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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師

十六章、我被帶走了

地師 徐公子勝治 4183 2010-03-13 13:47:13

  看游方走的方向,正是沖著南三街的中關(guān)村派出所去的,張經(jīng)理有點慌了。雖然進了派出所也沒什么大事,但附近一帶說不定會遇上熟人,這里離他的工作單位可很近,傳出去太丟人了。于是張經(jīng)理扯著胳膊盡量拖慢腳步,看著四周央求道:“算了,錢就不要了!”

  游方卻把臉色一沉,腳下不停的說道:“那怎么可以,你不想去派出所,我想去,咱倆今天一定要理論清楚,我也不想好端端的在大街上被人拉拉扯扯?!?p>  “我再買你幾張碟怎么樣?”

  “不怎么樣!……幾位大爺大媽,麻煩讓一讓,我們要去派出所。”

  “你箱子里有多少,我全包了,二百夠不夠?”

  “不夠,五百?!?p>  “算你狠,給你五百,快放手!”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這一紙箱的碟被包圓了,而且賣了比平時多一倍的價。游方一撒手那人轉(zhuǎn)身就走,他一個縱步又上前攥?。骸皬埥?jīng)理,你慢著!”

  張經(jīng)理哭喪著臉回頭問:“小爺,你還有什么事?”

  游方一瞪眼:“既然是買東西,交了錢就應(yīng)該把東西拿走,你當(dāng)我是打劫的嗎?”張經(jīng)理不得不接過那個裝著碟片的方便面紙箱,一轉(zhuǎn)身就跟做賊似的溜了,只留下游方面帶微笑站在馬路邊點鈔票。

  ……

  游方的賣碟生意做了八個月,除去吃喝等生活開銷,他還攢下了兩萬塊錢,父親給的那張銀行卡根本沒動,然后就轉(zhuǎn)行了。這么好的買賣為什么不干了?有三個方面原因。

  其一是因為到了二零零八年,北京奧運會召開在即,首都的氣氛空前和諧,街頭巷尾穿著制服或便衣的巡邏警察越來越多,隨時注意各種異常人物。游方的生意越來越難做,在這個敏感時期,最好避避風(fēng)頭。

  其二是因為他終于被抓進了派出所,別看他威脅那位張經(jīng)理時那么理直氣壯,其實自己真的不敢進去,一旦到了里面也會老老實實的承認錯誤爭取寬大。也怪游方自己不小心,當(dāng)時他一邊走路一邊多看了幾眼美女,紙殼箱碰在電線桿子上,里面的碟片撒了一地。

  更沒料到那位美女竟是一位下班之后還多管閑事的小民警,剛剛參加工作一點都不像警察,游方竟然沒看出來,算是“打眼”了吧。美女順手就把他帶進了派出所,警察同志們忙的很,也沒把他怎么樣,批評教育順便嚇唬了一頓,最后還是把他放了。游方記住了抓他的那個警察名叫謝小仙,印象非常深刻,穿上制服比便衣時更漂亮。

  既然在派出所里掛過號,按照行走江湖須加謹慎的老傳統(tǒng),游方至少應(yīng)該換一片地方做生意。既然換了地方,干脆連生意都換了吧,就算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否則也對不起人家美女警花的一番教誨呀。

  至于第三個原因,游方卻不太好意思說出口,因為他打算從中關(guān)村搬出去住,不能再和陳軍混在一起了。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話太有哲理了,與陳軍那小子混的時間長了,游方終于學(xué)“壞”了,一不小心失去了處男貞操。

  陳軍只比游方大五歲,但出道早了三年已經(jīng)是個老油條了,他的買賣比游方當(dāng)然掙的多,開銷也大的多。此人除了“工作”之外,唯一的愛好就是泡妞,只要手里有錢,總在酒吧一條街以及各種檔次的夜總會廝混,經(jīng)常不在家里過夜。

  就算回家睡覺,也會領(lǐng)著形形色色的女人,不論是在酒吧里釣來的還是在夜總會里花錢請來的,總之可稱洞房夜夜換新娘,陳軍掙的錢全花在這上面了,手頭幾乎沒什么積蓄。俗話說*傷身意淫傷神,像陳軍這種玩法,別看現(xiàn)在還年輕,如果不早點回頭止步,將來也是形神皆傷。

  游方還算是個潔身自好的人吧,他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但和陳軍在一起合住久了,常常隔墻聽著陳軍那邊上演的真人秀,下面一沖動上面一發(fā)熱,以他血氣方剛的年紀也難免會下水被打濕?,F(xiàn)代都市中,很多男人的“第一次”都是稀里糊涂,游方也不例外。

  那是一天夜里,只有他和她兩人,經(jīng)過再三的胡思亂想,終于在某家四星級酒店開房,小姐出臺費五千。好貴呀,是游方全部積蓄的四分之一!但是陳軍說的好:“老弟,像你這種潔身自好的人,就得寧缺毋濫!人生開門第一炮,不僅要打響也要打好?!?p>  小姐是陳軍在某個檔次不低的夜總會叫來的,要價不低,但一分錢一分貨,臉蛋身段都不錯,而且服務(wù)態(tài)度好,來之前還往打電話詢問游方的要求,比如希望她穿著什么樣的職業(yè)裝敲酒店的房門,Nurse、Police、Flightatendant、Teacher、Officelady?絲襪是什么顏色的等等。

  這一夜既緊張刺激又稍顯慌亂無措,第二天醒來卻莫名覺得人生很空虛。小姐已經(jīng)走了,卻在枕頭旁邊留了一個紅包和一張寫著手機號的卡片,紅包里居然是人民幣八百塊!原來小姐知道游方是個雛,這年頭花五千塊一夜招妓的處男還真的不多見,給他包了個紅包并留下聯(lián)系方式,出手挺大方的。

  游方拿著這個紅包,臉上的表情難以形容的古怪,像哭又像在笑。

  ……

  “小子,你發(fā)什么愣呢,還笑的這么曖mei?我老人家等你說話呢!為何殺狂狐,你又是什么來歷?”游方的腦門上挨了一記,原來是劉黎見他半天不說話,臉上還浮現(xiàn)出很古怪的笑容,忍不住隔桌伸手用筷子敲了他一下。

  游方甩了甩腦袋,趕緊道歉:“對不起,想起往事有些走神了,我殺狂狐是為一位長者報仇。不瞞您老人家,我在北京潘家園古玩市場混過,前因后果說來話長——”

  坐在濟南某家飯店的包間里,面對四菜一湯,游方開口解釋自己為何要殺狂狐以及與吳屏東老先生之間的故事。他對劉黎還有戒心,并沒有交代自己的家世來歷,只從北京潘家園的經(jīng)歷開始講述。

  ……

  經(jīng)過既刺激又空虛的一夜,稀里糊涂帶點莫明其妙,給了五千塊收回八百,再算上開房的六百塊總共倒貼四千八,游方揮霍了處男貞操。

  事后他的感覺很復(fù)雜,既覺得心情悸動同時又后悔,就像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患得患失很有些憂郁。后來他坐在床上突然心里一驚,覺得現(xiàn)在這個樣子可不是他來BJ闖蕩江湖的目的,如此也不是他追求的人生享受,必須有所改變。

  別忘了他自幼修煉內(nèi)家拳法,身心的感覺格外的適意,每天的生活狀態(tài)都像是一種享受。但這大半年來與陳軍混在一起,修行內(nèi)家心法受到了很大的干擾,拳也練的很少了。昨天折騰了一夜,早起時竟很少見的感到了一絲昏沉。

  這些倒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他覺得心境雜亂無法安寧。

  這天傍晚他最后一次上街做生意,看美女時走神,紙殼箱在電線桿子上撞翻了,灑落了一地的碟片,被起疑的便警花謝小仙帶進了派出所。當(dāng)時他就在心中呼喊:“祖師爺呀,我錯了,昨晚真不該讓那個小姐打扮成Police進門!”

  在派出所里聆聽敬業(yè)的警花一番教誨與警告,從國家大事講到個人追求,最終還是放他走了。游方在里面表情極其誠懇的“報告政府”——今后絕不再犯同樣的錯誤!他說話算數(shù),果然沒有再賣碟,邁出派出所的門檻時就做了決定,換個環(huán)境再換一份“工作”。

  平生第一次進局子的經(jīng)歷,是游方改變生活的一個契機,他為自己離開中關(guān)村找了一個很好的借口。警察教訓(xùn)他的那些話,聽起來是官樣文章式的廢話,但也挺有道理的。從某種意義上講,游方甚至有些感謝那位警花謝小仙。

  其實站街賣碟這門生意已開始進入一種“產(chǎn)業(yè)”的夕陽期,隨著網(wǎng)絡(luò)技術(shù)的發(fā)展,通過寬帶下載網(wǎng)上音像制品越來越成為娛樂主流,在街上買“愛qing動作片”的人將會越來越少,放棄也是明智的選擇。不論現(xiàn)在的生意有多好,人總要有前瞻性的眼光,不要在行將沒落的行業(yè)中做長期投入,不是有那么一句話嗎——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

  另一方面,從二十一世紀初開始中國大地興起了一輪收藏?zé)岢保陙碛萦?。中央與地方的各家電視臺紛紛開設(shè)了收藏鑒寶一類的欄目,不少人文類的論壇節(jié)目也邀請古玩收藏界的專家登臺開講。這些原本對專業(yè)知識與素養(yǎng)有相當(dāng)?shù)囊蟆⒅辉谝欢ǚ秶娜?nèi)話題,卻取得了很不錯的收視率,吸引著越來越多的大眾眼球。

  這一輪熱潮的背景是中國改革開放近三十年,經(jīng)濟增長帶來了大量的財富積累,從國家到許多個人已經(jīng)具備了相當(dāng)可觀的消費能力。在這種背景下,投資需求與精神需求消費增長,收藏市場逐漸升溫在情理之中。媒體雖能引導(dǎo)流行,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跟著流行走的。

  能吸引各大媒體跟風(fēng)關(guān)注的收藏?zé)?,之所以會博取大眾眼球還有另一個心理層面的原因,與那些或真或假的財富故事有關(guān)。幾十年前還不起眼的壇壇罐罐,一旦被慧眼發(fā)現(xiàn)為某朝古董,立時身價萬倍:張三家喂貓的碟子竟然賣了好幾十萬、李四在地攤上用五斤豬肉換來的破畫一轉(zhuǎn)手居然換了一棟別墅云云。

  這些故事很多人都愛聽,包括不少本沒有經(jīng)濟實力或?qū)I(yè)知識也想涉足這一行的普通老百姓,因為它能給予人們一種帶入式的意淫滿足感——聽上去很離奇很過癮,但似乎并不遙遠,說不定就有可能發(fā)生我們自己身上。如今變化節(jié)奏很快、壓力很大的社會環(huán)境中,人們需要這種心理上的宣泄。

  游方離開中關(guān)村之后去了潘家園,中國最有名也是最大的古玩集散市場,他當(dāng)然沒本錢自己當(dāng)老板,憑著家傳江湖冊門的功夫,很容易就找了一份幫人看攤打理鋪面的工作,也算是做正經(jīng)營生了。這里的眼界之開闊、見聞之廣博,在鄉(xiāng)下的白馬驛做夢也想不到,對游方而言是極好的歷練。

  游方這一選擇,算是站在了時代潮流的前沿,更重要是“專業(yè)對口”。一個僅僅有高中學(xué)歷的鄉(xiāng)下孩子,盡管了解各種江湖門道,能讓自己盡量不吃虧,但他又能真正做些什么呢?江湖術(shù)不僅有“尖”還要有“里”,人們必須有所擅長才能發(fā)揮能量。

  游方真正所擅長的就是江湖八大門中的“風(fēng)門”與“冊門”,他當(dāng)然會選擇與冊門有關(guān)的古玩收藏,至于看風(fēng)水,他認為從時代意義上那是早已沒落的昨日夕陽了。就像進局子,假如一定要被帶進去的話,那么最好也是被警花帶走,至少還能賞心悅目。

  游方是在潘家園舊貨市場認識的吳屏東,但一開始并不知他的身份。直到一年后游方背著包混進北京大學(xué)去“深造”,才知道那位在潘家園打過交道、很有學(xué)者風(fēng)度的長者,就是姐夫池木鐸的導(dǎo)師吳屏東教授。

  游方為何會混進北大考古文博學(xué)院“進修”?在他年滿二十歲的時候,終于明白了離家出走前父親所說的那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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