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人的眼光過于透徹,透徹到何夢錦覺得自己若是有半分偽裝都能被他瞧了去,這感覺,她還只在賀蘭玨面前才有過。
賀蘭玨給她的感覺是洞察所有,是有著非凡的睿智,而眼前這人,是有著一種沉淀了紅塵萬物,浮生浩滅的了然于胸。
她驚訝的瞬間,那人已經(jīng)將她打量了個遍,但那般犀利的眼神里,雖鋒利,卻并無零星半點(diǎn)輕視,不同于此時在座的其他任何一個人。
“敢于在恒陽府外,擊鼓喊冤的,以非常之法吸引王爺注意的,想來也不是平庸之輩?!?p> 聽著他清雅的語氣對自己做著評價,何夢錦的心都糾結(jié)在一起,卻絲毫不為這般輕松的語氣而感到放松。
果然,只聽得他收回目光的同時,話鋒一轉(zhuǎn),清聲道:“那老夫且考你一考?!?p> 老夫?
不過是四十歲上下的年紀(jì),還敢自稱老夫,而且還是在這么多上位者面前,在廣平王面前,何夢錦更是驚訝此人的身份。
一瞬間,她想到一個人,這一瞬間,自己便如同被人澆了一桶冷水,心底冷的打了個哆嗦。
那個號稱天下第一謀士,只存在于街頭巷尾的傳說中的人,沈凡。
名凡,卻一點(diǎn)都不平凡,傳聞他自幼年時候便才冠三梁,二十歲時被先皇封為翰林院首,后又傳聞他很是倨傲,竟然拒絕了先帝的封賞,情愿放歌于山水。
能被先帝這般看中的人,決計(jì)不僅僅是因?yàn)樗乃疾?,還因?yàn)槠渎敾鄣闹巧躺隙锰煳牡乩?,觀天測星,下通六易八卦,斷人生死。
不管他這人的實(shí)力究竟如何,但何夢錦有一點(diǎn)卻是知道的,只要是經(jīng)由沈凡說出口的話,在大漢百姓的心里,那就是金科玉律,錯的都會被認(rèn)定為對的。
這人在人們心中的威望便是如此之高。
可是……現(xiàn)在,就是這么一個被推崇的近乎是神一般的人,居然出現(xiàn)在了恒陽府,而且還跟廣平王關(guān)系匪淺!
這該是有多么震撼的消息!
她初聽廣平王叫他沈公,還沒有想到這里,因?yàn)楫吘诡愃七@樣的人物在廣平,即便她的消息不靈通,那么外界,那些手段更強(qiáng)大,實(shí)力更大的人們沒有理由不知道。
如今,看他的形容,這世上,除了他還有誰能有這般,僅僅一個目光,就能達(dá)到這般的威壓?
心頭震驚著,面色上,何夢錦卻是掩飾的極好,她甚至還微微揚(yáng)起嘴角,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從容道:“先生請講?!?p> 想通了此人的身份,便也覺得他自傲的稱自己為老夫沒有什么過分,便是他自大的稱一聲“老子”,在場的,恐怕除了廣平王或許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皺眉,其他人估計(jì)還得賠著笑臉。
所以何夢錦稱他為先生,既顯得尊重,又不失了禮貌。
何夢錦就這樣靜靜的站著,不卑不亢,優(yōu)雅且從容,等著他的問題。
四下里打量吹噓的目光也撤了,齊齊含著幾分期待的看向他,等著他的下文。
絲毫不被這滿屋子的眸光掃射而感到不自在,沈凡拿起桌上的茶盞,揭開蓋子,對比著何夢錦的從容,笑道:“如今,天下間諸位藩王跟皇權(quán)直接的關(guān)系,想必孟公子也清楚,老夫的考題是,比如,今次賀壽,皇上派了使臣來,以賀壽為名,賜了糕點(diǎn)美酒給王爺,宣旨的太監(jiān)奉上美酒,讓王爺領(lǐng)旨,這時候,你覺得應(yīng)該如何?”
他仍舊是如此從容且閑適的坐在那里,說完這一番話之后,甚至還索性閉上眼睛,開始養(yǎng)神,等著何夢錦的答案,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一番話在在場的所有人心里將激起什么驚濤駭浪。
何夢錦聽完,眸光飛速的掃了一眼廣平王以及周圍的人們。
前者絲毫不以為忤,仍舊頭枕著太師椅,而且還換了一個更為舒適的姿勢,后者,那些屬下們,雖然面色驚訝,但卻沒有一個人留露出憤懣與指責(zé)。
到此,何夢錦已然能確定了,這里果然都是廣平王的親信,而他們之所以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應(yīng)該是到此時他們才知道沈凡居然也是他們一條道上的吧。
只不過短短一瞬,何夢錦的腦子里已如同離弦的箭一般,飛速的溜過了這么許多的思忖,而同時,應(yīng)對之法,也在她腦海里形成了。
她淡淡一笑,自信的揚(yáng)起下巴,以一種完全不輸于沈凡的氣場道:“先生這問題出的好,在下已經(jīng)有了答案,只是說出來,不知道合不合先生的意。”
她雖這般謙虛著,但表情已經(jīng)明顯的告訴沈凡,她很有把握。
“哦?你有辦法,說來與本王聽聽?!被卮鹚氖且皇种}閑適在主位上的賀蘭瑞。
何夢錦笑道:“王爺不妨先問問其他人,讓諸位先行作答,兩相對比,便能看出孟錦的答案能不能過關(guān)。”
“好狂妄的小子!”
廣平王尚未答話,尾座上,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率先搶白道:“你的意思是我們所有人答了,也比不過你去?年輕人,胸中有些點(diǎn)墨,驕傲狂狷些也是正常,但也得分場合,得憑實(shí)力,你如今這般,未免也太狂妄了吧?”
說話的是海南鹽政司的主事,羅帆,何夢錦在晚宴上聽人提點(diǎn)過一次,因?yàn)槠淙松暮苁强啵峭L(fēng)凜凜迎風(fēng)招展的串臉胡須,絲毫讓人聯(lián)想不到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文官,若說是山匪恐怕可信度還高些。
何夢錦循聲望去,看著那人,拱手一讓道:“羅大人,孟錦并非狂妄自大,只是孟錦是晚輩,理應(yīng)想聽聽前輩們的說法。”
說完,她頷首,以一個謙虛有禮的手勢一引,示意羅帆先說。
這一問,倒是把難題推給了羅帆。
他雖是文官,但骨子里的性子,卻是跟他的相貌很是匹配,粗獷豪爽,所以在看到毛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何夢錦那番說辭,才會忍不住率先拍案起來斥責(zé),卻沒想到被這小子耍太極一般的推給了自己。
羅帆臉色一沉,很是難看的皺著粗獷的眉毛,不滿道:“這是沈公問你的問題,你問我等作甚?等下我們答出來,你莫又要說你也是這般想的,只是被我們搶先了罷?”
他雖看似個粗人,但心思卻也還算細(xì)膩,何夢錦抬眸一笑道:“王爺和諸位大人在此,孟錦豈敢耍賴?”
“哼,那可說不準(zhǔn)!”
何夢錦回以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她環(huán)顧四下,吐字清晰道:“諸位大人們對此問有何高見嗎?”
聞言,四下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