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梳著三小髻作閨女裝束的女郎進(jìn)退不得，上島閣的路被張?jiān)髌投藫踔嘶貫跖翊?dāng)然不肯，張?jiān)兀屄飞洗植簧幔驗(yàn)檫@女郎實(shí)在太美，美得讓人擔(dān)心一轉(zhuǎn)背就會再也見不到了，所以也就這樣站著，很有點(diǎn)狹路相逢的意思。
“喂，哪里來的狂生，在這里攔路！”
一個高亢的嗓門陡然叫了起來，張?jiān)瓫]被嚇著，那女郎倒是嬌軀一顫，回頭含嗔道：“周船媽，聲音輕些?！?p> 那健壯仆婦憨憨一笑，看著十步外的張?jiān)溃骸斑€以為是哪里來的狂生呢，卻是個毛頭少年?！?p> 張?jiān)緛硎窍雽W(xué)《西廂記》張生那樣自報家門“小生姓張名原字介子，紹興府山陰縣人也，今年十五歲，六月十九子時建生，并不曾娶妻——”卻被這船婦一句“毛頭少年”給說蔫了，嗯，他才十五歲，確實(shí)是毛頭少年，哪能稱小生。
又有兩個婢女從烏篷船里出來，好奇地看著張?jiān)髌停∞膳淞暧悬c(diǎn)承受不住這樣的看，低聲道：“少爺，我們走吧?！?p> 張?jiān)芭丁钡囊宦?，幾步閃到一邊，讓出路來，要等對方過了他再上船離開，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嘛，其實(shí)呢——
那女郎卻是躑躅不前，似乎擔(dān)心從張?jiān)磉呑哌^會有什么不測的意外，稍一遲疑，開口道：“請問一下，上面閣子可有人？”聲音如花蕊在春風(fēng)中吐露芬芳。
張?jiān)€未及答話，商景蘭的聲音從石徑上傳來：“小姑姑回來了，可把我和小徽等急了，小徽今日又哭了?！?p> “沒有，小徽沒有哭，小姑姑我沒有哭，我樂著呢。”商景徽斷然否認(rèn)，并拋下一串笑聲為證，好似天女散花。
隨著笑聲，商景蘭、商景徽兩姐妹一前一后蹦蹦跳跳下來了，后面跟著梁媽幾個仆婦，叫著：“小姐小姐走慢些，小心腳下。”
商景蘭跑下來見到張?jiān)?，趕忙對那女郎道：“小姑姑，就是他，就是他。”
張?jiān)瓱o奈，這是什么話，好象他犯了什么大罪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似的，不過這話倒象是他想對自己說的：沒錯，就是她，沒見到時不知道是誰，見到時往日迷惑就豁然貫通，嗯，沒錯，就是她——
商景徽也跑下來了，見到張?jiān)?，滿臉歡喜，對那女郎道：“小姑姑小姑姑，是他，是他?！边€向張?jiān)鹛鸾辛艘宦暎骸皬埞痈绺绾?。”這才跑到那女郎身邊，與姐姐商景蘭一左一右拉著女郎的手，好似一塊美玉綴著兩串明珠。
這美玉一般的女郎便是這小姐妹的姑姑商澹然，商澹然聽到小姐妹這個“就是他就是他”，那個“是他是他”地指認(rèn)，有點(diǎn)摸不著頭腦了，不明白這少年對小姐妹做了什么，不過看小徽那笑靨如花的樣子，應(yīng)該不是壞事，正待彎腰詢問——
四個仆婦下來了，那梁媽健步過來，沖商澹然使個眼色，聲音低低地道：“大小姐，就是他?！?p> 商澹然秀眉微蹙，問：“怎么？”
梁媽背著身子，手朝肩后一指，低聲道：“這就是張家的公子?！?p> 商澹然愣了一下，隨即囅然而笑，側(cè)過身子，輕聲道：“不是他，那人我見過了，是個惡俗紈绔，我從松濤亭外過時，那人還在亭子里呵斥奴仆，大叫大嚷，全不顧體統(tǒng)，山陰張氏子弟，呵——”
商澹然說話聲音雖輕，張?jiān)瓍s是聽到了，他這對耳朵現(xiàn)在堪稱寶物，不但過耳成誦，簡直還能當(dāng)竊聽器用，心道：“來相親的果然是這個小姑姑商澹然啊，看來三兄是沒戲了，不知三兄看到過這位商小姐沒有，沒被商小姐看上會不會氣得捶胸頓足？”
老年仆婦梁媽聽商澹然這么一說，也是愕然，不禁回頭看了張?jiān)谎郏齻儙讉€仆婦只知道今日來相親的是山陰張氏子弟，張?jiān)f他姓張，梁媽她們當(dāng)然以為張?jiān)褪莵硐嘤H的那位，卻原來不是，倒費(fèi)了她們許多眼光來打量。
張?jiān)瓫]理由還留在這里聽人私語，向商澹然作了一揖，又向商景徽笑著擺了擺手，準(zhǔn)備上小船，武陵在解纜繩，卻聽身后商景蘭道：“等一下，請等一下?！睆?jiān)D(zhuǎn)過身，就見商景蘭搖著她小姑姑的手道：“姑姑幫我報仇，這個張公子贏了我的棋，姑姑幫我贏回來?！?p> 商景徽道：“姑姑不要贏回來，張公子哥哥是幫小徽的?！?p> 商澹然“嗤”的一笑，眸子斜睨了張?jiān)谎郏牡溃骸霸瓉磉@少年是在島閣上與小蘭、小徽他們下棋啊，他也姓張？”說道：“不要鬧了?！睂讉€仆婦道：“去閣子收拾了，咱們也要回去了?！?p> 輸?shù)煤懿桓市牡纳叹疤m道：“姑姑，這位張公子能蒙著眼睛下棋，說蒙著眼睛就誰都下不過他了。”
張?jiān)Φ溃骸熬疤m小姐，我說過這話嗎？”
商景蘭卻沖他嘻地一笑，說道：“也差不多是這個意思，我姑姑在這里了，你敢和我姑姑大戰(zhàn)三百回合嗎？”
商澹然俏臉飛霞，啐道：“小蘭，你就愛亂說話——梁媽，趕緊收拾器物，我們回去?！?p> 張?jiān)粗@女郎的側(cè)影，苗條秀頎，很平常的窄袖褙子穿在她身上竟是分外清新窈窕，小腰秀項(xiàng)，曲線跌宕流暢，仿佛一支洞簫曲，圓潤、婉轉(zhuǎn)、輕柔、幽美——
商澹然回過頭來，見這少年盯著自己看，稍感不悅，隨即察覺這少年神情嚴(yán)肅，似在思索很要緊的事，這讓商澹然突然想起前幾日聽到的一個傳聞，開口道：“這位小哥也是山陰張氏子弟嗎？”
張?jiān)牡溃骸胺Q呼我小哥，那是把我當(dāng)小孩子了，你有多大，也就大我一歲吧?！惫笆值溃骸笆菛|張的張?jiān)瓘埥樽?，今日是陪我西張的三兄來游園的?！?p> 商澹然猜出張?jiān)f的三兄是誰了，面色微紅，問道：“那與姚生員打賭的可是你？”
張?jiān)c姚復(fù)的賭約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有說少年張?jiān)裢?，沒入過社學(xué)、沒學(xué)過制藝卻要三個月時間寫出清通規(guī)范的八股文，簡直是異想天開；也有說姚秀才作惡多端，天降神童要收拾他……反正說什么的都有，商澹然雖在閨中也有耳聞——
張?jiān)⑿Φ溃骸耙粫r氣盛，讓商小姐見笑了?！?p> 商澹然看著張?jiān)?，這少年游園游湖，還和小蘭下棋，一副優(yōu)哉悠哉的樣子，看來是自知贏不了，干脆拋開不管了，山陰張氏子弟都是這德行嗎？
商澹然心下不喜，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張公子請便吧?！?p> 商景蘭大失所望道：“姑姑，不下棋了嗎？”
商景徽道：“姑姑不要幫姐姐下，姑姑可以自己和張公子哥哥下一局?！?p> 正這時，猛聽得霹靂一聲，眾人都受驚不小，急看天上，天不知何時已黑了半邊，隨著這一聲雷，天外黑風(fēng)驅(qū)趕著濃云往小島這邊來了，云到哪里，雨就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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