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駿是接到欣語的電話趕過來的。
他嘆了口氣，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經(jīng)不能不說了。
夏駿綣在沙發(fā)的一角，干咳兩聲，聲音陰郁地說：
“楊顯到底是什么人，跟師父有什么過節(jié)，我不清楚。不過看起來這個人并不簡單?，F(xiàn)在你在明他在暗，最好能先沉住氣，在我們什么都搞弄明白之前，過早撕破臉對你沒好處?！?p> “沉住氣？你讓我怎么能沉住氣？這些日子來發(fā)生這么多奇怪的事情，我人都快崩潰了！你說楊顯在暗，我看是你們都在暗，就我一個人在明！”
欣語沒好氣地說。
楊顯今天雖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冷靜下來后，直覺告訴她，他并不一定就是毫無根據(jù)的胡言亂語。
關(guān)于爺爺，夏駿和程律師一定有很多事情瞞著她，她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
楊顯臨出門前對她說的話讓她越想越害怕，她不能再這么稀里糊涂下去了，她必須要讓夏駿把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訴她！
夏駿抬頭看了她一眼，鏡片下的目光顯得有些遲滯，最后耷拉的眼簾把它們覆蓋了起來。
他翹了翹下巴，說：
“其實也沒什么。師父生前所做的事情一般人是很難理解的，他不想讓你初來乍到的就有什么擔(dān)心，囑咐過我們以后再慢慢告訴你?！?p> 何九陵原來是一名“趕尸匠”！
“趕尸”是湘西舊有的風(fēng)俗，也叫“走腳”，有數(shù)百年的歷史，是直到解放后才逐漸消亡的。
湘西大多數(shù)的地方雖然山偏水僻，生活貧窮，但對于生命的尊嚴那里的人們有一種特殊膜拜的方式。數(shù)百年來，人們根深蒂固地認為，死后的身體必須回歸故里，入土為安，與父母先人相伴左右！
對這一理念近乎偏執(zhí)的追求，讓遠離故鄉(xiāng)的湘西人一旦因為戰(zhàn)亂，匪禍，疾病，天災(zāi)等原因不幸客死他鄉(xiāng)，親人們總是要想盡一切辦法把他的尸身弄回來。
湘西山路崎嶇通行十分困難。如果趕上路程遙遠，氣候炎熱，正常的抬運幾乎是不可能的。
“趕尸”就是在這種特殊的背景下產(chǎn)生的一個充滿神秘色彩的行當(dāng)。
相傳，趕尸人能夠利用巫術(shù)讓尸體自行站立，并跟隨在他的后面走回來。
他們驅(qū)著僵尸夜行晝宿，沿途有專門的客棧供他們落腳。
即使有時候趕尸的行程長達十幾二十天，但是由于死者已經(jīng)成為趕尸人咒令的僵尸，所以尸體并不會腐爛。
越是技藝高超的趕尸人，趕回到家中的尸體越是總是完好無損，宛若活人。
在湘西，趕尸被看作是一門手藝，有相當(dāng)嚴格的門規(guī)。而且，神奇的巫技數(shù)百年來得以完整地在師徒間代代傳承。當(dāng)然，拜入這一行的，大都是一些生活在最底層的人，他們迫于生活的壓力，為了生存才無奈地選擇了這樣一種謀生的方式。
趕尸人的生活相當(dāng)清苦、孤獨和壓抑。
在普通人的眼里，他們是能夠溝通陰陽兩界，善使蠱惑之術(shù)，懂得駕馭僵尸惡鬼，神秘而詭異的怪人。對他們?nèi)藗兪羌容p蔑又心存畏懼，避之都唯恐不及。因此趕尸人很少有朋友，更缺少親情。
何九陵出生在湘西偏僻山區(qū)一個數(shù)百戶人的村落中。貧窮和疾病很早就奪去了他雙親的生命，十二歲那年他就成了一名孤兒。
那個年月，家家都吃不飽飯，所以他自顧不暇的親戚們也都沒有能力收養(yǎng)他。
他只能靠鄰里鄉(xiāng)親施舍的一點殘羹剩飯勉強活著。
這年夏季的某一天，天氣十分炎熱。
何九陵衣杉襤褸，渾身冒著臭汗。他已經(jīng)晃蕩了整整一天，眼看天色就要暗下來，還是沒能討到一口飯。他餓得兩眼發(fā)黑，不知不覺中就來到了一個掛著祭幛、招魂幡，堆著白色花圈的大戶人家門前。
這個正在辦喪事的是村子里最富有的人家，姓馬。
他們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是龍閣山上的土匪頭子，二兒子在山外的縣城里開了個商鋪。小兒子自然就當(dāng)上了中間聯(lián)絡(luò)的角色，負責(zé)把老大劫來的貨物偷偷運到城里讓老二銷贓。
這一家人發(fā)的是昧心財，但村子里誰都懼怕他們家那個當(dāng)土匪的老大，因此沒人敢去管這當(dāng)閑事。
不過，也正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前些日子，不知底細的土匪老大，劫了縣太爺親家一票。更巧的是，這些東西在縣城銷贓的時候偏偏被熟人發(fā)現(xiàn)，一查就把老二給揪了出來。那老二是個軟骨頭，經(jīng)不住用刑，一五一十就把事情給招了。
私通土匪在當(dāng)時不算是個重罪，可他得罪的是縣太爺，所以畫完押稀里糊涂就被打死在牢獄里了。
這老二讀過些書，是馬家老爺最疼愛的兒子。他這一死，馬家就等于是塌了半邊的天。人死雖不能復(fù)生，但可以入土厚殮以告慰亡者。馬家老爺這個時候一心一意想的，也只能是想辦法將愛子的尸首帶回家來安葬。
他橫里豎里死托關(guān)系，求爺爺告奶奶，花了無數(shù)銀子，總算把老二的尸體從監(jiān)獄里領(lǐng)了出來。
可是這縣城離村子足有四五天的路程，尤其有一段崎嶇山路最為難走，沒有三天根本過不去。這大熱的夏天，別說四五天，只消兩日這尸體就得腐爛。用正常的辦法搬運，誰也弄不回來一具整尸。
唯一的解決辦法，只能請趕尸匠！
馬老爺一方面將老二的尸體放在陰涼通風(fēng)的屋子里，雇了人日夜不停地打著扇子，并且用涼水沖洗尸身；另一方面則派人火速去請這一帶有名的趕尸人五子木。
五子木趕尸的功夫遠近聞名，據(jù)說最長的一次“走腳”歷時兩個月，從湖北到湘西，一個人趕四具尸體，不腐不爛，宛若活人。
以五子木的本事，馬家這趟“活”對他來說并不難。
不過當(dāng)他帶著徒弟趕到縣城的時候尸體已經(jīng)放了四天，因為不間斷的降溫處理，尸體表面還沒有腐敗的跡象，但是肚子已經(jīng)鼓脹得幾乎要爆裂！
五子木不敢耽擱，遣散旁人后，和徒弟一起把尸體掮到了到城外荒僻之處，對尸體“行功作法”一番之后，匆匆啟程。
按照規(guī)矩，趕尸人接手尸體之后，旁人都不能再跟隨，因此馬家的人便先行趕回村準(zhǔn)備后事去了。
為了避開閑人耳目，趕尸人是夜行晝宿的，因此速度比較慢，五子木用了整整七天才將老二的尸體“趕”到家！
何九陵來到馬家門前的時候，正是五子木和他的徒弟準(zhǔn)備趕尸進戶的時間。
“趕尸進戶”是十分關(guān)鍵的一個步驟，要求死者家屬將門戶大開后，無論大人小孩都必須回避。
趕尸人會直接把尸體“趕”到擺放好的棺木里，用家人事先準(zhǔn)備好的東西給尸體洗沐更衣。一切整理得當(dāng)后，趕尸人去掉咒符收起巫法，尸體才能安靜地躺在棺木中。
這個時候家人才可以出來瞻仰。
據(jù)說這個過程不允許窺探，否則可能會詐尸，死者將永世得不到超生，會變成厲鬼來尋仇！
這樣的規(guī)矩在這里連小孩子們都懂。所以每逢有人趕尸進戶都恨不得躲得越遠越好，害怕一個不小心攪了趕尸人的法事，到頭來殃及自己家人的性命。
五子木師徒的陰鑼一路敲來，馬家的人早就回避到廂房中，大門自管自開著。這一路上經(jīng)過的人家也都自覺地把自己的狗栓好，緊閉門窗，悄然無聲。
何九陵原本也想跑開，看著馬家敞開的大門卻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那靈堂里應(yīng)該有吃的！”
他對趕尸人充滿恐懼，但活活餓死的滋味更加可怕。他沒怎么猶豫便把心一橫，像只貓一樣偷偷地溜進了馬家大院。
靈堂正中擺著一口棺木，棺木后面的桌子上是死者的遺照，借著幽暗搖曳的燭光何九陵看到了上面供著的飯菜瓜果！
這下他顧不得害怕了，急急忙忙用衣服下擺兜著，胡亂抓幾把，躲進了一旁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