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知行走了。
死訊很快會傳遍整個安平州,有人會拍手叫好,有人會憐憫惋惜。
那本安安靜靜懸浮在地面上的古書也感覺到了他的離去,涌現(xiàn)出許許悲哀。
有時候一個人的死去會影響很多,神機(jī)樓會將玄天榜上排在第三的那個名諱摘去,十年來的風(fēng)波也會因此落下帷幕,同輩的年輕人再次開始無止境的角逐。
道門趙硯的不世出,往生閣東方曦的閉關(guān),注定了在寧知行這座大山被掀翻后,各方勢力會恢復(fù)明里暗里斗爭的局面。
徐湛頂著大風(fēng)來到古書面前。
他伸手想要撫摸那皺褶的封面,那束光芒并沒有抵觸,而是十分柔和地化作星輝散落在他的肩頭。
霧氣騰騰,一頁頁紙平放著。
以世俗凡人的眼光來看,這只是一本該被遺忘在藏書閣儲物堆里的書,但徐湛總有一種感覺,透過那一個個清秀的小字,他能看見那道身影。
少年的心頭微微有些空落,他張開五指,將眼前之物抓住,然后丟在識海內(nèi),他并沒有覺得這是遺物,因為他不覺得代表生死的那盞燭火會如此草率地燃盡。
徐湛清楚地記得,清風(fēng)居的講師說過,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無論是天上的飛鳥,還是河里的游魚,都逃不過死亡,更準(zhǔn)確的來說,這座天下的人都活不過一個時代,能夠被記住的,從不是一張容顏,而是他們做過的事。
那么,等到自己生命消亡時,或許能和那個驕傲的男人再見一面。
到那時,便,物歸原主。
少年帶著沉重的心思轉(zhuǎn)身,一步一望,來到夏淮身邊的時候,那雙眸子內(nèi)已經(jīng)很不爭氣地閃爍著淚光,自頰而過。
“他已經(jīng)做到了最好,只是,天命如此?!?p> 一道幽幽的嘆息聲傳來,披著單薄青衫的葉千書身形閃過,臉上顯出一抹自責(zé)之色。
“葉前輩。”
徐湛伸手拭去眼角的清淚,鞠了一躬,尊敬道。
“你攔不住的,又何必作出一副這樣的態(tài)度?!毕幕雌降馈?p> “可你攔得?。 比~千書死死盯著那一襲紅袍。
“但我沒有理由那樣做,你知道我在修行什么,也知道我是怎樣的性格?!毕幕粗S刺一笑,接著緩緩站直身子,“更何況,前途被廢的寧知行,他還有活下去的欲望嗎?”
“不過是給這邊隅之地,徒增幾條無辜的人命罷了。”
葉千書凜然的目光在夏淮眼里更像是辯駁失敗后的無能怒吼,大紅袍男人笑了笑,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經(jīng)地開口道:“我和我侄子餓了,你這個寒緣齋齋主是不是得招待一下客人?!?p> 強(qiáng)壓下想要打人的沖動,葉千書撇過頭去看了看剩下的兩人。
“大客卿有沒有興趣來坐坐?!?p> “還有那個,安平王府的破爛管家,別想跑?!?p> 理智已經(jīng)被憤怒完全取代的寒緣齋主在頃刻間化身大魔王,拽著二人的袖子就是一陣?yán)丁?p> 莫琛和江柳辭皆是扶額苦笑,只恨自己沒多長兩條腿,看來今天怕是逃不過被宰一頓的下場了。
不過兩人其實(shí)倒也沒有多大的抗拒,對于他們這群人而言,能像今天這樣平心靜氣地坐下談?wù)勔呀?jīng)實(shí)屬難得,那么再做客一次也沒什么。
于是身無分文的少年也有幸吃了一頓免費(fèi)的午餐。
一盞茶的功夫,滿嘴油漬的徐湛看著眼前空空如也的幾張盤子,心滿意足地趴在桌子上,寧知行離去帶來的哀傷也被一掃而空。
桌上擺著幾壺新釀好的金竹玄液,讓夏淮和江柳辭這兩個好酒的家伙雙眼放光,簡單來說,酒的種類很多,但在整個安平州,能這么肆意地拿出這種好酒的勢力其實(shí)并不多。
夏淮拿起一杯和江柳辭碰了碰,隨后一飲而盡。
酒過入喉,只覺得神清氣爽,那股醇香的余味縈繞在舌尖久久不去。
莫琛不好酒,卻也知道這東西珍貴,本著花了錢怎么也要賺回本的想法,捏造出了一個羊皮袋,順手倒了一壺裝進(jìn)去。
“你過分了?。 比~千書眉毛直跳,對莫琛這種打包的行為表示鄙夷。
“怎么,你堂堂寒緣齋齋主,就這點(diǎn)氣量。”莫琛開口反駁一聲,又倒了一碟羊肉下去。
“你等著,我遲早去安平王府作客,到時候你就等著我把你安平王府的藏貨吃完吧?!比~千書臉一黑,頓時大怒道。
老人不以為然,該干啥依舊干啥。
且不說葉千書和莫琛相互瞪眼,大有掐架之勢,另一邊的夏淮和江柳辭因為有共同的愛好,很快便打成了一片。
“老哥,你那侄子看起來不錯啊。”作為一個萬金油,江柳辭完全不介意自降身份,加之夏淮的實(shí)力肯定高于自己,這位大客卿也沒覺得是自己屈尊。
“是吧,我也覺得。”大紅袍男人此刻也是滿臉殷紅,渾身上下都是酒氣,已經(jīng)有了絲絲醉意。
上一次大醉是什么時候,夏淮的神情有些懷緬,透過時光,他仿佛看到了那座到處掛滿燈籠的的府邸,一派喧鬧的氛圍,有人坐在樹下奏樂,有人在專心練劍,還有一個小娃娃在張牙舞爪地看著自己,那個坐在首座上的俊秀男人正向自己邀杯。
“如果老哥你不介意,讓他來天啟吧,清風(fēng)居對他來說不是好選擇?!苯o笑容溫和,他的酒量還可以,但現(xiàn)在腦袋也有些暈暈乎乎了。
夏淮一怔,將思緒拉回現(xiàn)實(shí)后,轉(zhuǎn)頭看了看那個正低頭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抿著酒水的少年。
“看他自己吧,他已經(jīng)可以自己做主了?!?p> 在看到徐湛一咬牙喝了個大滿貫后,夏淮略有些欣慰地開口道。
江柳辭聞言沒有再說什么,默默將腰間一枚紫氣玉佩取下,隨手丟在了少年面前,饒有興致地看著其道:“我的身份你也知道了,如果你愿意,清風(fēng)居那邊我去解釋,如果不愿意,我可以給你留一個席位,哪天你想來了,可以拿著這個到天啟學(xué)院的扶摶山找我。”
徐湛被這道突如其來的招攬砸得思維停滯,半晌才緩過神來,不懂得藏匿的少年將那種掙扎的神色鋪滿了整張臉。
只需要點(diǎn)一點(diǎn)頭,不亞于一步登天,從此以后在安平州無人再敢輕視于他。
大客卿的首席弟子,這樣的誘惑正常人很難做到放棄。
但徐湛一直記得寧知行說過的話,他不是一個正常人,所以,他拒絕了,拒絕得理所當(dāng)然。
“多謝前輩好意,清風(fēng)居于晚輩有授業(yè)之恩,我暫時還沒有離開的想法?!鄙倌觌p手平攤,作了一揖后認(rèn)真開口道。
“無妨?!苯o聳了聳肩表示不在意,但語氣中還是夾雜了絲絲惋惜。
聞言徐湛心下一陣無語,您老能不能不要這樣,搞得我很想反悔,這面子掉光了啊。
越想越覺得自己做了個智障決定的徐湛果斷趁著江柳辭不注意將那塊玉佩摸到手,然后故作若無其事地將之扔進(jìn)口袋。
目睹了這一幕的大紅袍男人笑得前仰后合。
回過神來的江柳辭也是哭笑不得,不過看著已經(jīng)臉色漲紅的少年硬是裝作了我沒看見的樣子。
“小叔,之前您說的天啟不在安平是什么意思???”急需轉(zhuǎn)移話題的少年撓了撓頭,準(zhǔn)備好措辭后開口問道。
此言一出,全場寂靜。
約莫幾個呼吸后,一道慵懶的聲音打破了這個局面。
“這個,大概算是一個很漫長的故事了?!?p> 夏淮笑了笑,不同于江柳辭等人的一臉肅穆,他的語氣,淡得如同一片輕云,好似只是在述說一段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