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緊急集合

　　　　伊蘭被通訊器的振動驚醒，她將鬧鐘設(shè)置在四點半，每個宿舍分男女兩個公用洗漱間，她怕起晚了和人擠。輕手輕腳地挪下地，在洗漱間里打開屬于自己的噴霧器，對著臉糊了一通，又換到漱口檔，朝口腔噴了一通。將睡得亂糟糟的長發(fā)盤起，整個過程不到十秒鐘。大房間依舊靜悄悄的，大家在沉睡，她一時沒地方可去，只好傻愣愣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伊蘭是美的，至少可以稱得上秀麗。在農(nóng)莊的時候日子過得清苦卻安寧，日日與忠誠的機器人阿悠相伴，少有外界紛擾，她的眉間消了郁氣，心性逐漸堅強從容，面部表情舒展很多，只不過她一個人獨處，很少有笑容。上了學(xué)后，知道自己再免不了要接觸旁人，受那前世的記憶作祟，人情世故方面無師自通，總是下意識地見人就帶出三分笑，別人看著眉目可親。

　　可伊蘭卻不太關(guān)注自己的長相，因為照鏡子時總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感覺自己也曾歷經(jīng)一生，合該滿懷滄桑，如今過得也十分困窘，而面貌上卻如此明媚動人，瞧著鏡中的自己就有些違和。

　　其實時日愈久，上輩子的經(jīng)歷也愈遙遠(yuǎn)，細(xì)節(jié)更是漸次模糊，所有的記憶最終都只沉淀出美好兩個字。只不過印象中那已然過去的一生越是美好，反襯出這尚在努力奮斗的一生越是艱辛寂寞，至少現(xiàn)階段看起來如此。尤其在家人親緣方面，兩世對比，實在相差甚遠(yuǎn)。她縱然平靜接受現(xiàn)狀，卻仍放不開執(zhí)念。她其實過得不好吧，才會在花朵般的年紀(jì)失去了攬鏡自照的興致。

　　嘆了口氣，生命確實神奇，如果記憶可以格式化，她倒是寧愿在擁有前世記憶時選擇初始格式化模式即刻抹除，而不要在擁有后進行內(nèi)存清理模式，隨著時光流逝不由自主地從清晰到淡忘。因為懷念總是讓人感傷。心理年齡大，既不容易合群，自己也鄙薄自己在裝嫩，而實際從生理年齡上看自己就是這么嫩，怎一個愁字了得。

　　伊蘭甩甩頭，為了阻止無事可做的自己再胡思亂想開去，她準(zhǔn)備再洗漱一遍打發(fā)時間。剛噴了一臉?biāo)F，就聽到三短一長的警報聲。

　　“該死的?！币撂m臉色一變，不管身在哪處時空，考驗人的手段總是一樣經(jīng)典。她來不及多想，返身入屋，挨個叫喚：“同學(xué)，起床，起床?！迸荚谏箱仯扉L手臂去推人家，男生的話就拍人家床沿。

　　“嗯……”惱怒的鼻音，這個一聽就有起床氣。伊蘭可顧不上理會，直接一通狂拍，然后換下一個。

　　“誰??？”要命的羅淺淺，還迷糊著呢，居然問誰，而不是問怎么了。伊蘭扯著她的被子叫喚：“集合啦，集合啦。”人在著急的時候總是像復(fù)讀機一樣用同一個音調(diào)說同一句話。

　　轉(zhuǎn)到自己下鋪的時候，剛拍了兩下，霍斯北就騰地坐起來了。黑暗中，伊蘭高亢的音調(diào)剛開了個頭，就只好吞進去，訕訕地下了八度：“起……啦?！?p>　　“怎么回事？”另一頭傳來問話，聽上去象是喬伊的聲音，看來這位徹底清醒過來了。

　　“C級警報，緊急訓(xùn)練集合?！币撂m回答道。

　　“嗵”一聲，伊蘭扭頭一看，似乎是唯一睡上鋪的那個男生，叫杰克來著，他直接跳下，奔門口跑。

　　“哎，別急，才響第一遍，還有四分鐘，可以洗個臉。”伊蘭只覺得自己從復(fù)讀機變身成唐僧了，特有一種喊人下雨收衣服的代入感。不過人那反應(yīng)真沒話說，根本不頓一下，直接從正門轉(zhuǎn)到洗漱間的側(cè)門，下一刻，男生洗漱間的緊急感應(yīng)照明燈就亮起來了，從虛掩的門縫中隱隱透進房間，這下就象被按了個啟動鍵，所有人立刻都動起來了。

　　“能否請你讓一下？”清清冷冷的聲音禮貌而疏離。伊蘭臉一紅，她剛才一直擋在霍斯北的床邊，人家沒法起身?！罢娌缓靡馑肌！彼s緊挪開，守到房門口等著，想起一件事，馬上又開口：“大家別忘了疊被子啊?！彼l(fā)誓這輩子從來沒有這樣唐僧過。

　　“啊，我已經(jīng)下來了。”又是羅淺淺，急得聲音都變調(diào)了。伊蘭作為女生，很能體會大部分女生對上鋪的怨念。更何況，無論洗漱簡化到了多少秒，女生總是可以多用那么幾秒的，伊蘭自己就在今天早上差點洗了兩遍臉，雖然是為了打發(fā)時間，但對洗兩遍臉這件事本身她沒覺得怪異，她完全能接受。所以她看羅淺淺慌亂的樣子很是心軟，連忙安慰：“沒事，你先去洗臉，要是不介意的話，我?guī)湍惘B。”

　　其實真沒什么可介意的，所有人都不允許帶私人物品，基地發(fā)給每人的背包都統(tǒng)一放在一處。每張床上就一條同款式的被子，因為作戰(zhàn)服時刻穿在身上，所以還不是貼身蓋著的，就一個裝點門面的形式。伊蘭也不是熱情的人，她只是看著羅淺淺不忍心。

　　“哎，謝謝，謝謝?！绷_淺淺的聲音歡快起來。

　　“佟……”遲璇正要推開洗漱間，這么一下就遲疑著回頭了。伊蘭明白過來，忙道：“快去，我也幫你疊?！?p>　　“謝謝。”她二人急忙往洗漱間沖。

　　伊蘭噌噌地爬上去，三下兩下疊好了一床，發(fā)現(xiàn)隔壁的方文嘉也疊好了自己的被子，堪堪爬下來，她的動作太優(yōu)雅，讓伊蘭忍不住著急，只好低聲說道：“大概只有一分鐘的時間洗漱。”

　　“好的。”方文嘉細(xì)聲細(xì)氣，卻沒有慌張。

　　等伊蘭又爬上床疊第二條被子的時候，有些男生從洗漱間出來了，伊蘭抓著機會又叫了一聲：“疊被子啊?！?p>　　有人怪叫一聲，又撲回床鋪，整個房間一片混亂。伊蘭踩著爬梯正要下來，聽到一聲“謝謝。”她有點傻，是洗漱回來的東方蕓。

　　“額，我……可能爬錯床了……吧?！币痪湓挶凰f得一波三折，不經(jīng)別人的同意就幫人整理，可是不太禮貌，趕緊解釋道，“我是幫遲璇疊被子?！苯忉屃?，感覺更糟。

　　“我來?！睎|方蕓利落地爬到隔壁遲璇床上，一邊疊一邊問，“還有誰？”就這幾句話的功夫，伊蘭就發(fā)現(xiàn)了東方蕓是個面冷心熱的爽利女孩。

　　“還有我?！庇袀€男生插話混說。

　　“去?！庇腥诵αR。

　　等方文嘉從洗漱間里出來，第二遍警報聲響起。在隊長喬伊的帶領(lǐng)下，一伙人朝營地廣場發(fā)力狂奔。燈光大亮的廣場上被分出了很多小區(qū)域，10個小隊為一區(qū)，由一個士官統(tǒng)帶。伊蘭等人在自己位置站定的時候，廣場上大概只有三分之一的位置有人，有些區(qū)塊的士官孤零零地站著，連一個學(xué)生都沒有。伊蘭那區(qū)的士官臉上也是陰沉沉的，但至少看上去好得多。

　　第三遍警報聲結(jié)束，還有人不斷飛奔過來，當(dāng)然越急越亂，整隊人走錯位置，硬著頭皮頂著兩邊士官吃人的目光重新站位的也有。廣場上鴉雀無聲，氣氛壓抑。

　　終于有一名士官站出來講話：“今天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天，我相信這句話對你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適用。在緊急訓(xùn)練警報聲結(jié)束前沒有到達自己指定位置的人沿著廣場跑十圈。所有個人衛(wèi)生不達標(biāo)的人跑五圈。兩項懲罰措施實行累加?！彼幸馔ｎD了一下，話音中帶著一股調(diào)侃，“現(xiàn)在，我有義務(wù)解釋一下個人衛(wèi)生不達標(biāo)是什么情況。”他手中操作了一下，廣場上的一面大顯示屏亮起來，出現(xiàn)了很多小方格，竟然都是學(xué)生宿舍房間內(nèi)部的情況。

　　“放心，我們不會監(jiān)控你們在宿舍內(nèi)的作息生活，因為完全沒有必要?，F(xiàn)在出現(xiàn)的畫面是此刻各位房間的真實場景，只是作為一項證據(jù)，體現(xiàn)公平懲罰，保留到各位軍訓(xùn)結(jié)束，扣分申訴階段完成后即銷毀?！彼腥寺牭冒螞霭螞龅?，居然還要扣分。

　　“編號A1204小隊，請看他們的房間?！逼渲幸粋€小方格被放大鋪滿屏，伊蘭只能用這四個字評價：不忍直視。所有床鋪的被子都是卷的，各種形狀都有，有兩個上鋪的被子居然搭在床邊一路垂了下來。其實真的走進房間，效果也不至于這么凄慘，但在幾萬人的廣場上，被巨大的屏幕這么特地一拉，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就震撼人心了。床架子上的使用者編號也非常清晰，基地方保留了最后一絲人性，沒把人頭像一并暴露，要說在編號旁拉個人頭像，技術(shù)上完全能到位。

　　那個士官又充滿惡趣味地拉出了幾個房間，強迫所有人欣賞了一回，話音一轉(zhuǎn)道：“當(dāng)然，也有個人衛(wèi)生達標(biāo)的小隊，這點，應(yīng)該讓你們足夠欣慰，說明榜樣離你們并不遙遠(yuǎn)。這是編號A0034小隊?！盇0034，不是他們的編號，伊蘭定睛一看，果然很齊整，要命的是手法還統(tǒng)一，這是一個人干出的活還是恰巧兄弟姐妹組隊啊。

　　“唔，勉強達標(biāo)的也有。編號A1836的小隊。”這是伊蘭熟悉的編號，他們的房間整體還是很干凈，除了被子的疊法不夠一致之外，其他都還好。只是所有的床鋪都給了特寫，這感覺和黑燈瞎火中幫人疊被子完全不一樣，后者只不過互幫互助完成任務(wù)，前者卻像被幾萬個評委打分，真的是眾目睽睽無所遁形。伊蘭一邊臉紅著，一邊萬分同情前面那幾個被拉出來示眾的不合格小隊，這心理陰影得多重啊。

　　在吃完早餐原地暫歇的空檔，羅淺淺特地挨到伊蘭旁邊，真誠地感謝道：“佟……同學(xué)”，伊蘭聽著別扭，趕緊說：“叫我伊蘭就好?！?p>　　“哎，伊蘭，真的謝謝你啊，要不然我現(xiàn)在就和他們一樣還在跑步，好慘吶，十五圈啊，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吃上早餐?！逼渌艘哺乐x。伊蘭客氣地表示大家是一個團隊，也請大家原諒她早上不得已的莽撞行為。大家想起早上的一室混亂，又好笑又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