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嚓!”
ZIPPO的火光閃過之后,欣語的屋子里又重新彌漫了香煙的味道。
從人和醫(yī)院逃出來后,她關(guān)掉了手機,直接回了寓所。
她在這一刻才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懼!
半年多前她剛剛來到上海。
繁華喧鬧、新鮮刺激以及生活條件的巨大改觀,并沒能阻止她深陷孤寂的泥潭。尤其是最近這四個多月來,身體狀態(tài)不知為何每況愈下,連連的噩夢和熬人的病痛給她的精神和心理都帶來了極大的傷害。
她沒有幾個朋友,對楊顯一直都多了幾分依賴。
這些日子以來,他是她最愿意傾訴的對象,然而現(xiàn)在卻突然之間成了最令她感到恐懼的人!
這種失落猶如從天而地!
欣語出生在湘西一個極其偏僻的、隱在祁嶺深處,叫做“湖口老寨”的小山村里。
十歲那年她媽媽去世,爸爸把她送到了寨外的縣城,托付給她的姨媽。半年之后她的爸爸也去世了,欣語成了個孤兒。
好在姨媽一家心地善良,視欣語如同己出,沒讓她受過一點委屈。
最讓欣語感動的是,盡管家里并不富裕,但姨媽還是堅持讓她和表哥一道讀完了中學(xué)。在她考上了當?shù)氐囊凰鶐煼秾?茖W(xué)校后,姨媽又無怨無悔地承擔了她所有的學(xué)費,而且由衷地為她感到驕傲!
本來她的命運也會像一個最普通的山城女孩子那樣,大專畢業(yè)后在縣里找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嫁個人家生兒育女。一輩子呆在那里,過著一種清貧而寧靜的生活。
但是一個陌生人的突然出現(xiàn),徹底改變了她的人生。
雖然已經(jīng)是三月份,地處山區(qū)的縣城天氣還是非常寒冷。
這里的地勢高低起伏,房屋大都散建在背靠山坡平整出來的、一層一層的地塊上,層與層之間的落差處是一堵堵大石塊砌起來的墻,為的是防止土層滑坡。
縣城沒有樓房,也沒有公共汽車,城的中心地帶是一塊平洼地,一條只有四米寬,不到兩公里的粗柏油路環(huán)繞其間。在這條路的兩側(cè)有電影院,旅店,理發(fā)館,照相館,新華書店,米店,雜貨店等等,全部是獨家經(jīng)營。這里也是縣城唯一的商業(yè)區(qū),最熱鬧的去處。
欣語的姨媽家是三間并排的斜脊瓦房,位置接近于山坡腳下。
在這里自行車算是相當奢侈的交通工具,一切行動主要靠兩條腿,因此這里的房子,地勢越低就越受歡迎。
欣語的姨父年輕的時候是個小商販,做一點小本生意,因為年輕的時候過于勞累,落下了一身的病。
欣語從小就十分乖巧懂事,不僅學(xué)習(xí)成績很好,而且一閑下來就幫著姨媽干家務(wù),照顧姨父。
老兩口只有一個兒子袁民,因此對欣語也是憐愛有加。
袁民的成績不好,性格內(nèi)向,膽小怕事。在學(xué)校,反倒是活潑能干的欣語常常幫護著他,因此,他對這個妹妹也是從心底里疼愛。
高中畢業(yè)后,他沒能考上大專,在姨父的指點下,做點加工和倒賣山貨的小生意。
這天的黃昏,一個陌生人找到了姨媽家。
來人中等身材,30多歲的樣子,穿一件灰色的羽絨服,帶一副黑色鈦金架眼鏡,提著一個褐色的密碼箱。
他自稱是欣語爺爺?shù)穆蓭?,叫程浩凡?p> 據(jù)他說,欣語的爺爺前不久去世了,在上海留下了一套三十年代購置的寓所和一些財產(chǎn),要讓她過去繼承。他是受當事人委托,千辛萬苦才找到的這里。
他從密碼箱里拿出一摞摞的文件和證明,姨父是生意人,見過些世面,識得字,也懂契約文書之類的東西。
他一邊聽一邊在一旁默默翻看著。
程浩凡顯得十分愧疚,他不斷的解釋著他用了多長的時間才找到欣語的下落,所以沒趕上讓她和她爺爺在臨死前見上一面。
這對欣語和姨媽一家來說都是個很意外的事情。
欣語從來沒見過爺爺,甚至根本不清楚她還有個爺爺在上海。
從小她就幾乎沒有聽父母提到過爺爺?shù)氖虑?,偶爾問到,父母總是諱莫如深,所以她一直以為她的爺爺早就死了。
對這件突如其來的事情,欣語沒辦法決定。姨父姨媽似乎也不愿意談及爺爺?shù)氖虑?,對于欣語的疑問閃爍其辭。
最后,老倆口商量之后對欣語說:
“你去吧,去上海吧。不管怎么說那里比這有前途,你有能力又年輕,應(yīng)該出去闖闖?!?p> “這事情是真的嗎?”
欣語聽了聽了又興奮又擔心。她受了多年的教育,雖然足不出戶,但她清楚上海是個什么地方,那對她來說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之城。
“是真的,你……爺爺是在上海。你姨父看過文件了,和程律師也談過了,他說的事情是真的……”姨媽說。
“那我爺爺是做什么的,會這么有錢?”欣語充滿遐想。
“這個我們也不知道,你到了上海也許就清楚了?!币虌尩臉幼右膊幌袷窃隍_她。
欣語沒有再問下去。
她和程律師不熟悉,也不太想冒昧地去問些什么,她決定先去上海看看再說。
她的大專課程只讀了一年多,程浩凡建議她暫時辦理休學(xué)手續(xù)。他說會在上海幫她聯(lián)系好學(xué)校,可以通過自學(xué)考試拿大專甚至是大學(xué)本科的文憑。
他還告訴她,在上海這樣的大都市,文憑只是一個方面,最重要的還是要看一個人的能力。
就這樣,欣語在程浩凡的幫助下,辦理了休學(xué)手續(xù),跟隨程浩凡來到了上海。
整個事情就像是一場夢。
欣語到了上海之后,程浩凡果真為她辦好了房屋的過戶手續(xù),并按她爺爺留下來的遺產(chǎn)清單將所有的物件全部轉(zhuǎn)交給她。
主要的遺產(chǎn)是那所價值不菲的法式寓所和一筆三十萬的現(xiàn)金。
欣語幾乎是一夜之間,從一無所有的窮學(xué)生變成了富家的大小姐!
寓所是三十年代的法式建筑,一共是兩層。外部結(jié)構(gòu)完整地保留了原先的設(shè)計風格,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則按照現(xiàn)代的生活習(xí)慣做了些許改造。
底層有三間臥室,兩個衛(wèi)生間。
主臥帶一個衛(wèi)生間,另一個衛(wèi)生間是公用的。
二樓由一個木制旋轉(zhuǎn)樓梯上去,上來就是一個大廳,旁邊有兩間臥室,一間書房和一個公用的衛(wèi)生間。
寓所的家具相當考究,清一色的紅木制品。
程浩凡介紹說,這批紅木家具都是存料在五十年以上的優(yōu)質(zhì)“印紅”,經(jīng)寧波巧匠之手精制而成,花紋細膩,工藝精美,是很珍貴的“寧紅家具”,不僅實用而且有很高的收藏價值!
欣語聽得直乍舌。
寓所從陳設(shè)和布局上看,一樓基本上還符合正常居家,二樓在欣語看來卻顯得有些怪異陰森。
二樓的大廳里有個很大的鏤花紅木神龕,里面供奉的不是觀音,而是一個面目猙獰的鬼怪。
程浩凡說那是閻王。
在閻王的兩側(cè)是兩個赤發(fā)猬奮,衣豹皮褲的夜叉。
雖然香火已經(jīng)斷了很久,但是透過神龕香爐厚厚的陳灰殘柄,還是能看得出當初供奉者的虔誠。
二樓書房的書架上擺了一面墻的舊書,神鬼八卦、占卜陰陽之類的書占了大半,剩下的就是舊雜志舊報紙,有些凌亂。
書房里的紅木寫字臺很大,上面放了一些與書籍無關(guān)的舊物件,好比燭臺,餅干盒,舊電線,玻璃杯等等。
從那把積滿灰塵的靠椅幾少磨損印記來看,房屋的主人顯然沒有呆在書房的習(xí)慣。
二樓的臥室里除了一張床外,擺了個紅木雕八仙頂箱柜和兩個通身雕滿花紋的五斗櫥。
柜子里有些舊衣服,還算整潔。五斗櫥里卻裝滿了桃符,冥紙,還有各種各樣盛著液體的瓶子。
二樓還有個衛(wèi)生間,應(yīng)該是后來經(jīng)過改造的。有個大浴缸,噴淋和手盆馬桶看上去都很不錯,墻壁上也都貼了白色的瓷磚。
隨后住在寓所的時間里,欣語很少去二樓。上面對她來說是另外一個世界,是讓她在精神上感到些許不安的世界。
每次問起爺爺生前的事情,程浩凡還是不愿意多談。
他總推脫說,他只是做當事人委托的事情,對于委托之外的事,他從來不多問。因此對她爺爺?shù)倪^去,他同樣不了解。
不過不管怎么說,欣語還是覺得很慶幸。
因為程浩凡不僅是一個盡職盡責的好律師,而且也成為了她在上海的第一個朋友。如果沒有他的幫助,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來適應(yīng)這樣一個天翻地覆的大變化。
程浩凡幫她為這幢老建筑開通了寬帶,買了電腦。
有了網(wǎng)絡(luò),她就有了一個可以隨時通往外面喧囂世界的窗口,也有了一個排遣寂寞的渠道。
不僅如此,他還一如承諾地幫她聯(lián)系了自學(xué)考試的輔導(dǎo)班,同時還為她收集來各種各樣的培訓(xùn)資料,計算機、外語、喻珈、茶道等等,讓她盡可能地多學(xué)習(xí)、多接觸,幫助她逐漸融入這個現(xiàn)代化的城市。
欣語雖然生長在貧窮閉塞的山區(qū),但她身上卻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氣質(zhì)。
再加上她原本勤奮好學(xué),現(xiàn)在更是像一塊海綿不斷地汲取著各種各樣新鮮的知識,接受著都市文化徹頭徹尾的熏陶。
僅僅經(jīng)過半年時間的蛻變,剛滿二十歲的欣語已經(jīng)出落成一個清麗脫俗的都市女孩,從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出半點山村生活的印記,仿佛這里才是她原本應(yīng)該生長的空間。
她的這些變化,常常讓楊顯驚嘆不已。
楊顯是欣語到上海的第三個月才認識的。
那是一個周末的夜晚。
天空陰暗,無月無星。
欣語上完周末的輔導(dǎo)課后,坐公車回家。車站離寓所只有十幾分鐘的路程,她每次都從這里步行回家。
寓所隱在一條相對僻靜的小路盡頭,路的兩旁是腰身般粗細的梧桐,寬大的樹葉在夜風中唰唰作響,四周的蟲鳴聲此起彼伏。
這條路很冷清,路燈稀落昏暗,高大的梧桐樹身后是圍墻,圍墻里面是藏在松竹林深處的花園洋房。除了偶爾有夜歸的高級轎車馳過,路上很少有行人。
獨自走這一段路,欣語總是有些害怕。
尤其是今天,一路上連輛車都沒有,嘶叫的蟲鳴更反襯出夜的寂靜。
突然,一陣很輕微但卻能夠清楚辨聽的聲音從欣語身后不遠處傳來。
“嚓”,“嚓”,“嚓”,像是踏碎枯葉的聲音。
但令她感到心慌的是這聲音并不自然,不像是人正常走路發(fā)出的聲響,倒像是一頭野獸在獵殺時候潛行的貓步!
“難道?”欣語心里一驚,猛然回身。但是視線所及卻空無一人!腳步聲也風一樣頃刻消潛于無形。
她感覺到脊梁冒出了冷汗,不敢多想,只有加快腳步往前趕。
然而,身后的腳步聲此時又再次出現(xiàn)。接下來,它就像是夜行的鬼魅,牢牢的跟定目標,你快則快,你慢則慢,但你回頭卻看不到它!
欣語感覺得到,就在離她身后不遠處的黑暗中,有一雙詭異的眼睛在窺視著她!
終于到家了!
欣語急急忙忙從手袋中去掏鑰匙,緊張得發(fā)抖的雙手有些僵硬,根本不聽使喚,掏了一分多鐘竟然什么也沒掏出來!
“嘩啦!”
這一聲響,手袋里的東西被她全部抖落了出來。信用卡,鑰匙,補妝盒,木梳,口紅,園珠筆等等掉了一地!
這真是越慌越忙,越怕越亂,欣語近似絕望地呼了聲,手忙腳亂地爬在地上往包里拾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欣語的身后出現(xiàn)了一個人!
昏暗的路燈將他巨大的身影投射過來,那個可怕的影子撲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