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霽月皎皎,司服所青石院落格外幽靜。只有熒熒的一些旁騖的屋子燈光,昏昏的縈繞在不大的院落當(dāng)中。依稀從窗戶的紙糊棱子上看到一幅幅穿針引線的宮女側(cè)影,走出房門竟有些蹊蹺,并無叩門之人。仔細(xì)回想是不是碧悅姑姑走時帶著門子響,可又一尋思不是,已經(jīng)間隔了大半的時刻了。
逡巡一遭,綠磚砌的屋圍邊竟立著一把東西,還用錦緞子抱著,系著一根盤花鏤雕的繩子,玄黃的顏色亮藍的滾邊子。乍一看好似現(xiàn)代的花束,但撿起來看卻是一把羽毛翎子,不是別的羽,就是孔雀的尾部羽毛,羽毛長而艷麗,古銅色中發(fā)著幽藍的光。也有一撮是白色的,純白無比,金色襯著堪稱是極品。這一把全是洗過的,干凈而沒有腥味,仔細(xì)嗅嗅還有股淡淡的熏香,氣質(zhì)如蘭,猶如曇花般清淡,可謂是好物好質(zhì)。
手指輕輕點過錦緞的罩子時感覺還尚留著絲絲溫暖,送這個的人一定沒有走遠(yuǎn),雪沁手把著這簇羽翎子四處張望,并無看到一人影,便索性走了兩步往司服所的門外走。司服所半大的朱漆門掩著,黃銅的環(huán)檔在那里耷拉著,一摸也有絲絲的溫度。出了司服所的大門宮夜的小路有點凄凄然。掌燈的太監(jiān)已經(jīng)挑燈而去了,只留下依稀掛在琉璃墻頭上的幾盞紅燈籠,也是為了迎接將近的皇后壽辰。
慣有的晚夜涼蕭又點點的飄響,帶著悲傷縈繞在青石子小道上,雪沁一時有些茫然不知往哪邊走好,沉思了一會兒,蕭聲開始轉(zhuǎn)換了個調(diào)子。仔細(xì)聽了一下仿佛是“碧澗清流”的曲子,樂聲婉轉(zhuǎn)凄悲,訴盡離終的悠揚。和著水流擊打石階的聲音,被乜斜的夜來風(fēng)吹順到雪沁的耳中,雪沁好奇不禁提著織錦緞圍子的孔雀羽向樂聲的深處走。
竹林風(fēng)陣陣,蕭聲清揚,若離若即,忽濃忽淡,配合著一團急水聲又格外的清明。走了有半刻多余,顯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座飛腳涼亭,蕭聲忽來急曲仿若是推進了太虛之境,雪沁心中仿若有千萬條春澗歡泳,擊打起水聲陣陣。亭中一男子身材欣長,側(cè)面的輪廓弧度斗轉(zhuǎn)若筆直玉雕,色若銀盤,微醺奏樂,隨著樂聲陶醉不已。蕭聲環(huán)轉(zhuǎn)了兩遭漸發(fā)峰回調(diào)轉(zhuǎn)。一曲蕭畢,男子兩眼潸然。月光下雙目瑩瑩,卻微息秉淚。
雪沁愣愣的站在涼亭之下,看著走如龍蛇般盤旋的亭中水槽,不禁納悶,這么怪的一個亭子居然可以存水。西南方的龍頭水槽中噴濺出湍湍的水流之聲,大肆的推動槽中之水循環(huán)往復(fù)。
男子曲調(diào)完畢,直眼看著執(zhí)著孔雀羽的雪沁,素錦青衣,纖腰束帶,月光下輕盈而飄飄若仙的倩影。不由得感嘆道:“此女只因天上有,恍若一曲入月霄。”詩一首更讓雪沁窘迫,不知該退改進。男子略帶醉意的收了玉蕭掛在腰間,從亭中走下來,聲音飄飄然道“姑娘,夜已深了,緣何至此?!弊呓笱┣叻讲趴辞暹@人,有些面熟,卻一時想不起來。
那男子就著周身朦朧的酒氣道:“姑娘是不是見過,”銀盤似的臉浮現(xiàn)了一絲笑意:“老馬脫韁,車轅脫軌??蛇€記得?”
“這個,”雪沁不自覺往后退了一下,“軍爺?”
“正是。”男子彎腰探手撫了一下雪沁手中的羽毛道:“緣何到此地?!毖┣唧@了一下,連聲后退道“也沒什么,只是不知道何人在門前放了這個。本來是想出來看看,但聽著悠揚而婉轉(zhuǎn)的曲調(diào)就跟了過來。”雪沁心中緊張,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講這么多。“聽了你的曲子好象有種說不出的離傷,是不是有什么剛剛別離的親人或是舍不得的朋友?!痹诂F(xiàn)代時一直給人當(dāng)傾訴的簍子,不自覺這個毛病就帶到古代來了,而且面對的還是一個英姿颯爽的微熏帥哥,更不由得想挖人的隱私,當(dāng)然也是好心的。
這話一落好像勾起了男子的傷心事,男子望月一會就著醉意,輕聲嘆到,“每逢月夜就想到自己觸及不到的人了,心中十分抑郁難過?!痹挳叄凶雍鋈婚g壓抑了一下情緒,趕忙改道:“也沒什么,都是些陳年舊時罷?!?p> 雪沁很了解這種感覺,夜將近時,每個都容易寂寞寥落,無論是平日里多么堅強的人。在現(xiàn)代每到晚上穿梭于等紅酒綠中的人,也盡數(shù)是些平日里凌厲而顯赫的人,縱使有不得意之處也不會在白日中顯現(xiàn)出來。忽然想到了中學(xué)語文課上蘇東坡的那首赤壁賦,淡然道:“月光皎潔,竹林清風(fēng),活水清蕩,這一刻盡歸吾等所有,豈不應(yīng)樂哉?!币活D自己都不通的古文講出來,道讓自己很知足。
“姑娘說得是,一直沒有注意當(dāng)下之美好,聽姑娘一席話甚讀十年書?!蹦凶诱f著雙手扶在了雪沁的雙肩上。眼神似有似無的迷離在雪沁的臉上,接著道:“姑娘,你長得想一個人…我最親的人,但又離我最遠(yuǎn),最遠(yuǎn)?!闭f著雙手在雪沁周遭擺了一下,之后又放回了雪沁的肩上“很像,很像…”
雙手壓得肩膀很緊,脫也脫不開,雪沁用力掙扎著。
“姑姑,你在這里讓我好找啊?!币粋€貂翎眼帽子的葛布小太監(jiān)急匆匆的跑了過來,喘著大氣,手中還提著半把孔雀羽毛,腰間掛著一只碧玉色的長笛隨著一把的環(huán)配叮當(dāng)。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颙琰,颙琰見著亭中的男子很是驚訝,連忙幫著推開那人。低著頭說“姑姑,那邊還有事招呼你,你得過去一下?!闭f著便要拉著雪沁往回走。
男子有些不穩(wěn)的倚在朱漆欄桿上,看著小太監(jiān)道:“這個小太監(jiān),我曉得,不就是圓明園‘天地一家春’的小…么?!闭f著便來拉颙琰的手作揖,颙琰連忙閃開“福大爺,你記錯了。奴才是小容子。令妃娘娘那兒的?!?p> ??蛋泊藭r還是微微醉著,透著酒勁看著颙琰,“小容子,好,明日上書房見?!睌鄶嗬m(xù)續(xù)的扶著颙琰念叨著,颙琰一時也脫不開身,雪沁也幫不上忙。
“福大帥,在這兒呢。”一群小丫頭的聲音從亭子的東邊傳過來。隨著蟋蟋簌簌的腳步聲,幾個頭帶扁方身著旗裝的丫鬟婢子跑了過來,扶住了東倒西歪的??蛋玻B聲到:“大帥,娘娘找你半天了,就等你安歇了,您怎么還在這兒。”一個稍大一點的小丫頭連連扶著??蛋玻贿呎泻糁渌男⊙绢^過來幫忙。幾個不大點的小丫頭扶著??蛋餐刈?。
流水汩汩的亭子下就只留下雪沁與颙琰兩個人了,雪沁瞥了一下颙琰手中的半把孔雀羽毛和腰間掛著的碧玉笛子,一下子就明白了,攤手到:“這個是你送的吧?!毖凵裰新詭ж?zé)怪。
颙琰看著微帶嗔怒的雪沁不由得一笑,剎那間夢幻的猶如一株盛開在宮闈之中夕顏花,瞬間的兩人之間產(chǎn)生了迥異的氣氛。颙琰修長的指節(jié)拭了一下雪沁因為緊張而冒出的絲絲汗水,柔聲到:“別怕,已經(jīng)走了,而且福大帥也不是壞人。”雪沁也沒有推開颙琰的手,只是看著他,腦海中淡淡浮現(xiàn)出齊良木的影子,那一年,高中的操場上,一紙絢爛的情書讓自己魂牽夢繞的糾纏至今。
月朧中颙琰捋捋雪沁光潔額上的碎發(fā),連聲道:“剛才一直在御花園百鳥庭那里吹笛等你,一時間一只白色大鳥騰起,驚叫不已,索性停了笛子看了看它,只見一只花斑蟒蛇在孔雀卵周圍逡巡,便就勢趕起了蟒蛇。哪知那條大蟒饑餓不已,死死纏著白孔雀的卵,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它驅(qū)逐走。再看你還是遲遲不來,便來四處尋你,終究在這邊尋到了,可受了驚嚇?”
“還好,就你說的那位也不是壞人,還救過我一回?!毖┣哒f完轉(zhuǎn)頭要走,颙琰一緊張到:“好姑姑,不能聽我把話講完嗎?我……我有許多話,要講?!?p> 雪沁心中有些遲疑也想聽他說些什么,但又怕重新陷入這個泥潭中,其實她也明白自己還在這個泥潭中,只是不想陷得太深?;仡^看著颙琰到:“你說的白孔雀現(xiàn)在還好嗎?”
“好,只是我不好。”颙琰頓頓講?!白詮挠鲆娏斯霉帽闳杖障耄挂顾?,不見倩影不得入睡。見著了也想,沒見著還是想。特別的想了解姑姑,知道姑姑在干什么,要什么?!?p> 雪沁方才聽了這些話,心中竟有些忐忑,咚咚的猶如裝了只兔子,一時描述不上來是什么感情,只是抑郁難當(dāng)夾雜著一些些的暗暗歡喜。雙眼有些不敢看立在面前的颙琰,暗自鎮(zhèn)定了一下,“好了,你不是想知道我要干什么嗎?我先在要回去了,你不用跟著了?!迸矂由彶酵刈摺?p> “姑姑,等等?!憋J琰一個大步跑過來攔住雪沁,“姑姑,這個給你,還有,還有…一事想告你?!闭f著遞上了手中的白色孔雀羽毛。
雪沁看了一下一臉莽撞的颙琰道:“時候不早了,明天再講吧。”
“明天?”颙琰愣了一下隨即又高興起來,拉著雪沁的衣袖到:“好的,好的,明天晌午以后我去找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