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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金屋可藏嬌

第五十四章 執(zhí)念深時枉費心

何處金屋可藏嬌 那那 10624 2008-01-18 15:43:00

    期門軍大營。

  “去病,紀稹,小心了!”趙食其沖著校場上的兩人喊道,然后將手中的兩把長劍一起拋了過去。場中兩人同時躍起,接過長劍就廝殺開了。

  “這兩個怎么這么有精力啊?!币呀?jīng)大汗淋淋地坐在一邊的曹襄故作撕牙裂齒狀,對著身邊的少年說道。

  “他們是棋逢對手?!表n說咕嚕咕嚕喝了一口水,說道,“真是的,自打他們倆進營,就跟瘋了似的,咱們的操練量可比從前多得多了。”

  “你們倆要是累了,就回家找你們的嬌妻美婢啊?!壁w食其笑著擠到兩人中間,說道,“平陽小侯爺,弓高小侯爺!”

  “去你的?!表n說狠狠給了趙食其一拳,說道,“他是那個小侯爺,我可不是。”說完也邪邪地看著曹襄笑道。

  “你們想干嗎?”曹襄故作警惕地退后,說道,“地主家也沒余糧了啊。今天可別敲我?!?p>  “去你的。你娘可是公主,還在這里學人家紀稹的口頭禪?!表n說和趙食其兩人都是抬起腳,一陣亂踹,曹襄躲避得甚是狼狽。

  “好了好了,今天去食為天,本公子請,行了吧?”曹襄故作痛心地一陣哀嘆,然后沖校場上喊道,“霍去病,紀稹別打啦。去洗洗,我請客,去食為天?!?p>  那邊兩人一回合打完,也就收了劍,同時轉(zhuǎn)頭應(yīng)道:“知道了!”

  五人騎著營中配置的馬匹,悠悠哉哉一路踏青似的向茂陵邑行去。紀稹和霍去病是同時受命進入期門軍為郎官的,這也許是因為劉徹想要栽培他們兩人,也許是想以此來顯示自己對陳衛(wèi)兩家是一視同仁的。

  霍去病雖然后來從母親處知道了紀稹的身份,但是卻并不影響他對紀稹的欣賞,兩人同在一個軍營里,很快就成了好兄弟,同時還結(jié)識了期門軍中另外幾位精英式人物。

  曹襄,年十八歲,平陽侯曹壽與平陽公主劉婧的獨子,算是他們這行人中,家世最顯赫的一位了。

  韓說,年十七歲,弓高侯韓頹當?shù)氖鼘O,乃是從前武帝伴讀韓嫣的弟弟,所以雖是庶出,在弓高侯家的地位也不算太低。

  趙食其,年十七歲,雖然沒有顯赫的家世,卻是期門軍中的第一勇將,被寄予了厚望。

  “我們試試誰的騎術(shù)比較好吧?!壁w食其興致勃勃地提議道。

  “你們比吧,我累死了,要慢慢走。”曹襄沒什么興趣地搖了搖頭,韓說也隨之點頭,表示自己也不參與。

  “我們比!”紀稹和霍去病忙不迭地點頭,早聽說趙食其騎術(shù)高明,今天正好一試。

  ……

  “到了!”趙食其果然比身體還不算完全長成的紀霍二人更高一籌,一馬當先地沖到店內(nèi)便喊道,“快點,快點,晚了可就沒吃的了?!比缓鬀_店里的伙計喊道,“小二,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給我端上來?!?p>  “這位爺,這位爺,等一下?!痹陂T口迎客的伙計忙把趙食其攔住,說道,“爺你不能進去?!?p>  “干嗎?怕我們沒錢嗎?”趙食其今天可是帶了個財神爺出門,意氣風發(fā),被這伙計一攔再攔,頓時有些不高興。

  “沒,沒!”伙計為難地說道,眼睛不住向樓上飄去,這時從樓上走下一個華服少年,對著趙食其喝道:“你是哪來的家伙,這店今天少爺們包了,吵什么吵,快滾!”

  趙食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少年,立刻知道此人雖然衣飾華美,卻是個膿包。想了想自己身后的陣容,衛(wèi)皇后的外甥,新近復(fù)寵的陳后之弟,平陽公主的愛子,有這三人在,除非在皇上太后面前,不然這關(guān)中之地,他都可以橫著走。想通了這一點,也便不怕他,反罵道:“你又是個什么東西!還不給小爺滾!”

  “我們少爺乃是當今皇后娘娘的外甥,你敢這么對他說話!”一邊的家丁聽到這句話,馬上罵道,一個欺身就想捉住趙食其來討賞,結(jié)果自然是被趙食其干凈利落地拿下了。

  趙食其稀罕的問道:“你也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心里卻嘀咕著,看霍去病那冷冷的樣子,居然有個這么油頭粉面的哥哥,這下可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敬聲表哥,你干什么?”霍去病的聲音猛然響起,把公孫敬聲的注意力一下子吸引了過去。

  “去病,你怎么來了?”公孫敬聲雖然年紀比霍去病還大上兩歲,可是看到他總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大約是因為這個表弟無論是學識還是武功都比他厲害,而無論是舅舅、姨娘還是陛下都比較喜歡他的緣故吧。

  “我們要在這里吃飯。你走?!被羧ゲ∫回瀸@個表哥,沒啥好感,簡單利落地說道。

  “那不成……”公孫敬聲剛想反駁呢,就被霍去病一個眼神瞪得消了音,然后他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就向樓上走去。不一會兒,另外一個年紀大約二十上下的男子走了下來,沖著霍去病、紀稹和趙食其三人喊道:“這店本少爺包下了,你們都給我滾。不然,我修成子仲可不放過他?!?p>  紀稹聽到這里,不由得皺眉,雖然入京還不久,不過這位修成子仲金韋的惡名可是早早的就進了他的耳朵的。雖然說他和霍去病如今的身份也不算低了,可是這位有太后撐腰的修成子仲卻還是惹不起。

  “我說是誰這么囂張呢。原來是金家表哥啊。”這時,曹襄懶洋洋的聲音從后面響起。

  曹襄和金韋的身份可是旗鼓相當了,甚至曹襄可能還更勝一籌,因為她的母親和當今陛下可是一母同胞,而修成君和當今陛下卻非一父所生,雖然都管皇帝叫舅舅,可還是有個親疏有別的。修成子仲依仗的是太后的寵愛,可曹襄也是太后的親外孫,就是偏心怕也偏不到哪里去。所以,曹襄是壓根也不怕他金韋,甚至很不齒他每日招搖于京都內(nèi)外的暴發(fā)戶行為。

  兩邊都是世家子弟,金韋又是被寵溺慣了的,自然不可能識相地退讓,結(jié)果很自然的就爆發(fā)了一場群架。雖然霍去病這邊沒帶什么侍從助陣,可是對方那邊的家丁卻從主子們的談話中,知道了這五人身份不凡,都不敢真動手,結(jié)果戰(zhàn)況便呈現(xiàn)一面倒的局勢。當然,是倒向紀稹他們這邊的。

  ……

  晚間

  “陛下駕到!”在陳嬌準備用膳的時候殿外卻忽然響起了這樣的聲音。陳嬌有些意外地停下筷子。

  “有什么事情嗎?”陳嬌站起身,迎上前問道。

  “剛才左內(nèi)史來稟報說,在茂陵邑抓到了一些紈绔子弟。”劉徹拉著陳嬌坐下,說道。

  “左內(nèi)史?”陳嬌心中輕輕地重復(fù),目前的左內(nèi)史,是韓墨。

  “其中有你的弟弟,紀稹。”劉徹輕聲吩咐飄兒再為自己準備一份碗筷之后,對著陳嬌說道。

  “他?做什么了。”陳嬌驚訝地問道,她知道紀稹一貫小心,絕對不會給自己惹麻煩的。

  “只是和韋兒打了一架,也不能說是他做了什么,因為去病和襄兒也在其中,估計是他們兩人先動的手?!眲貙ψ约旱倪@幫子侄輩了解甚深,以紀稹在遼東城所表現(xiàn)出來的謹慎是絕對不可能輕易卷入這種世家子弟的斗毆的。反倒是一直在京城順風順水長大的曹襄和霍去病卻不是好惹的主,對上一個也從沒吃過虧的金韋,不天下大亂反倒是奇了怪了?!懊魅漳闵俨坏靡夏负髮m中給賠個罪?!?p>  陳嬌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韋兒便是修成子仲,可是他連是非對錯都不愿意管,便要她去給人賠罪,這也未免太……她皺著眉頭直視著劉徹。

  “你這是奇怪朕為什么這么縱容他?”劉徹放下筷子,說道。

  “是的。”接過綠珠遞上的湯,喝了一口,陳嬌點了點頭,雖然說和劉徹一邊吃飯一邊聊天,對于曾經(jīng)的阿嬌來說,是十分熟悉的,不過,對現(xiàn)在的她來說,總是有些別扭。

  “義侍醫(yī)給母后診治過,母后沒有多少日子了?!眲赝O驴曜樱靡环N平穩(wěn)無波的語氣說道,“所以,朕不想她不高興?!?p>  所以才親自來昭陽殿告誡她嗎?因為擔憂她沖撞太后。陳嬌望著在自己眼前開始大快朵頤的劉徹,如此想著。

  “阿嬌,你殿內(nèi)的膳食果然特別好吃啊?!眲剡@是初次在昭陽殿用膳,不由得大為夸贊。

  “陛下過獎了?!标悑傻卣f道,“是御膳房做得好。”

  “想必是經(jīng)過你指點的吧?!眲匚⑽⒁恍?,茂陵食肆如今生意興隆,許多權(quán)貴人家都爭相送家廚去那里拜師。

  案上的菜被漸漸掃空,宮婢們移走了滿是狼藉的玉案,又紛紛點上了金支短燈連盤,蜜燭的燭光將整個宮殿照得通亮。劉徹令楊得意去宣室殿取些奏折回來,于是陳嬌和劉徹在內(nèi)室各據(jù)一頭,各做各的事情。陳嬌埋頭畫著她的設(shè)計圖,而劉徹批閱著他的奏折。

  完成了幾樣圖紙之后,陳嬌看了一眼燭臺上的蜜燭,已經(jīng)燒去了一半,再看了一眼對面的劉徹,發(fā)現(xiàn)他左手肘輕輕支在案上,托著左頰,雙眼全合,顯然已經(jīng)是睡著了。此時室內(nèi)的所有宮女宦官都已經(jīng)被他們二人支開,陳嬌便站起身,想到一邊拿衣裳給他蓋一蓋,可是一起身,就覺得雙膝一軟,又勾了一腳,整個人撲倒在地上。

  巨大的響聲當然馬上就把劉徹弄醒了,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陳嬌不雅地坐在席子上面,齜牙裂嘴地揉著自己的膝蓋和小腿。他走到陳嬌的身邊,跪下來,接過她的腳,伸手輕輕揉了揉,說道:“怎么這么不小心?”

  “太久沒這樣跪坐了,一時不習慣。大概是小腿血液循環(huán)不暢通,所以沒什么力?!标悑稍谒Φ肋m中的揉捏下,感到十分舒服,輕輕呼了一口氣,說道。

  “小腿血液循環(huán)?”劉徹聽到這個名詞,疑惑地問道。

  “啊……”陳嬌聽到他的追問,就知道糟了,便問道,“這個問題比較復(fù)雜,我能不能下次解釋?”

  “不可以?!眲貜膩砭褪莻€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怎么能讓這樣的疑惑放在心里。他抱起陳嬌,將她放到床上,然后一邊為她揉微微有些淤青的小腿,一邊用那種好奇寶寶的眼神望著她。

  陳嬌只得嘆了口氣,開始為這個帝王講解那些基本的生理知識,應(yīng)付他沒完沒了的追問,面對一個十分精明的好奇寶寶是一個多么頭痛的事情,陳嬌終于領(lǐng)會到了,兩人每每要為一點小小的問題爭執(zhí)得面紅耳赤。而一邊的蠟燭漸漸消了下去。

  “我知道了。只要做一個實驗就可以證明聲音的速度比光的速度慢了。才不是因為眼睛長在前面,耳朵長在后面呢?!标悑山g了半天腦汁,終于想起了八百年前被她扔在不知道哪個角落的實驗方法,忙推了推一邊的劉徹,想要和他說實驗方法,來推翻他的歪理邪說。一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劉徹已經(jīng)靠在枕頭上睡著了,她推了推他,見他還是沒有醒過來,知道他是真的睡著了。

  陳嬌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的睡顏,拉過一邊的被子給他蓋上,手不覺在他臉上描著他的眉型,唇型,睡著了的他沒有了清醒時的銳氣,反而多了一份安詳。方才的爭執(zhí)讓她有一種回到從前的感覺,他們之間與國事無關(guān),只是像兒時那樣,為了一己對錯而負氣相爭。

  她知道劉徹希望能夠彌補他們之間的裂痕,雖然他說不出更多的甜言蜜語,做不出更多的貼心的舉止,只是,他們之間,真的還有可能嗎?至少,陳嬌自己心中知道,她對他是再也不會有那種信任了,無論是從阿嬌的記憶來說,還是從陳嬌的所知來說,劉徹都不是一個好丈夫,可是她卻似乎逃不出,不僅是因為權(quán)勢的禁錮,也因為心的禁錮。

  ……

  詹事府

  燈火通明的大廳里,衛(wèi)青、衛(wèi)少兒、衛(wèi)君孺、公孫賀、陳掌幾人陰著臉跪坐在席上。不一會兒,一陣呻吟聲從外面?zhèn)鱽恚乔嗄樐[的公孫敬聲在一個奴婢的攙扶下,走進大廳,他的身后則是一臉淡漠的霍去病。

  “去病,你可回來了!”見到兒子平安歸來,衛(wèi)少兒算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趕緊迎了上來,拉住霍去病的手。

  衛(wèi)君孺則立刻將兒子拉到了身邊,看著他的傷勢險些心痛地哭了出來,忙對身邊的侍女說:“還不快點給公子拿傷藥。”

  “娘,舅舅,爹爹,大姨,姨父?!被羧ゲ≥p輕地將手自衛(wèi)少兒的手間抽出,看著眾人,不動聲色地喊道。

  公孫賀與衛(wèi)家相交最久,對霍去病也是看著長大的,他見自己兒子變成這幅模樣,皺眉對霍去病說道:“你這孩子,一向桀驁不馴也就算了,現(xiàn)在怎么還和外人一起,欺負自家表哥?”

  霍去病冷冷地掃了他一眼,然后說道:“姨父有時間在這里教訓去病,不如把這時間花在敬聲表哥身上,省得他閑來無事,在外面欺凌他人。”雖然公孫賀衛(wèi)君孺夫妻平日對公孫敬聲的確非常放縱,不過這一次的事情,倒也說不上是誰欺誰,純粹一場闊少爺之間的群架?;羧ゲ∵@般說法,也不過是平素就看著表哥不順眼,找著了機會,就教訓他罷了。說完,一甩袖,便打算離去。

  “去病,你站??!”衛(wèi)青終于開了口,神色復(fù)雜地看著霍去病,然后說道,“以后不要再和紀稹來往了?!?p>  “不!”霍去病的回答也非常干脆,他轉(zhuǎn)頭對自己一貫非常崇敬的舅舅說道,“舅舅原來也很欣賞他的,不是嗎?”

  “他的身份不同了。他現(xiàn)在是廢后的弟弟。”衛(wèi)青沉吟了一下,說道。

  “那和我沒關(guān)系。”霍去病搖了搖頭,紀稹的身份他自然知道,不過這并不妨礙他和紀稹的來往。

  “去病,我們衛(wèi)家的一切,都是因為有皇后娘娘和大皇子,而任何可能威脅她們的人,都是我們應(yīng)該鏟除的對象。紀稹和廢后,是大敵,難道你不明白嗎?”陳掌踱到霍去病身邊,對這個繼子說道。

  “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霍去病也抬頭看著自己的繼父,然后針鋒相對地說道,“難道我們衛(wèi)家能夠去對付他們姐弟嗎?”他轉(zhuǎn)頭走到衛(wèi)青身前,然后說道,“舅舅,我們衛(wèi)家的一切,都是因為陛下。他們陳家也是?!?p>  聽到這句話,衛(wèi)青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好一會兒才開口道:“去病,即使如此,陳家依然是大敵,而你也不應(yīng)該,協(xié)同外人對付自家表哥。”

  “……”霍去病聽完這句話,沉默了下來,然后說道,“舅舅,我以為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們?nèi)绱藢櫮绻珜O敬聲,對他一點好處也沒有?!?p>  看著外甥離去的背影,衛(wèi)青不覺嘆了一口氣,撫了撫額頭,嘆了一口氣,回頭問道:“姐夫,宮中可有消息?”衛(wèi)青一共有三個姐姐,大姐衛(wèi)君孺所嫁夫君公孫賀,乃衛(wèi)青少年好友,兩人之間一貫以表字相稱呼。三姐衛(wèi)子夫所嫁的皇帝,那從來就不是他們衛(wèi)家高攀得上,姐夫一語自然無從談起,平日相處亦是謹遵為臣之道。只有二姐衛(wèi)少兒嫁與陳平曾孫陳掌,平日家中的稱呼,只有陳掌被他喚為姐夫。陳掌官居詹事,乃是皇后中宮屬官之一,對于宮中的情況,自然是他比較熟悉。

  “剛剛椒房殿派人傳話來,”陳掌略一沉吟,然后說道,“陛下今日,又是留宿昭陽殿?!?p>  “是嗎?”衛(wèi)青的語氣中不覺帶了一絲苦澀,然后轉(zhuǎn)身對公孫賀說道,“子叔,今后京城恐怕不太平,敬聲這孩子,你還是少讓他外出吧?!?p>  “我知道了。”公孫賀和衛(wèi)青的交情非一般人可比,當年當衛(wèi)青還是白衣之身時,他就敢為他到館陶公主府中劫獄,所以他和衛(wèi)家的關(guān)系密切,絕不僅僅是因為他娶了衛(wèi)君孺。

  “仲卿,那去?。俊毙l(wèi)少兒有些擔憂地看著弟弟。

  “去病是個重情的孩子。他和紀稹交情越深,就越不忍對付他。而我們的機會卻很可能只會有一次,所以,有些事,以后還是少讓他知道吧?!毙l(wèi)青淡淡地說道。去病,陳家和衛(wèi)家的勝負,的確取決于陛下的決斷,但是,我們衛(wèi)家卻不能什么也不做,只是接受自己的命運。

  ……

  齊國臨淄。

  “孩子,我的孩子。大哥,還我孩子!”一個相貌清麗的女子,靠在床榻上,眼神迷離地望著房檐,口中喃喃地喊道。

  一個須發(fā)斑白的老人搖著頭,收回了自己診脈的手,對一邊的中年男子說道:“相國大人,令夫人的病,恕老夫無能為力?!?p>  那男子赫然便是主父偃,他聽到這個答復(fù),又憐憫地看了一眼床上之人,然后對老人說道:“有勞了?!?p>  “不敢。”老人連連拱手,告罪而去。

  等人都離去之后,主父偃方坐到床邊,握住那女子的手,略帶沉痛地說道:“清兒,你醒醒吧。我現(xiàn)在是齊國相了,紀家的人,已經(jīng)傷害不了你了。你知道嗎?”自漢文帝開始,一直在極力削減諸侯王的權(quán)力,景帝五年曾經(jīng)下令諸侯王不得治國,一切庶務(wù)交由中央任命的國相來處理。所以在各自的領(lǐng)地上,雖然諸侯王是名義上的最高領(lǐng)導(dǎo)人,但是很多事情上他們卻插不了手,而主父偃之所以能夠在齊國如此囂張,正是因為這個。

  “義父,義母該吃藥了?!币粋€女子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對著主父偃說道。她便是主父偃所收的義女,主父晴。她長得并不算美,但是身上卻有一種令人十分舒服的氣質(zhì),溫和中帶著堅韌。

  主父偃點了點頭,讓出位置,由著主父晴喂紀清吃藥,紀清卻是吃一點吐一點,藥幾乎都沒有吃進去多少??吹竭@一幕,主父晴終于忍不住心酸,流下了淚水,說道:“義父,當初你說想在有生之年為義母報仇,才來楚國的?,F(xiàn)在,既然義母還活著,不如就此收手,我們一家人搬到別的地方去?!?p>  “晴兒,晚了。”主父偃嘆了口氣,摸了摸主父晴的頭,對這個自八歲起便跟在自己身邊的女孩,他一直視同親女,見她在這個最后的時刻仍然不肯放棄自己,終于還是對她吐實道,“今日從王府傳來消息,齊王他,自盡了?!?p>  “什么?”主父晴并不是一個對一切都茫然不知的女孩,在主父偃的教導(dǎo)下,她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諸侯國相雖然是代天子理國政,監(jiān)督諸侯王,但是同時,他們對于各諸侯也負有保護之責,如今齊王死了,齊國無后嗣絕,這個責任,自然是要主父偃來負的。

  “即使齊王未死,為父也沒有退路了。”主父偃放下藥碗,扶起主父晴,說道,“為了遼東城之事,為父失去圣寵不過是遲早的事情。而陛下之所以還由著我,不過是因為為父向他保證過,愿以一身性命助他削去齊國。況且為父早年得罪了不少親貴大臣,早已經(jīng)親手鑄下必死之局。逃,是逃不掉的。”

  “義父,若早知道,義母還活著,也不會……”主父晴聽到這句話,終于開始默默落淚。

  主父偃聽到義女這聲哭泣,嘆了口氣,開口說道:“若我知道清兒未死,的確不會如此輕賤自己??上В缃駞s是遲了。李希啊,這一切,也在你的計算之中嗎?”

  主父晴忽然聽聞這個陌生的名字,不覺一愣,仰頭望著主父偃。

  主父偃低下頭,對主父晴說道:“晴兒,你走吧。我和你義母已不可能逃脫了??晌覀冞€有心愿未了。你若真的要盡人子之孝,那就替為父完成這一心愿吧?!?p>  “義父請說?!敝鞲盖玳_口說道。

  “我與你義母并未有婚姻之約,想必,陛下念在我多年功勞也不會株連到她和你身上的?!敝鞲纲瓤粗采系募o清,如此說道。

  “那你……”

  “你義母如今的情況,你也看到了。義父的事情,只能囑托于你?!敝鞲纲炔坏戎鞲盖缱穯?,便說道,“義父知道,我那孩兒如今何在。義父希望你做的事情就是,代替義父,好好看著他。如果有人試圖傷害他,那么……你便讓人送這封信到茂陵邑一個名為李希的侍郎家里去,去提醒他,不要忘記他自己的承諾?!?p>  主父晴不知所措地收好信,問道:“那義弟如今?”

  “他叫紀稹,如今,是陳皇后的義弟?!?p>  ……

  批復(fù)了眾臣彈劾主父偃的帖子后,劉徹有些疲憊地靠在扶手之上,楊得意見此,忙著人送上新泡好的茶,然后殷勤地問道:“陛下累了,要不要到花園走走,或者出去散散步?”

  “出去走走吧?!眲仫嬃艘豢诓?,然后說道,踏出殿門后,對著身邊緊跟而上的幾個郎官說道,“朕在宮中隨意走走,有楊得意陪著便是了?!?p>  這一日的天氣十分不錯,秋高氣爽,晴空萬里。劉徹在游廊上緩緩走著,一旁的楊得意則小心地侍候著。

  “得意,最近朕沒怎么關(guān)注宮中之事,一切都還好嗎?”劉徹看著空中的雁群緩緩飛過,狀似無意地問道。

  “回陛下,有陛下在,自然是一切安好。”楊得意小心地答道。

  “得意,朕不想聽這些粉飾太平的話。”劉徹淡淡地說了聲。這話立刻讓楊得意額上冒汗,他終于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后宮一切都好。只是前幾日,陛下留宿昭陽殿一事傳出后,椒房殿和披香殿的兩位娘娘,似有不滿?!?p>  “那么,增成殿呢?”

  “增成殿……自那日陛下一怒離去之后,李美人便閉門謝客了,義侍醫(yī)日日送來的奏報上說,娘娘身體情況尚好,皇嗣也沒什么事情?!睏畹靡獯鸬馈?p>  “噢?!眲攸c了點頭,然后說道,“她一貫都是很懂事的。”兩人行了一段路后,劉徹看了看前方,說道,“我們這是到了郎官公署了嗎?”

  “回陛下,是的?!睏畹靡獯鸬?。

  所謂的郎官就是皇帝的侍從武官,平日擔負著內(nèi)廷宮殿的值宿守衛(wèi),皇帝出行時充任扈從警衛(wèi)。他們的最高長官便是郎中令,屬于九卿之一。因為郎官是最容易接近皇帝的人群,所以漢代的許多大人物最初都是以郎官的身份出現(xiàn)在史籍上,如李廣最初便是漢文帝的郎官,張騫在武帝建元年間為郎官,司馬相如、主父偃的政治生命也是從郎官開始的。郎官由于其身份的特殊性,所以郎官公署就設(shè)在離未央宮不遠的地方,執(zhí)勤完了的郎官們便可以到此處休息。

  劉徹見不覺間來到了此處,便饒有興致地走了進去,郎官公署因為并非什么重要的地方,門口并無太多的守衛(wèi),劉徹帶著楊得意便暢通無阻的走到了里面,不多時,劉徹便聽到了一個自己熟悉的聲音。

  “顏老,此話何意?莫非不看好陛下對匈奴用兵?”說話的人正是司馬相如,此刻他的官職為中郎將,在此倒也正常。

  “駟并非不看好,只是擔憂朝廷無以為繼,屆時只怕匈奴為患更甚?!绷硪粋€聲音緩緩的,顯然說話者的年紀已經(jīng)不小。

  “顏老說的倒是不錯。我看朝廷這幾次征伐下來,國庫怕是會吃不消,農(nóng)不足,天下終究還是會為兵戰(zhàn)所累?!绷碛幸蝗苏f道。

  “我看并沒有糟?!庇忠粋€聲音響起,這聲音劉徹很熟悉,是從前陪讀的桑弘羊,只聽得他說道,“現(xiàn)在朝中困于錢糧之事,但是治下的商賈還有諸侯卻是十分富庶,若運用得法,自然能夠?qū)⑺麄兎e蓄化為錢糧。”

  “弘羊,此法兇險?!蹦巧n老的聲音再度響起,持有明顯的不贊同態(tài)度,“我朝之富賈,據(jù)鹽鐵之利,坐擁天下之財,要對付他們,談何容易。”

  “最可恨者,那些商賈不念皇恩浩蕩,反與諸侯勾連。”第三個說話的人又恨恨地說道,“李兄,你怎么看?”

  那人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人言我朝民給家足,廩庚盡滿,府庫財余,京師之錢累百矩萬,貫朽而不可校。又誰知我朝下有兼并豪黨之徒,武斷于鄉(xiāng)曲,民多喪地為奴,中有商賈勾連諸侯,圖謀裂地自封,皇權(quán)難固,外有匈奴兵威強盛,虎視眈眈,家國垂危?!?p>  “兼并、商賈、諸侯、匈奴算得上是我朝四害了?!鄙:胙驊?yīng)和道。

  聽到此處,劉徹有些心神動搖,便推門而入,說道:“朕竟然不知道此處藏有大賢?!贝搜砸怀觯恐兄T人俱驚,五人之中以司馬相如官職最高,他忙向前迎道:“臣等叩見陛下!”

  “都平身吧。”劉徹點了點頭,一一掃過眼前諸人,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三張從未見過的新面孔,便對著他們?nèi)藛柕溃骸半薹讲怕爭孜粣矍溲灾袚?jù),不知三位名為何?現(xiàn)居何職?”

  “回陛下,臣馮遂,乃議郎?!瘪T遂頷首道,從前他其實見過劉徹,只是劉徹對他的印象不深刻罷了。

  “回陛下,臣顏駟,乃郎中戶將下屬的一個郎中?!鳖侎嗠m是第一次面圣,卻是不卑不亢。

  “回陛下,臣李希,與顏老同為郎中?!崩钕V币曋鴦卣f道。

  劉徹見此心中暗暗點頭,對三人欣賞有加。只是他又向顏駟望了一眼,對他如此大的年紀了仍然只是一介郎中感到不解,郎中是郎官中地位最低的那等官,僅比散郎略高一些。于是他就開口問道:“顏卿,何年入宮為郎?”

  “回陛下,臣自文帝年間便為郎中?!鳖侎喆鸬馈?p>  “什么?”這個答案令劉徹也不禁吃了一驚,從漢文帝年間至今,少說也有三十多年了,三十年間職位居然紋絲不動,未曾升遷,這也太讓人吃驚了。他不由得問道:“以顏卿之才,何以……”后面的話便消去了,說出來未免對已逝的文景二帝不敬。

  “回陛下,文帝尚老而我年壯,景帝好武而吾習文,陛下……”顏駟當然知道劉徹話中之意,便回答道,說到陛下二字時,卻不禁猶疑了。

  “朕如何?”劉徹追問道。

  “陛下好少吾已老!”此一語算得上擲地有聲,頓時讓房中一片沉默。

  漢文帝由一眾老臣扶上皇位,平生所倚重的自然也是老臣,漢景帝屢受匈奴和諸侯叛亂之苦,自然是好武不好文,而劉徹繼位以來為了進行自己的新政,越級擢拔自然都是沒有根基的少年人,以便讓他們順從自己的旨意行事。但是這三位皇帝的不同喜好,對于顏駟來說卻不免是個悲劇。

  “朕好少?”劉徹心中不斷玩味著這句話,嘴邊劃出一絲笑容,然后對顏駟說道,“顏卿可知朝中之御史大夫,公孫弘?”

  “回陛下,公孫大人之名,臣自然知道?!鳖侎嘃c頭道,仍然是一派淡定。

  “顏卿比之弘卿,怕是還要少上幾歲吧?”劉徹調(diào)侃道,“朕好少,自然要好好重用你的。”一言便將方才有些尷尬的氣氛化解了。

  方才還暗自為顏駟擔憂的李希也不覺舒了一口氣,眼中帶著贊賞看向劉徹,心道,果然不負明主之名。

  “馮卿,朕對你倒是有些印象,不知你?”劉徹轉(zhuǎn)向馮遂問道。

  “回陛下,家父馮唐。”馮遂說道。馮遂的父親馮唐是文景之時的有名的懷才不遇之臣,后免歸故里,劉徹初即位時,遍求賢良,那時候有人舉薦了馮唐,但是馮唐年紀已經(jīng)九十余歲了,便拒絕了征召。為了顯示對這位老臣的恩寵,劉徹下了一道詔令,令他的兒子馮遂入宮為郎,算來馮遂入宮也有近十年的時間了。

  “原來是名門之后?!眲攸c了點頭,看向李希,問道,“李卿是何年入仕?”

  “回陛下,臣乃是今年資選為郎的?!崩钕nh首道。雖然說漢代并無什么科考,不過通過資選入仕的官,比之征辟所得的官還是要為人看輕一點的。

  “是嗎?李卿大才,幸而不曾埋于荒野?!眲匦χc了點頭,李希方才所說的幾點,深得他心,“明日起,顏卿、李卿均升為議郎,二人并馮卿、桑卿一起,金馬門待詔。”

  根據(jù)漢制,所有的被征召之士,都會在公車待詔,而其中的最優(yōu)異者,則在金馬門待詔。得到金馬門待詔的地位,等于說你在皇帝心目中,已經(jīng)是高級官吏的候選人了。

  這對于場中四人來說,簡直可說是喜從天降,只是他們四人都算得上是才智高超之人,還都能把持得住自己的心智,讓自己安安穩(wěn)穩(wěn)地下跪謝恩。而被單獨落在一邊的司馬相如卻是面色不好,原本眾人之中以他的官職最高,可如今……他在皇帝心中的詞臣位置,確是大大阻礙了皇帝對他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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