳在其身上比量試裝,及笄之后的裝束更為艷麗,胡氏這些時日對此未少忙碌,林夕落便睡眼惺忪的試給胡氏看。
胡氏笑燦更濃,“我們家夕落就是秀氣。”
林夕落睜了睜眼,“娘,您想女兒怎么穿,女兒就怎么穿,可不過一個及笄禮,插簪而已,至于這么繁復(fù)?”
胡氏瞪她,林夕落只得撒嬌聽從,“娘是為女兒好,女兒知道,還有哪一件沒試?”林夕落指著春桃和冬荷手中捧著的衣物,直接看向一件青紫,“那件還沒試,拿來瞧瞧?!?p> 冬荷一怔,看著胡氏,林夕落納悶,“怎么?”
“那是泊言上次為你訂的……”胡氏說出口,林夕落的臉色沉了下來,屋內(nèi)喜氣的熱鬧頓時停滯,春桃急忙給冬荷使眼色,讓她快些將那件衣裳放起來……
胡氏也不知如何開口,“好歹他是你的師兄?!?p> 林夕落依舊未出言,思忖片刻才道:“他及笄禮那日也要來?”
“他之前時常問起?!焙嫌行呐c林夕落私談,春桃明白眼色,拽著冬荷便離開了西閣內(nèi)間。
胡氏看二人離去,拉著林夕落坐于一旁,苦口婆心道:
“夕落,及笄禮可是大事,如若泊言真的來此,你也不要再……婚事二字,你父親已與他談過,暫且不提?!?p> 林夕落見胡氏臉上掛著擔(dān)憂,倒是會心笑了,“娘,放心,他不挑事,我絕不惹事?!?p> 胡氏松了口氣,又看著那件青紫輕紗的裙子,雖有心讓林夕落上身,思忖一二沒再出口。
林夕落也未再對此多敘,坐在床上與胡氏商議著插簪的簪子用哪一支,母女二人說笑間便把剛剛尷尬之事略過,但林夕落的心里卻仍在想李泊言的婚約,雖然胡氏說起林政孝已與李泊言協(xié)商好婚事不提,但此事不結(jié),她實(shí)難心安,如若這次能見他,不妨心平氣和的與其開門見山把此事說明。
林夕落心怯的看著胡氏,她實(shí)在不希望胡氏為自己勞心傷神,瞧著她眼角隱約的輕皺,林夕落心里微微酸楚,這個娘,是她一輩子要呵護(hù)的人。
午時剛過,林夕落用過午飯正陪著天詡在刻大蘿卜印章,自這小子得了印章之后,林府內(nèi)的其他小娃子羨慕不已,圍著天詡讓他求林夕落刻枚印章,天詡年幼,得人吹捧懇求腰板硬氣,索性拍胸脯子一口氣全答應(yīng)下來,更是得了不少物件玩意兒,可在外牛皮吹破,回家他便臉苦了。
這些小兄弟們來求他,不也都是怕他這位大姐么?可他們怕,自己就不怕了?
腦中想著自己這位大姐,林天詡頓時小脖子一縮,心中后悔,給他刻這枚大蘿卜印章還是求了許久才到手……掰手指頭一數(shù),他這可答應(yīng)了三四五六七個兄弟!
大姐能答應(yīng)嗎?
撓頭、撅嘴,林天詡臉憋的通紅,一進(jìn)家門口就開始躲著林夕落,直到最后吉祥沒忍住,悄悄的告訴了林夕落,林夕落才恍然明白,這小家伙兒從進(jìn)門就開始就一臉心虛模樣,原來是為這件事。
但林天詡自己不說,林夕落只當(dāng)不知道,而后還是吉祥快擠凸了眼睛,林天詡才狀了膽子跟林夕落說道:“……姐,牛皮吹破了,您得救救弟弟??!”
林夕落笑著答應(yīng),林天詡一蹦三高,可這沒高興多久,林夕落便提出條件,刻章可以,但林天詡得去搬大蘿卜并且削皮。
小家伙兒倒是一口應(yīng)下,可真去搬蘿卜才覺出苦頭,依著林夕落的吩咐要的大白蘿卜快趕上天詡的腿粗,而且不許坐轎子,從大院子的廚房搬回“宗秀園”,不允任何人伸手幫忙。
大廚房在東南角,“宗秀園”在西北之處,坐轎子也要行近兩刻鐘的功夫何況步行?
天詡倒是個硬氣小子,既然大姐已答應(yīng)刻章,為了這顏面索性他也豁出去了,連吉祥要偷偷幫忙都斷然拒絕,硬是自己從大廚房搬回了兩顆大白蘿卜,路上歇了不知多少回,到進(jìn)“宗秀園”門口時,那兩條小腿兒已經(jīng)軟的成了面條似的。
胡氏心疼的給他揉著胳膊腿兒,林夕落則在一旁笑,看著天詡苦著的臉上去捏了一把,“往后還會不會心里沒底就應(yīng)承人家的事?”
林天詡連忙搖頭,“不敢了!”
胡氏道:“教他道理也不至于這么苦累,這若是傷了手,連字都習(xí)不成了?!?p> “道理說出花兒來也不如讓他自個兒體驗(yàn)體驗(yàn)辛苦,往后不就記著了?”林夕落說完,林天詡即刻縮脖子,林政孝正巧進(jìn)來,聽見母子幾人敘話,倒是贊道:“棍棒出孝子,恩養(yǎng)無義兒,夕落此法也有幾分道理?!?p> 胡氏無奈搖頭,林夕落也幫著揉,揉完也未放過天詡,讓他休息一天,明日一早再削蘿卜皮。
故而這一早,林天詡早間族學(xué)歸來,用過午飯便乖乖到林夕落的屋子里削皮,并且看著自己大姐刻章。
天詡的手勁兒不足,削皮不如林夕落刻章速度快,而這一會兒功夫,門外的冬荷忽然進(jìn)來,回稟道:“九姑娘,五姑娘來了,說是要見您?!?p> 林瑕玉?
林夕落倒有些驚詫,納悶問道:“只她自己一人?”
冬荷點(diǎn)頭,“只她一人,正與夫人在門口敘話?!?p> 林夕落沉默思忖,林瑕玉旁日乃是林綺蘭的跟班兒,今兒倒出了奇,自個兒來這院子作甚?只與其說過幾句話,其中都離不開這婚約,故而林夕落對她著實(shí)無親近之感??扇艘训介T口,如若不見也說不過去,何況還有胡氏在?將手里的物件暫先放下,林夕落周整好衣裳,帶著林天詡往門口行去。
林瑕玉瞧見林夕落出來,即刻先從椅子上起身迎上前,“九妹妹來了?!?p> 林夕落依舊福禮,“五姐姐?!?p> 胡氏看著林瑕玉欲言又止的模樣則起了身,尋個借口欲帶林天詡離開,可小家伙兒一臉的不滿,好容易隨同林夕落在刻章,孰料還未完呢就被這位五姐姐打斷,明擺著不想離開在這兒候著,拽著林夕落的衣角道::“我在這里陪著姐姐?!?p> “娘也需要陪!”胡氏拎了下他的小耳朵,硬是將他帶走,林天詡無奈的一步三回頭,直到出了門。
讓春桃在一旁候著,其余丫鬟小廝都離開這屋子,林夕落才開了口:“五姐姐有何事來尋我?不如直說?!?p> 林瑕玉面色尷尬,她的確是有事來求,可旁人敘話總要寒暄幾句才提正言,孰料這位九妹妹直截了當(dāng),而且還清出空場……林瑕玉面色赤紅,開口道:“妹妹過幾日便是及笄之日,姐姐在此恭賀了?!?p> “這話您之前已經(jīng)說過了?!绷窒β淠坎晦D(zhuǎn)睛的看著她。
林瑕玉只得道:“不知妹妹的親事,可是定了?”
“暫時還未定親?!绷窒β浠卮饦O快,而且語句簡練,絲毫不給人留續(xù)話的余地。
林瑕玉猶豫半天,才是道:“聽說是侯府魏爺?shù)膶傧?,六品千總李泊言李千總?也是七叔父的學(xué)生,難道不是?”
“是與不是都非我說的算,也不歸姐姐說的算吧?”林夕落讓春桃給她續(xù)茶,“五姐姐有話不妨直說,妹妹心躁,沉不住氣?!?p> “嫁人總是要有陪嫁的丫鬟,七叔母可是為你選了?”林瑕玉咬緊牙問出這樣一句,卻是讓林夕落的眉頭蹙緊,抿了一口茶,審度的看著她。
這林瑕玉旁日最喜歡低頭不語不出聲,要說她也臉蛋豐潤嫩白,有幾分嫵媚之氣,比不得林芳懿但也要盛林綺蘭幾分,旁日林夕落與她相見,也就是互相一禮了之,從未這番敘話,如今開門見山問的都是婚事,她到底要做什么?
林夕落忽然想起之前十三叔林政辛說起她要給林綺蘭做陪嫁當(dāng)貴妾,一同許給大理寺卿府的嫡孫……林夕落不知為何,心里忽然涌起厭惡,淡漠言道:
“對婚事我從不過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況是陪嫁的丫鬟?不過娘親偶爾說起倒也略知一二,暫時還未有人選……”林夕落語句緩慢,目光一直盯著林瑕玉,話語出口:“難不成姐姐你有人選?”
林瑕玉臉上一喜,隨即道:“妹妹果真沒有?”
林夕落搖頭:“沒有,這陪嫁的丫鬟不比尋常身邊伺候的,要有貌,也要聽話,這人選可不好尋。”
林瑕玉耳聽這話,不免看向了春桃,待見林夕落身邊只她一人之時,臉上忍住露喜,卻依舊被林夕落發(fā)現(xiàn),出言催促道:“五姐姐難不成就是來問陪嫁丫鬟的?”
林瑕玉斟酌之時滿臉通紅,咬牙難言,卻又不說不痛快,林夕落的眼色一直都未離開她,緊緊的盯著,而過半晌,林瑕玉才道:“姐姐這方有一人選,推薦給妹妹如何?”
林夕落問:“何人?”
林瑕玉答:“我自己!”
茶杯重落桌案,林夕落攥緊的手被碎瓷割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