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芮與蘭淵別過,徑直回清風館,剛穿過垂花門,霜降就迎上來,稱秦媽媽已經(jīng)在房中侯了半日。蘭芮知秦媽媽必是來與她商議清風館添人一事,腳下就加快了步子。
秦媽媽端著舊窯的茶盅低頭吃茶,聽見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立刻擱下茶盅起身,上前兩步將厚厚的棉簾子掀了起來,待蘭芮進門,她又屈了屈膝。
“三小姐回來了?”
玉桂、霜降、夏至連同房中立著的三個十三四歲的婢女皆目露驚異。
她們從未見過秦媽媽向府里的小姐屈膝行禮。
蘭芮笑著請秦媽媽坐,又吩咐霜降續(xù)茶。相較于在觀荷院受到的禮遇,她覺的秦媽媽的改變更有跡可循,老太太待她親熱起來,秦媽媽這等聰明人,必是看出了什么。
寒暄幾句,秦媽媽讓一同來的三個婢女在蘭芮跟前站成一排,笑道:“已到年關(guān),家中人手緊缺,這幾個是從漿洗上和掃灑上抽出來的,三小姐將就著使,如果用的慣就罷了,若是用不慣,就使個人來與奴婢說一聲,奴婢回了老太太就與三小姐換人?!?p> 蘭芮早留意到三人,都穿著半舊的襖子,除了右邊的一個頭上戴著一根包銀的銅簪子,其余兩個皆只用一根木簪定住頭發(fā),樸實中略帶寒酸,一看就知都是不得寵的。
秦媽媽見蘭芮沒做聲,知她是在觀察幾人,了然一笑,“你們?nèi)齻€愣著做什么?還不趕緊跪下給三小姐磕頭。”
三人沒有猶豫,依言拜了下去。
蘭芮笑著叫三人起來,“你們叫什么名字?”得知三人分別叫雙燕、銀鎖、綠枝,都是從忠州來的家生子,這才轉(zhuǎn)頭與秦媽媽道,“我看三人都是老實本分的,就她們?nèi)齻€吧,媽媽不用再換?!?p> 秦媽媽連聲稱好,原本不大的一雙眼睛此刻已經(jīng)瞇成了一條線,“她們?nèi)齻€,雖說是在府里做粗活,但也是領(lǐng)的二等的例,如今到三小姐的房中,還是作二等丫頭,三小姐看怎么樣?”
蘭芮瞥了一眼霜降和夏至,兩人目光坦然,似乎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她微微一沉吟,笑道:“就依秦媽媽言。”依著她的意思,她更希望霜降和夏至提到二等上來,可也知兩人進府時間太短,不合蘭府的規(guī)矩。
差事辦完,秦媽媽起身告辭,待秦媽媽走了,蘭芮將清風館的規(guī)矩一一與雙燕等幾人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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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去靈光寺誦經(jīng)一事得了老太太、文夫人的同意,但臨行前,蘭芮與蘭淵二人少不得還是要去勁松居辭行。
老太太先是詢問蘭芮新到清風館的丫頭是否得用,而后才鄭重其事的囑咐蘭芮:“此次去靈光寺上香,一定要聽你大哥的話,依照京城閨秀的規(guī)矩來行事,千萬不能再惹事端,不然,你娘老子有再大的臉面也不夠給人賠罪的?!?p> 蘭芮應(yīng)下,眼瞼低垂,避開眾人看過來的紛雜目光。
老太太又轉(zhuǎn)頭去看蘭淵,“依著我的意思,是不敢放三丫頭出門的,我也是看你在佛前起了誓,不愿讓你在佛前失言,而你行事又一貫穩(wěn)重,這才同意的,你可別讓我老太太失望才是?!?p> 蘭淵拍著胸脯保證了許久,老太太猶不放心,拉拉雜雜的好一通囑咐,直到趙夫人笑道:“老太太再不放大少爺和三小姐出門,到靈光寺只怕就快中午了?!?p> 老太太笑道:“上了年歲難免話多,去吧?!贝饶亢Φ目粗顺鲩T,轉(zhuǎn)眼就見蘭茉偎依在文夫人身側(cè),眉頭一皺,不悅的移開目光。
文夫人若有所覺,待去細看時,老太太已神色如常,反而見趙夫人意味不明的沖她笑了笑。她極為惱火,想要刺趙夫人幾句,錦繡卻領(lǐng)著門上的一個婆子進來。
那婆子與眾人磕了頭,捧上一張燙金梅花名帖,道:“長興侯府送了帖子來?!?p> 老太太接過,打開掃了一眼,轉(zhuǎn)而對一旁的文夫人道:“長興侯府新建了三座玻璃花棚,請家中的小輩女眷過府去賞花。”
長興侯府乃文夫人的娘家,只是文夫人為庶出,現(xiàn)任長興侯是她的嫡長兄。
文夫人不及開口,趙夫人已是笑道:“不愧是侯府,玻璃這么精貴的物事,竟然用來建花棚,還一建就是三座,這般的財勢,京城也挑不出幾家來?!?p> 幾任長興侯都沒有領(lǐng)過實差,全靠早年積攢下的田產(chǎn)與侯爵的祿米過日子,這幾年更是靠著變賣田產(chǎn)才度饑荒,京城幾乎無人不知。
因而趙夫人這話看似夸贊之語,但屋中無人聽不出其譏諷之意。
文夫人冷然一笑,只將趙夫人的話視作酸語,笑問老太太:“不知帖子上寫的是哪一日?”
帖子是她請長興侯夫人姜氏下的,日子她自然知曉。
老太太含笑道:“初六,就是后日?!?p> ******
二門處早有一輛紫檀木的平頭馬車侯著。
蘭芮帶著玉桂和霜降先行登車,蘭淵囑咐車夫幾句,另命管車馬的下人牽了一匹馬蒙古馬騎上,在前頭先行。
車廂內(nèi)設(shè)有矮榻,高枕軟臥,榻上被衾早用湯婆子暖熱,一上車,蘭芮就蜷了上去,撩開車簾的一角,默默的看起車外景致來。只是還未出外院,目之所及,屋舍廊廡與內(nèi)院大同小異,她慢慢失了興趣,收回目光,靠在大迎枕上閉目養(yǎng)神。
她生性喜靜,在內(nèi)院困了四個月,沒覺的煩悶壓抑,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出門機會,也沒讓她有太多的歡喜。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馬車停下,車外傳來蘭淵春風般的聲音:“三妹妹,到了。”
聞言,玉桂躬身替蘭芮整理衣裳,霜降先一步打車簾,“咦,這里不是靈光寺!”
玉桂嗔道:“胡說八道,咱們來靈光寺誦經(jīng),這里不是靈光寺還是……”
余下的話,她再說不出來,從霜降掀起的車簾極目看去,只有一片茫茫不見盡頭的雪地,漫說百年古寺,就是屋舍也沒有半間。
她轉(zhuǎn)而疑惑的看著蘭芮,“三小姐,這……”
蘭芮同樣疑惑,但對上車外那雙溫潤的眸子,她嘴角翹了翹,當先一步跳下車去,“潔白純凈,無人踐踏的雪景竟然這么美,你們兩個也下來看一看,這可是在別處看不到的?!?p> 玉桂和霜降應(yīng)聲下了車。
蘭淵抬手一指,“那里有屋舍,慶和,領(lǐng)著她們兩個過去,先將炕燒起來,再煮上熱茶。”
幾人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皚皚白雪中,一溜排著五間青瓦房,只是方才幾人從車上看,被車帷擋住視線便沒見著。
慶和應(yīng)下,一面指揮車夫搬帶來的家什,一面叮囑玉桂和霜降小心腳下,極是伶俐。很快,幾人就將一應(yīng)器具挪進了屋。
“大哥,現(xiàn)在總可以告訴我這是哪里了吧?”一顆雪花落入蘭芮的勁內(nèi),涼絲絲的,她輕輕的打了個寒顫。
蘭淵答非所問:“魯先生要走了?!?p> “???”蘭芮吃驚的抬頭。
蘭淵輕輕一笑,轉(zhuǎn)瞬,笑容隱去,他悠然一嘆,“他前日晚上就向父親辭了行,父親也已經(jīng)應(yīng)允。我想,三妹妹是魯先生最為得意的弟子,魯先生肯定放不下,有許多話想囑咐三妹妹,因此就帶了三妹妹前來與魯先生辭行。”
蘭芮怔住,蘭淵沒說魯先生為何離開,她也沒問,選在她棄武后離開,答案已經(jīng)在她心中呼之欲出,可她竟然沒有勇氣說出來。
這樣的結(jié)果,她承受不起。
“三妹妹?”
“魯先生現(xiàn)在在何處?”
蘭芮深吸一口氣,迎著細密的雪花,揚起一張光潔的臉,盈盈笑了起來。
蘭淵不覺呆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