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更深用意
參雞湯?齊朗一聽這話心中一動:這老狐貍到底露出尾巴來了,看來他是真的打算下手了。
由于呂家鎮(zhèn)的那位六張嘴的小醫(yī)生一向樂于表功,念叨起來總是沒完沒了,正是在呂囂的強行灌輸下,現(xiàn)在就連那些蠻鬼子士兵對中土傳統(tǒng)診療之法也有了相當程度的了解,齊朗自然更不必提。
米煥國王咳嗽、氣短,說話時中氣不足,單從癥狀來看,應該正如姬泰所言,是體虛的一種表現(xiàn)。不過對體虛患者的調養(yǎng)卻是大有講究,尤其是人參之類的強力補品,如果送服下去,反而更容易加重病情。那還有個名詞,呂囂曾經(jīng)特意強調過,叫做虛不受補。如果行醫(yī)者犯了這個毛病,輕則拖延患者病情,重則因內腑致傷而斷送性命。
眼下姬泰自作主張充當了醫(yī)生的職責,還居心叵測地送上人參進補,這用意還不夠明顯嗎?齊朗有些待不下去了,看看左右無人留意,與奧烏一同無聲無息順著回廊的立柱攀上了屋檐下的橫梁,由上面的氣窗開口望了進去。
明亮的火燭下,兩位君王坐在棋盤前激戰(zhàn)正酣。相較于四年前初次會面時,米煥國王的面容愈顯清癯,兩鬢之間也多出了不少白發(fā),眼神雖然仍是淡然之中帶有些許威嚴,但齊朗從中還看出了濃濃的憂郁。坐在米煥國王對面那位正在大呼小叫的,則是東夷的帝王姬泰。他年齡約在五十來歲的樣子,寬肩膀,大臉盤,高顴骨,塌鼻子,粗眉小眼,下巴上還圍了一圈的卷曲的絡腮胡子……除了臉皮差不多白凈外,姬泰的這些體貌特征,在姬穆奇那里是根本不存在的。不用浪費腦筋了,他們根本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嘿嘿,好!落子無悔,落子無悔!”這時姬泰像是逮到了米煥國王的一招漏棋,瞬間形成了大軍壓上的局面,三下五除二就贏下了這局,高興都連眉毛都揚上了天,飛快地擺好棋陣,一邊用言語進行挑釁,“說誰吹牛來著,說誰吹牛來著?你這老家伙,總是用老眼光看人,這回見識著了吧,如今你姬老弟可不再是那個總惹禍的傻瓜首領,我是有謀略的。你就等著看好戲吧,兩個月之后,我保證解去你所有的后顧之憂?!?p> 米煥國王抹了抹胸口,卻沒有答話,甚至連眼皮都沒抬,只是盯著棋盤上深入本方腹地的兵卒,一時間陷入了長考。
“快快快……”姬泰不耐煩地敲起了棋盤,催促著說,“象棋不是相面,干在那盯著,卻不敢動子也是沒用的?!?p> 米煥國王笑了笑,極為巧妙地走出了一步錯棋。結果不出預料,姬泰的攻勢再度長驅直入,也就十來分鐘的樣子,竟將原來的落后局面扳成了平手,興奮得他一個勁地拍手叫好,就好像剛剛贏下了這座華美的皇宮似的。
這會工夫姬泰才注意到,熱騰騰的參雞湯早就已經(jīng)呈了上來,就擺在了棋桌旁的紅木方幾上。
“喝!”咣當一聲,他操起那小巧的瓷盅,一下子拍在了米煥國王面前,以命令般的口吻說,“你要是敢不喝,我就捏著你鼻子給你灌下去!”
齊朗暗暗咬牙握起了拳頭,奧烏也瞪圓了眼睛四處打量著,看那架勢應該是在觀察著地形地貌,尋找最佳的突破口。
正在這時,米煥國王突然淡淡地笑了起來:“看來你是真心希望我好起來,姬老弟。”他舉起湯盅啜了一口,伸手抹了抹嘴角,繼續(xù)用一副揶揄的口氣說:“其實你該由著我病死的,如果那樣的話,我這明玉王國可就理所當然地劃歸你們東夷帝國所有了。”
姬泰一言不發(fā)地繃起了臉,一雙小眼睛幾乎瞇成了一道縫,但從那里面偶爾露出的眼白還是可以猜測出,他應該正在直直地逼視著米煥國王。
一旁小心侍應的幾位宮女都屏住了呼吸,紛紛垂下了頭。不過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她們并沒有露出任何驚懼的表情,就好像這樣的場面,她們早就習以為常了似的。
突然,姬泰哈哈地笑了起來:“這老混蛋,一天不擠兌我?guī)谆?,我看你渾身都不自在。你這明玉王國早晚會改換為我家姓氏,我又何必急在一時?快些喝了,我沒空在這陪你,你弟妹等得快要不耐煩了。”
米煥國王微笑著將那雞湯一飲而盡,嘴里卻仍然沒有放過對手的意思:“弟妹的興趣早就不在你身上了吧,你這愛吹牛皮的毛病還是沒有任何收斂,在我面前犯不著一個勁地打腫臉充胖子?!?p> 姬泰抬手指了指米煥國王,卻又一時語塞,想不出什么有力的反擊話語來,最終只得偃旗息鼓:“早些歇了吧。那件事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如果大事有成,你得記我一功,只不過到時希望老哥你不要食言,你這江山我是分定了?!?p> 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容,姬泰帶著大隊人馬撤了出去,包括門口的那八名護衛(wèi)以及假山中的暗哨,都跟著一并撤走了,好像這寑宮內住著的,只是一個身份普通的正常人,不需要給予任何額外的保護。
但米煥國王好像并沒有任何失落感,他只是坐在桌旁咳了一陣子,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再為自己盛上一碗那熱乎乎的參雞湯。而就在侍女走上來想要代勞時,他卻最終擺了擺手,放棄了慢性自殺般的自我摧殘,轉而令幾位侍女退出寑宮,就那樣孤單地枯坐于燈下,若有所思地望著棋桌上的殘局。
這正是個私下會面的大好時機。為了保險起見,齊朗把自己敏銳的感知能力放到最大,同時暗地里吩咐伊格魯仔細觀察周邊的情況,終于可以確定沒有監(jiān)視者隱藏在暗處后,便向奧烏打了個稍等片刻的手勢,雙腳一蹬,一下子從半啟的換氣窗躥了進去。
米煥國王雖然病體虛弱,但警覺性卻沒有受到影響,猛一發(fā)覺一道黑影凌空飛降,口中低沉地喝問了一聲:“誰?”自己則身形后退,看樣子像是想要退到床頭,拔出架在壁龕內的三尺青鋒前來御敵。只可惜他腳下偏軟,速度過慢,如果齊朗真是刺客的話,米煥國王就是有九條性命,恐怕也一并斷送了。
“國王陛下,我是齊朗!”齊朗壓低了聲音喊了一句,同時在燭火前面立定了身形,以方便米煥國王看清自己的樣貌。
“竟這樣快就到了,我以為怎樣還得三五天。”米煥國王扶著身旁的木椅喘了兩喘,看那模樣,應該對齊朗的到來并不感到奇怪,估計早就和米蓉公主在私下里進行過交流,“快快請坐,宗浩之王?!?p> 齊朗對“宗浩之王”這個稱呼很不適應,但在此刻也來不及多說,只是向著米煥國王略略躬身致禮,轉身則向大門那邊撤了過去:“我外面還有個伙伴……”
米煥國王想是剛剛動作過猛,又咳得說不出話來,只是向著齊朗點了點頭,自己則慢慢地摸向了那半盅參雞湯。
齊朗剛剛招呼奧烏躥進了房門,猛一抬頭正看到這一場面,連忙一步邁了過來勸阻說:“不可以的,國王陛下!”
米煥國王詫異地望向了齊朗:“怎么,你看到誰下毒了嗎?”
齊朗搖了搖頭:“下毒倒是沒有看到,但這是人參湯,是大補,您現(xiàn)在身子太虛,我聽過一個說法,叫做虛不受補,我估計這就是那惡人害你的途徑!”
“哦,虛不受補……”米煥國王笑得又咳了起來,“你太小瞧東夷雪參了,齊朗殿下,你也太小瞧那姬泰了?!?p> “拜托您叫我齊朗就好了,殿下這詞我聽著不習慣?!饼R朗一邊轉達自己對稱呼的意見,一邊走上前去幫著米煥國王拍了拍后背,“您說這雪參怎么了?”
米煥國王長喘了兩口氣,終于平靜了下來:“若是這雞湯里放的是尋常人參,他便是有意要我死,若是放的是東夷雪參,卻是需要我好好地活下去。因為這東夷雪參由極寒之地生長,熱補的勁道雖然更強,功效滲入體內的勢頭卻緩慢柔和,于我這肺疾正是大有好處?!?p> “是哦……”齊朗一時間想不明白了,“那,難道說……他是真心想要幫你?”
米煥國王淡淡地笑了笑:“幫我?談不上。他只不過不想我這樣就死了。他需要我活得更加長遠,長遠到可以睜著眼睛把手中的王權交到他手里,因為他想要真正地取我而代之,就必須不能給百姓落下任何口實,否則這廣大的國土永遠不會歸他東夷所有?!?p> 齊朗皺著眉頭仔細尋思了一下,好像確實是這樣的道理。就眼下的局面而言,明玉王國的百姓們對趕來相助的東夷人非但并未感恩戴德,趁人之危的指責卻在暗地里占了主流。為了使得自己在未來的統(tǒng)治更加穩(wěn)固,他們的確需要在表面上做足工夫。
看來這些一國之君們都不白給,每一招棋都隱藏著極深的用意,齊朗突然間發(fā)覺自己要學的還有許多,但眼下的局面卻無法難足那樣的需求,自己這個還沒有入門的初學者,好似已經(jīng)被拉入到這場不見刀光劍影的生死相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