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宏義閣的當(dāng)中一棵粗壯的迎春樹下，一陣輕風(fēng)過來嫩黃的瓣兒紛紛下落，梁琪覺得鼻尖有點(diǎn)癢。
“抬起頭來?！弊系暮谏珴L邊挽花對襟扣的宮女厲聲喝道，聲音在院落之中旋轉(zhuǎn)個圈，繞經(jīng)每個芳齡未出仕的少女耳中，一個個都戰(zhàn)戰(zhàn)驚驚得低頭小心的瞥著主座上的宮女姑姑，而梁琪這種情況就見多了，從小學(xué)到高中每換一個班主任或是代課老師，頭一遭見面都會來一個下馬威，用一句通俗的話來講，這一回她‘撞槍口上’了。心中也有一些忐忑，擱在現(xiàn)代也就是來個處罰，掃個地，叫個家長或是寫個保證書讓家長簽個字，甚至來點(diǎn)皮肉的。不知道在這里撞槍口會有什么下場。
遲疑著，旁邊一個聲音尖細(xì)的雞嗓子似的公公模樣的人叫道：“贊德姑姑問話，你還不快抬起頭來?！?p> 梁琪方聽清楚是此人是‘姑姑’，贊德是什么她還不大清楚，心中揣測著興許是名字興許是級別。一幅怯弱表情的看了看贊德，王贊德用犀利的眼神看著這個無反抗能力的丫頭不由得很滿意，心中暗笑而又故作深沉的看著一院小丫頭講道：“入選第一天就不守規(guī)矩，在宮中是要受到懲罰的。你們這些包衣子女也應(yīng)該好好學(xué)學(xué)，省得分到各個姑姑手下得教訓(xùn)?！彪S著怒目一遭：“善公公賞‘夾竹桃’。”
“得令叻?！币慌缘哪莻€身材佝僂，滿臉討好之相的奴才公公匆匆走了幾步，端來了一盤早就準(zhǔn)備好的竹片子串繩子之類的東西。
眼瞧著這些東西，梁琪在一個恍惚之間想到：‘夾竹桃’就是夾手板吧，以前小時候看瓊瑤奶奶的《梅花三烙》時，對這個東西可是影響深刻，女主角的哀鳴聲好像還回蕩在她的雙耳之中。一個‘不要阿’在心中已經(jīng)高高的喊出了聲響。
八仙紅木椅上的王贊德越發(fā)得意的望著一片秀女的畏懼神色，又瞥了眼地上的梁琪，一身素羅得跪在青石磚的地上，白色襯得她更加的可憐。
“動刑”兩字?jǐn)S地有聲的從王贊德陰沉著的面孔中傳出。
說時遲那時快，還沒有等梁琪掙扎反映，兩個小太監(jiān)就把夾板固定到了梁琪的十指上，一個已經(jīng)做出用力拉之狀，另一個小太監(jiān)也固定好了，拉住了另一頭的繩子。頃刻間兩人就要用力拉了。
在場的一百多名未見過世面的包衣女子紛紛都忍不住捂住眼睛，有的膽大一些的也只是在指縫中偷看著。梁琪心中倒有些暴風(fēng)雨要來的平靜，愣愣的看著馬上要啟動的夾手板，目光渙散的等著暴雨來臨。
空氣中凝結(jié)著緊張的氣息，一片片的陰云籠罩在這個院子中。此時弘義閣的角門被輕輕推開了，一位身著著時興大ju花金絲緞的姑姑款款的走進(jìn)來，在大家集中注意力看著行刑現(xiàn)場時，輕聲而干脆的說了一聲：“慢著?！甭曇舨淮蟮趫龅娜硕寄苈犌宄?p> 一干人都失神的望向那位姑姑，滿含驚訝。只有中間的贊德不樂意的蹙眉，但在一時之間又不得不起身迎到：“司服姑姑，你這是何意?！蔽ж?zé)怪的詢問。
司服倒是很有禮的像贊德回應(yīng)一聲，移動?jì)刹阶搅苏虚g的八仙椅上，眼波緩緩地飄了一下四周，最后落在地上的梁琪身上。表情變化了一下轉(zhuǎn)向站在旁邊的王贊德，還是很柔和的說：“贊德姑姑，你未免下手太無情了吧，第一天就賞‘夾竹桃’。”
旁邊的王贊德雖然內(nèi)心十分的不愿意，但是還得堆出滿臉的笑容應(yīng)合著：“是，是，懲罰是有點(diǎn)重。但這幫丫頭實(shí)在可恨?！毖援叄B忙低頭閃身側(cè)到一邊去。
眾人都開始看著司服姑姑的臉色，司服扶椅站起側(cè)身看了一下旁邊的王贊德，款款的道：“這些姑娘們?nèi)脒x宮婢大都是靠一雙手侍奉主子，而姑姑一開選就要斷人生計(jì)。將來倘若留下又能作何用。”鳳眼焦慮的地皺起，安了安心神，坐下捋捋半掩蓋的郎紅瓷碗蓋，平平溫溫的道：“也罷這且不言，就與你身而言，大家都是奴才，為萬歲爺、老佛爺各個主子效力，坤寧宮離弘義閣咫尺之遙，又嘶又號的擾太后安寧，附近的主子也不得安省?！?p> 鏤雕鑲嵌理石八角幾上的茶碗已經(jīng)涼了，也不見了徐徐飄起的熱氣，司服姑姑合了茶蓋，正襟坐在酸枝木鑲紅銅的花紋理是凹栳八仙椅上，金絲緞的后氅與紅銅椅背的細(xì)微摩擦聲打破了周遭原本的緊張氣氛。和顏悅色地對眾人講：“既來之則安之，奴家是太后身邊的司服，打理宮中的衣料處用。這位是贊德姑姑，負(fù)責(zé)調(diào)教你們的，愛之深責(zé)之切。你們也毋忌恨，她也是為了你們?！?p> 這時的贊德姑姑放有了些臉面，感激的朝司服動了動容。梁琦跪在地上腿都有些酸麻，真想大叫一聲，打完了好站起來。但隱隱感覺到此事還沒有完，那位姑姑還有說道。
果然沒有料錯，司服的話匣子才剛剛開始。“今天是選秀的日子，明幾天又會多幾位小主，服飾布料所又會缺些人手，太后讓我先過來補(bǔ)些無品階的人手。眼下呀七品的御服司助就要出宮了，從八品的御服司習(xí)也用不了了，壞了手。就連我也呆不了多少日子了。來找?guī)讉€候選的?！?p> 王贊德斜了一眼司服，小聲道：“原來碧悅姑姑也急著嫁人了，才來這里裝好人?！?p> 雖是小聲但跪在前面的梁琦也是能聽到的，司服也是能聽到的，只是故意裝作沒有聽到，接著講：“諸位妹妹，若是誰女紅出眾就站到迎春樹下?！?p> 話音剛落，幾十個女孩就走到了樹下，王贊德心中的憤恨愈加強(qiáng)烈，‘碧悅你這一朝越俎代庖可真管用，連最累的司服部都有人愿意去?！?p> 碧悅沒有理王贊德掃了一眼樹下的人又看看還在地上跪著的梁琦，客氣地問：“小妹，你不過去?！?p> 梁琦心中也在盤算，不過去在這兒也是死，受苦也要先站起來再說。一步三踉蹌的滑了過去。
碧悅默數(shù)了一下樹下的人數(shù)，客氣地對王贊德笑笑：“有勞姑姑了。”領(lǐng)著一干人出了弘義閣。王贊德忿忿的看著這一群裊裊走出的人，欲怒無聲。
一路上的紅墻琉璃彩瓦看得很舒心，空曠的皇宮墻夾道上飄來一只紙鷂，斷了引線忽忽悠悠的撞到了梁琦頭上。碧悅看著笑笑，“墻外是御花園，阿哥，格格們常在那兒放風(fēng)箏。這時候阿哥的早課剛剛結(jié)束，在花園里玩著正高興呢?！?p> 梁琦的握著那只忽然掉落的紙鷂，用現(xiàn)代審美角度來講可算是“造型合理、色彩艷麗”，是一只新扎的風(fēng)箏，還沒怎么放就隕落了，拿著這只紙鳶，發(fā)呆之際聽到了那邊的幾人交談之聲。
一婉婉的女聲道：“璐哥哥，快幫我撿回來啊?！迸晭е辜闭f：“那個紙鳶是我親手新扎的。颙哥兒教了我一晚上呢，材料還是偷偷出宮買的。”
“啊，你們偷偷出宮了…”一個憨呵呵的男孩聲音道，忽然之間又嘎然而止了。
女孩小聲說道：“小聲點(diǎn)，別讓別人聽見了?！?p> 男孩呵呵的笑聲從墻里面?zhèn)鞒鰜恚骸昂冒?，你們，你們就不怕…?p> 女孩厲聲道：“你撿不撿，不撿我就哭了?！闭f著嗚嗚的哭起來。男孩安慰著：“好格格，宮墻太高了，我爬不上去。”粗聲粗氣的喘著大氣說。
“不，我要我的紙鳶?！眾A雜著哭泣。
梁琪剛想說話，就聽到一群男孩的聲音。
一個略成熟的男低音：“永瑢，你去幫和靜把風(fēng)箏撿回來?！?p> “這個…宮墻太高，我過不去…”有些沙啞著的聲音回復(fù)著那個命令似的男低音。
“膽小鬼，連這個都不敢，要是你過去了就賞你蟠螭盤墜子?！背墒炷械鸵魯S地有聲的說，梁琪好像都能看到那邊財大氣粗的模樣。
沒多一會兒，噗通一聲，女聲哭泣著說：“琮哥哥，就別為難璇哥哥了。他身子骨不行?！?p> 梁琪在墻外有些著急了，一同走的隊(duì)伍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現(xiàn)在過去還可以追上要是再晚一會兒就找不到了。這時聽到蹭蹭的爬墻聲音，不一會兒一個頭戴貂翎眼帽子的小太監(jiān)爬上了墻頭，沖著梁琪費(fèi)力說道：“姑娘，把紙鳶給我?！?p> 梁琪遞上紙鳶，抬頭定睛一看墻上的小太監(jiān)竟然是上午載她的帥氣少年。少年一看是梁琪，爽朗的笑笑道：“姑娘，好巧?！?p> 梁琪靦腆的一笑，心中隱隱疼痛，他竟然是太監(jiān)。交還了紙鳶，迅速的跑著去追前面的碧悅姑姑她們。少年剛想說謝謝，梁琪已經(jīng)跑遠(yuǎn)了，只留下墻頭呆呆的美少年。少年取了紙鳶跳下宮墻站在綠草稀疏的地上。
女孩感激地接過紙鳶，興奮的給了少年一個擁抱。男低音開口了：“十五弟，明天你不用穿太監(jiān)服了?！笔种冈谏倌昝媲盎瘟嘶巍白鳛槟愕莫剟??！?p> 少年笑笑默認(rèn)了，這一笑容美得可以凋零花朵。男低音哼了一聲：“以后少對我媚笑，讓我想起你狐媚的娘?！鞭D(zhuǎn)身領(lǐng)著一大幫男孩子走了。
諾大的宮墻之下就只剩下女孩和少年兩個人，女孩不樂意的朝少年翻眼：“颙哥兒干嘛怕他們，你這么厲害，文武雙全還怕打不過他們嗎？”氣的白皙的臉都透著微紅，“還叫你穿太監(jiān)的衣服，欺人太甚了?！?p> 少年笑笑，“都習(xí)慣了，額娘說，‘忍一時風(fēng)平浪靜’。”
“你呀”女孩不樂意的說：“就是人太好了。”一手抓著紙鳶一手拉著少年往前走，吟誦著：“春寒料峭乍晴時，曉起紗窗日影移。何處風(fēng)箏吹斷線？吹來落在杏花枝?！?p> 少年看著和靜說道：“女詩人駱綺蘭的《春閨》，姐姐你好才華?！?p> 兩人咯咯笑著走遠(yuǎn)了。
梁琪追著方若姑姑她們轉(zhuǎn)進(jìn)了掌義所。穿過了寬敞的院落進(jìn)入了別院。一幅鎏金的藍(lán)底金字大匾陰線刻著“司服所”掛在中央，隨著人群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