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日見過面后，婉頤再也沒有見到過白淳煥。早前他托已經(jīng)成為國民革命政府婦女部干事的秋棠捎來口信，說他已經(jīng)隨軍校一隊學(xué)生軍參加了大元帥指揮的二次北伐。婉頤心中掛念，苦于無處投遞書信，再寫那首李之儀的《卜算子》的時候，她為不知珠江應(yīng)改成何江深為感傷。
十月的一天，天氣忽然變得陰冷。報童清脆的聲音在大街上響起，“號外，號外，商團軍領(lǐng)械后屠殺雙十節(jié)游行民眾，發(fā)動武裝叛亂?！蹦切┰臼菑V州繁華的商業(yè)大街，這段日子都緊閉商鋪大門，條條大街都顯得冷冷清清。聽到這個消息，一個路人叫住報童掏錢買了一份報紙，匆匆看了兩眼后，大驚失色，連忙卷了報紙急步離開了街道。
下午1時許，雷聲轟鳴，大雨滂沱。一陣急促的哨聲打破了軍官學(xué)校的寧靜，校園里忽然響起了緊急集合的哨聲。不一會兒，在校所有教官和學(xué)生都精神抖擻地站在了操場上，雨水順著他們的帽檐和單薄的軍服流了下來。一干學(xué)校最高領(lǐng)導(dǎo)機構(gòu)成員站在隊伍前面，校長走出來向大家訓(xùn)示：“總理電諭，令我黃埔子弟火速平定商團武裝叛亂，捉拿骨干分子，收繳商團槍械……”唐七聽到眉頭微皺了一下：該來的始終都來了！
總教官大聲命令：“學(xué)生三隊、學(xué)生四隊聽我口令……”唐七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嚴肅。“出發(fā)！”隨著一聲令下，學(xué)生們抬著山炮和截短的野戰(zhàn)炮彈筒列隊整齊地離開了軍校。他們乘船在廣州東堤軍校辦事處碼頭登陸，與此同時，警衛(wèi)軍、工團軍、農(nóng)團軍等紛紛出動，各部隊蹚著雨水對商團總部悄悄實施合圍。
凌晨4點，婉頤突然被幾聲炮擊的巨響驚醒，她沖到門外，只看見蘇公館西北方向燃起了熊熊的火光，街道上人影嘈雜，槍聲不斷。公館里的人都走到院子里，每個人只是輕聲的交頭接耳，沒有出現(xiàn)驚慌失措的表情。蘇啟盛來到前院，推開公館大門，一瞬間，他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只見平時繁華的街道現(xiàn)在硝煙四起，一片混亂，到處傳來呼兒喚女聲和孩子的哭聲。驚恐的人們盲目地尋找藏身之所，有些人已經(jīng)受了傷，躺在地上不住地呻吟。
“宗管家！”蘇啟盛看著眼前凄慘的場景不由得聲音有些顫抖?！袄蠣?，在！”宗管家忙走到他的身邊，“您請吩咐！”“把前院后院所有的空房空地都給我騰出來，讓這些人都進公館！”蘇啟盛清楚，從目前的情形上看，蘇公館已經(jīng)是他們最好的去處，以他在廣東政府中的地位，他應(yīng)該有能力保護好這些受災(zāi)的商民?！笆牵蠣?！”宗管家急忙照辦。
婉頤一聽父親做了這個決定，立刻把迎霜找了過來，“你快讓幾位姨太太和幾個孩子都上大太太那兒呆著，閉緊院門，防止有人乘亂對他們不利！”迎霜聽完一路小跑著去了。
不一會兒，災(zāi)民坐滿了蘇家的院子。婉頤和小粽來來回回察看著一些人的傷勢，小粽憂心地問：“姐，真的要打仗了嗎？”婉頤顧著給一位傷員包扎傷口，沒有抬頭，“這只是小仗，你淳煥大哥打的才是真正的大仗！”“這么小的仗就有人受傷，這么多人受難，打起大仗該怎么辦？”小粽無不擔(dān)心地說。“小粽，我們做小民的改變不了命運，你還是快來幫我一把！”婉頤忙得顧不上說話了?！安?！姐，我不想這樣聽任命運的安排！”小粽賭氣地把手一甩。
“喲！我說你……”婉頤抬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氣鼓鼓地盯著院墻外的火光，不禁啞然失笑，“好，不聽就不聽嘛，那要等你當(dāng)了將軍再說！”小粽一聽來了興致，他正找不到出路，這會兒好象明白了過來，興奮異常地說：“對，我要當(dāng)將軍！”
“蘇老爺，”周院長帶著女兒周語諾拿著藥箱出現(xiàn)在大門外?！爸茉洪L，你怎么來了？”蘇啟盛正忙著指揮蘇府可以調(diào)動的一切人員安置災(zāi)民，一看到周院長非常欣喜，“你能來就太好了，這里有很多人受了傷！”
“我們醫(yī)院離勘亂區(qū)域比較遠，那邊還算平靜，我聽說西關(guān)這邊死傷的人很多，就帶著語諾和另外幾個醫(yī)生趕過來了，剛到這里就聽到一些人說去蘇公館避難，同來的幾位小伙子已經(jīng)在街上開始救治受傷的人，我和語諾來這里看看?！彼仡^一看，語諾不見了，四處張望了一下，原來她已經(jīng)開始在人群中忙碌了起來?！澳窃挷欢嗾f，我先過去了！”蘇啟盛看著這父女倆，心中充滿了感激。
突然，人群一陣慌亂，有人大聲喊道：“他們放火了！”院子里一位老婦開始哭了起來，其他人望著燃燒的家園默默流淚。
唐七正指揮自己的小分隊取得了重大進展，幾個重要的街壘已經(jīng)被學(xué)生軍攻破，他看到眼前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不由得舉拳重重捶向掩體沙袋，“這是誰干的！”平時溫文爾雅的教官，此刻卻是如此怒火胸?zé)?，士兵們更加義憤填膺?！皥蟾娼坦?，從起火方位上看，不是我們黃埔學(xué)生軍干的?！币粋€學(xué)生兵回答?！按魰樀澜o我逮個過來問問！”他下令道?！笆?！”
周語諾的到來，真正是婉頤的救兵，她嫻熟的包扎手法看得婉頤心生羨慕。“哎，是語諾姐姐吧，你怎么能這么快就包扎好了？你看起來真象個英雄！”語諾笑了笑，“當(dāng)醫(yī)生就這么點吃飯的手藝，能不麻利點嗎？”她說著話，手里的活一點兒也沒落下。“這兒有你我就放心了，我過去看看別人有沒什么需要！”婉頤說?！叭グ桑 闭Z諾點點頭，眼前這個女孩很招人喜歡，她不由得在心里把婉頤當(dāng)成了朋友。
天有些微亮，乘著晨曦的暗光，婉頤放眼望去，院子里黑壓壓地坐滿了人，昨天剛下過大雨，地上還有些濕，許多人靠著墻根坐著，臉上充滿了恐懼和疲憊。她走進人群，不時輕聲安慰驚魂不定的人們?？坷锩嬉恍〗堑娜巳河行}動，有人在不滿地抱怨：“就這么巴掌大的地你都要占著，不知道有個先來后到嗎？”被抱怨的那個人不敢出聲，抱著頭躲到更遠的角落里去了。婉頤走過去對那個抱怨的人說：“大家都有難，這位大哥，就請多擔(dān)待點。”聽到婉頤的話，他的聲音很快就消失了。
婉頤走到那個被抱怨的人身邊，只見他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長衫，戴著一頂臟兮兮的氈帽，頭壓得很低，身體倦成了一團。婉頤蹲在他面前拍了拍他：“這位大哥，你不用擔(dān)心，很快就可以回家了！”那個人的肩膀微微動了一下，慢慢抬起頭。他的臉上弄得很臟，婉頤看清楚他的長相，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牟……”那個人嘴唇微動了一下，“噓……”
這時，大門傳來一陣士兵的吆喝聲，“都不許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