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沙村一間小矮房里，周媽正坐在床邊給弟弟喂藥。他已經(jīng)高燒了三天，臉色有些青紫，雙頰塌陷。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坐在門口洗衣服，一邊洗一邊咳嗽。
屋里傳來周媽的聲音：“喬兒，你去村前張大夫家把今天的藥拿回來?！蹦莻€叫喬兒的小女孩是周媽弟弟抱養(yǎng)的孩子，她懂事地站起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往村前跑去。
過了一會兒，一個蒙面人閃進了屋子。周媽一驚，手上的碗“鐺啷”一聲掉在地上。“你是什么人？”只見這個蒙面人從口袋里拿出一雙手套，邊走邊套上，最后合上十指緊了緊?！澳阋墒裁?？”周媽趕緊護住自己的弟弟。蒙面人沒有出聲，慢慢地靠了過去……
“喬兒，你怎么也咳嗽了？”張大夫邊撿藥邊問喬兒，她氣喘吁吁地站在門口，小臉有些潮紅?？赡軇偛排艿锰?，喬兒還來不急回答便暈倒在地。
蘇啟盛辦公室。他正在接聽一個電話，聽著聽著，蘇啟盛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憤怒，終于按捺不住，重重地把話筒扣在桌面上?！疤K會長，會長，喂，喂……”話筒里傳來警察局長的聲音。
婉頤蘇醒過后，蘇啟盛手下的人只用了兩天時間便撬開了受傷槍手的嘴，他們迅速布控抓捕幕后黑手，但還是遲了一步，當(dāng)警察撲到商團總部的時候，那個從北方雇來槍手襲擊婉頤的商團副統(tǒng)領(lǐng)龍見奇已經(jīng)不知所蹤。龍見奇不是本地人，所有探報只能查出他來自湘贛邊境一個小鎮(zhèn)，其他線索則是隨著他的消失全部掐斷，搜查住所的人也一無所獲，他臨走前把所有東西付之一炬，包括他住的房子。
目前局勢非常復(fù)雜，一邊是南方政府對商會提出了巨額戰(zhàn)爭捐款要求，一邊是商會里各商戶要求保護自己財產(chǎn)的呼聲日益高昂，蘇啟盛兩頭照應(yīng)，不斷利用自己在各方深厚的人脈關(guān)系進行調(diào)和斡旋。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又發(fā)現(xiàn)商團這個本來就倍受多邊勢力責(zé)難的武裝組織不僅混入了來歷不明的人，這個人居然還被提撥做了高級統(tǒng)領(lǐng)，作為商會會長的蘇啟盛，商團名義上的團長，也不得不考慮自己是否正面臨著被架空的險境。這次婉頤被襲也警示了他，要下好當(dāng)前這盤棋，調(diào)和斡旋也許還遠遠不夠。
從醫(yī)院回來半個多月，婉頤頭上的傷已經(jīng)痊愈，母親擔(dān)心她的額頭會留下疤痕，特地讓五爺配了消痕膏每日親自幫她涂上，還讓廚房隔幾天用生魚煲湯給她喝。
這天，婉頤起床對著鏡子仔細地照了照，發(fā)現(xiàn)傷口只剩下少許粉色，心情大好起來。“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問站在身旁伺候梳洗的迎霜。婉頤在國外養(yǎng)成了事事獨立的習(xí)慣，一直都不喜歡讓人侍候，因為這次受傷，母親非要把這個和她年紀(jì)相仿的姑娘從自己身邊調(diào)過來臨時給她做個幫手。
“今天是八月初十，再過幾天就是中秋了”。迎霜伶俐地答道。
婉頤拿起一對南珠耳環(huán)在鏡子里比了一下，“都中秋了，日子過得真快?！彼骱枚h(huán)，好象想起什么事，轉(zhuǎn)過身說：“對了，我記得以前快到中秋的時候咱們各個錢莊之間不是有一個比賽么？現(xiàn)在還有沒有？”
“哦，您是說算王大賽，有啊，每兩年行會就會舉辦一次，”迎霜的一個叔伯也在蘇氏的錢莊當(dāng)差，這些消息還是很靈通，“趕巧了，今天就是比賽的日子，賬房的小粽聽說也去參加今年的比賽?！?p> “小粽也去，怎么沒聽他說起過?！蓖耦U想想其實也有好些日子沒見到他了。在家養(yǎng)傷期間，她讓秋棠替她送小粽進了逢源路上的百粵英文學(xué)校上學(xué)，他白天上課，晚上還要在賬房學(xué)徒，估計他也分身無術(shù)。
“迎霜，不如咱們也去看看熱鬧吧?！蓖耦U在家呆了半個月，聽到有這么好玩的事情，心里癢癢的。
“不行啊小姐，太太吩咐不準(zhǔn)讓你出門，不然我就不好交待了?！庇哼B忙阻止她。
婉頤的母親氣惱他們父女倆合在一塊兒對她隱瞞婉頤的傷情，出于對女兒的保護，她對婉頤下了嚴(yán)格的禁足令，不經(jīng)她允許，婉頤不得私自外出。
要去的決心已下，什么都攔不住婉頤。她假裝失落地嘆了一口氣，“唉——，迎霜啊，你不是不知道，我老老實實呆了半個月了，現(xiàn)在傷也好了，再不讓我出門，把我憋出病來怎么辦！”迎霜是母親的貼身丫環(huán)，威逼是行不通的，婉頤只有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了。
“小姐，不要了吧，這讓我們當(dāng)下人的很難做。”迎霜還是很猶豫。
婉頤聽出了一些松動的苗頭，接著說：“你知不知道，咱們現(xiàn)在有四、五百家錢莊，除卻路途遠的，算三成錢莊參賽，就有近一百來號人，這么多人參加，賽場上一定很熱鬧?！睍r下外資銀行、華商金融機構(gòu)、錢莊在廣東的金融行業(yè)里各樹一幟，錢莊也是蘇家的祖業(yè)，婉頤出國前也曾經(jīng)看過一次行會舉辦的算王大賽，作為個中高手，她自然是不愿意錯過。
迎霜早聽說過算王大賽是錢莊行業(yè)的一樁盛事，行會在中秋節(jié)前舉辦，一來為了促進錢莊之間的交流，二來為了讓各錢莊展示一下自己的業(yè)務(wù)實力，三來是湊個機會大家聚一聚，樂一樂。
“可是……”
“什么可是，我們快去快回，要不——我們還可以這樣，”婉頤招手示意迎霜靠過來，在她的耳邊如此這番……
今年的算王大賽循例由義隆錢莊主辦，參賽的錢莊多達一百多家，可謂規(guī)模宏大，盛況空前。賽場安排在錢莊大院里，開場的南獅采青把氣氛推得很高。
兩位穿著馬褂戴著禮帽的公子哥走進了大院。帶頭的那位踱著方步，紙扇輕搖，氣度不凡，跟在后面的這位卻總是縮手縮腳，神色緊張。婉頤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茶色眼鏡，戴這副眼鏡給她長了不少派頭，可就是老往下掉，臨急臨忙她拿走了父親的眼鏡。她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迎霜，這身行頭穿在她身上怎么看怎么別扭。
“迎霜，你別這么鬼鬼祟祟的好不好，小心別人以為我們是小偷。”婉頤低聲對迎霜說。迎霜趕緊挺直了背，“這樣可以了吧！”
“算你?！蓖耦U收了折扇，點了點她的胸口粗著嗓子說，“男人，要挺胸、抬頭?！?p> “早知道我還扮丫環(huán)。”迎霜撇了撇嘴低聲嘟囔。
“別說了，快快快，那邊開始了，好熱鬧呀！”婉頤拉著她使勁往人群里擠，院子里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兩個人好不容易才擠到了前排。只見院子中間對放了幾排約五、六米長的長桌，每張長桌上放著兩把幾乎與長桌同樣長度的大算盤。
“這是干什么？”迎霜從來沒有見過這么長的算盤，簡直有些嘆為觀止。
“這是比賽第一關(guān)，”婉頤見過這些架式。算王大賽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進階，要求參賽人員達到參賽的初級門坎。第二階段是精選，在這個階段會把優(yōu)秀的參賽者篩選出來，其他人將淘汰出局。第三階段是擂臺，通過擂臺賽產(chǎn)生當(dāng)屆的算王。
第一關(guān)的比賽非常簡單，只有一道1至100的加法珠算，這個階段考的是參賽人員的基本功，直接用速度取勝，第一階段取前三十名進階。
“小姐，為什么不是每人一把算盤，而是十個人打一把算盤？”迎春看見長桌前并排站了十個人不解地問。
“這就更考驗參賽人員發(fā)揮的穩(wěn)定性了，十個人打一把算盤會互相干擾，能進入前三十名已經(jīng)非常難得，同時這場比賽對裁判的要求也很高，必須是最精干的錢莊掌柜才能擔(dān)此重任?！?p> “大家一起來，會不會很容易作弊?！庇行?dān)心人多手雜，難免會看不清。
“干錢莊這行，誠信是立身之本，如果這一點做不到，任誰都呆不下去?！蓖耦U一句話便打消了她的疑慮。
五位裁判一一就位，分別是義隆錢莊的石大掌柜、義順錢莊的林大掌柜、康乾錢莊的莫大掌柜、萬通錢莊的潘大掌柜、寶生錢莊的馮大掌柜，看這陣式果然是精英盡出。
隨著石大掌柜一聲“清盤——”，各錢莊的參賽人員噼噼叭叭撥把算珠歸整靠檔，圍觀的人都跟著緊張起來，“預(yù)備——”參賽人員的目光齊刷刷地集中在算盤上。
“等等。”人群外面?zhèn)鱽硪宦暩吆?，大家面面相覷，奇怪有誰會在這個時候打斷比賽。大伙自動讓出了中間的一條路，有三男一女走到眾人面前。
“怎么是他？”婉頤看到來人有些吃驚，“他來干什么？”
唐七帶著謹(jǐn)荷還有他的一老一少兩個朋友來到院子中間。唐七今天穿了一身淺灰色的條紋西裝，扎了一條精致的領(lǐng)帶。身邊的謹(jǐn)荷穿一條秋香色的紗裙，臉色依然蒼白，長發(fā)柔柔地披在肩上，象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唐七抱拳對各位大掌柜行了一禮，道：“今日錢莊盛會，我的一個日本朋友對算王大賽很感興趣，他是個好學(xué)之人，非常想與各位同仁一起切磋，還請各位掌柜看在我的薄面上成全他的心愿?！碧破呱磉吥莻€身材稍矮的年輕人站了出來，對著掌柜們深鞠一躬，“我叫山本一郎，請多多指教。”
五位大掌柜互相對望了一眼，搞不清狀況。幾個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會兒，石大掌柜沉聲道：“算王大賽本是我們廣東錢莊自娛自樂的活動，上不了臺面，既然唐七公子開口，咱們就有朋自遠方來，歡迎山本先生參加比賽?！?p> “多謝各位大掌柜?！碧破咴偈┮欢Y。
“現(xiàn)在我先跟他說說比賽規(guī)矩?！笔笳乒裾屓私o他介紹，“謝謝，比賽規(guī)矩我都清楚?！鄙奖疽焕傻闹形恼f得還算不錯，他脫下了自己的外套交給同行的老者，自己走到比賽位置站好。
“一個日本人湊什么熱鬧?！庇獙θ毡救藳]什么好感。
婉頤沒有吭聲，眼睛一直盯著他那雙大小適中的手。
唐七、謹(jǐn)荷和那位老者走到一旁，比賽即將正式開始。唐七所在的位置恰好在婉頤對面，婉頤戴著茶色眼鏡，別人看不到她的眼睛，所以她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著他們。謹(jǐn)荷站在唐七左邊，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他的手，婉頤不自覺地推了推眼鏡，把頭轉(zhuǎn)過一邊。唐七的眼光往對面的人群中一掃，無意中發(fā)現(xiàn)有兩個奇奇怪怪的人，仔細一看，“原來是她！”他忍不住習(xí)慣性地用食指碰了碰鼻子，眼睛看向另一邊。
“清盤——”石大掌柜的聲音中氣十足，撥珠的聲音再次響起。
“預(yù)備——”所有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開始！”只聽見如米落篩中的聲音嘩啦啦地響成一遍。
很快有人打完了，各位掌柜報成績的聲音此起彼伏，“第一名，第二名，第三名……”跟在后面的記錄員把成績記錄了下來。
比賽結(jié)束，山本一郎不出婉頤所料地獲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迎霜關(guān)心的是小粽，他也以第二十名的成績進入了第二階段。
第二階段是定時計算，進階的三十個人要在規(guī)定的時間里完成混合運算，誰完成量越多越準(zhǔn)確誰就獲勝。第二階段只進級八人，其他人全部淘汰。
山本一郎獲得了本階段的第一名，小粽技不如人在這個階段被淘汰。
第三階段是心算擂臺，參賽人員兩兩對擂，各自按加減乘除的順序向?qū)Ψ娇谑鏊奈粩?shù)以內(nèi)十組數(shù)據(jù)的混合運算，答案如果有余數(shù)，則保留小數(shù)點后三位。比賽雙方各述一題為一回合，在任何一回合中只要一方答案錯誤而另一方答案正確則打擂結(jié)束。山本在這個環(huán)節(jié)有些吃虧，他用中國話報數(shù)會有一些停頓，這就給對手留下了思考的時間，高手對壘，能爭一秒是一秒。不過他可不是吃素的，幾個回合下來，擂臺上只剩下他和義隆錢莊的二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